第418章 积粮列阵,金营固垒

    第418章 积粮列阵,金营固垒
    时间已经是到了天启二年四月了。
    辽东也已经入春了。
    寒冷的气息已经消散,但这片土地上,却多了几分迫人的杀气。
    这股气息藏在春耕的田埂间,裹在后勤队伍的烟尘里,更凝在瀋阳白虎堂外飘扬的“熊”字帅旗上。
    隨著灭金之战的日子愈发临近,整个辽东的战爭机器已彻底轰鸣起来,每一处齿轮都在精准咬合,朝著“一战定辽东”的目標碾去。
    瀋阳城郊的田地里,军户们正踩著晨露加紧春耕。
    人人都知道,这一茬庄稼种下去,便是大军出征的信號,唯有儘快把秧苗插好,才能安心跟著民夫队伍去支援前线。
    田埂上,负责督耕的小旗官扯著嗓子喊:
    “都加把劲!再有十日插完秧,咱们也能跟著大军去赫图阿拉,看看建奴的老家啥模样!”
    “若是剿灭建奴,届时陛下有重赏!”
    话音落,田地里的號子声更响了。
    听到赏赐,农夫们挥动锄头也更起劲了。
    与此同时。
    辽东的后勤补给,源源不断地向瀋阳、辽阳输送物资。
    海运的船队从大沽口出发,载著江南运来的粮食、北京造的佛郎机炮,在辽东湾的海浪里顛簸数日,最终停靠在盖州卫的码头。
    陆运的骡马队则从山海关出发,每队百匹骡马,驮著山西的铁器、河南的布匹,沿著新修的驛道往辽东赶,队伍绵延数里,尘土飞扬到半空,连远处的烽火台都能看见这股“物资洪流”。
    瀋阳的粮仓外,守军正带著民夫把一袋袋粮食搬进仓內,粮官拿著帐簿高声核对:
    “天津运来的大米三千石,河南运来的麦面两千石,都齐了!”
    熊廷弼每次路过粮仓,看著堆到屋顶的粮袋,紧绷的眉头都会松几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去年未能剿灭建奴,大半是因为粮道被袭、军餉不济,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为了护住粮道,熊廷弼了足足半月时间,將辽阳至赫图阿拉的千里粮道拆成三段,每段都筑起三座“护粮堡”。
    这些堡寨用黄土掺石灰夯筑而成,墙高两丈、宽一丈,四角各设一座敌楼,楼里架著两门佛郎机炮,炮口对准粮道方向。
    堡內驻兵五百,一半是步兵,负责守堡,一半是骑兵,专门在堡周边十里內巡逻。
    堡与堡之间每隔三里便修一座烽火台,台上备著狼粪与火把,一旦发现建奴袭扰,便点燃狼粪。
    届时黑烟冲天,相邻的烽火台见了,便会立刻接力传信,半柱香的功夫,整段粮道的守军都能做好迎战准备。
    “有这铁壁护著粮道,皇太极想断我后路,难了!”
    粮道稳固后,熊廷弼便带著亲卫,往开原城外的镇北堡去。
    那里是大明与內喀尔喀五部的交界地,他要去见五部的首领,敲定借兵之事。
    三日后。
    镇北堡外的草原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帐篷,內喀尔喀五部的首领们骑著马,带著亲卫候在帐篷外,为首的便是炒台吉。
    很快。
    熊廷弼就来了。
    他仪仗的架势极大。
    前面是两百名披甲骑兵,中间是扛著“经略辽东”大旗的亲兵,后面跟著抬著岁赏文书的小吏。
    见熊廷弼的仪仗过来,首领们纷纷下马。
    “我等,拜见经略公。”
    熊廷弼面无表情,摆了摆手,说道:“都进来议事罢!”
    进了帐篷,熊廷弼坐在主位上,开门见山:
    “本经略今日来,是想请五部助大明剿灭建奴。
    事成之后,大明岁赏给五部再加三成,还在开原城外增设三处互市,你们的马匹、皮毛,都能换成粮食、铁器,价钱比卖给建奴高三成。
    並且,你部战死,抚恤有五两银子。”
    说著,他让亲兵把岁赏文书和互市章程递过去。
    首领们传看文书,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而在这些首领当中,唯有一个人眉头紧皱。
    那便是炒。
    炒想独善其身,既不想得罪大明,也不想惹恼皇太极。
    因此,即便明军的条件再好,他也不愿意掺和战事。
    前面掺和建奴与明军的察哈尔部,已经四分五裂了,他可不想让內喀尔喀五部也步了察哈尔部的后尘。
    可没等炒开口,其他四部的首领已先动了心。
    “三成岁赏可不是小数!”
    “互市一开,咱们部落的人就不用再挨饿了!”
    “这是好事啊!”
    “而且,建奴如同待宰的羔羊,此番隨军出征,还有好处,还有抚恤,为何不出兵?”
    首领们七嘴八舌地应和著,炒看著身边人的態度,又瞥了眼帐篷外明军骑兵的甲冑反光。
    如今明军兵锋正盛,若是拒绝,恐怕连独善其身的机会都没有。
    沉默片刻,炒终於起身,对著熊廷弼躬身道:
    “经略公,內喀尔喀五部愿意出兵一万,助大明剿灭建奴!”
    看著炒臣服的模样,熊廷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
    他站起身,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台吉识时务,日后五部与大明,便是盟友。”
    到了这一刻,熊廷弼悬著的心,才彻底放下去。
    草原之上。
    科尔沁早已依附,內喀尔喀五部借兵一万,威胁大减。
    察哈尔部被粆图台吉牵制,皇太极的草原盟友全没了。
    后方粮道有护粮堡守护,军户春耕顺利,民夫徵发在即,八万大军枕戈待旦……
    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皇太极的雷霆一击。
    此战
    皇太极,你拿什么来贏!
    另外一边。
    赫图阿拉。
    战爭的乌云,已经笼罩在赫图阿拉的上空了。
    皇太极刚从抚顺关探子那里得到消息:
    明军的先锋骑兵已到抚顺城外三十里,粮车沿著辽阳至瀋阳的官道连绵不绝。
    “一个月內,恐怕明军就要来攻了。”
    皇太极喉结滚了滚,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虽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可当明军真要攻来时,那压在肩头的“大金存亡”之重,还是让他呼吸都沉了几分。
    如今的大金早已不是一年多前的模样了。
    开原、铁岭丟了,辽东的粮道断了,连蒙古诸部都倒向了大明。
    府库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三个月,能战的女真精锐不足两万,连甲冑都有半数是修补过的旧甲。
    而明军呢?
    熊廷弼手握重兵,还有科尔沁、內喀尔喀的蒙古骑兵相助,火銃、火炮堆得像小山。
    他这边稍有不慎,便是城破国灭,他这个“天聪汗”,也只能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不过
    这些天来,他也不是没有做准备。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虑,转身看向城下。
    外城的壕沟已挖得差不多了,三道宽三丈、深两丈的沟壑像三道黑色的伤疤,横在外城墙下,沟底密密麻麻插著削尖的鹿角。
    沟后,几百名穿著明军旧甲的汉兵正蹲在土坡后擦拭鸟銃,那些鸟銃多是去年从科尔沁部手里缴获的,枪管上还留著弹痕,却被擦得鋥亮,枪口对著西南方向。
    那里是唯一没有苏子河阻隔的开阔地,明军事先必会从这里主攻。
    “堤坝那边怎么样了?”
    皇太极的声音恢復了沉稳,目光投向苏子河上游的方向。
    “回大汗,已经筑好了!”
    侍卫躬身回道:“用夯土筑了两丈高的堤,预设了三个缺口,只要拉断绳索,河水半个时辰就能淹到西南城外的开阔地!”
    皇太极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回內城。
    城头的八门大將军炮已架好,炮身是黄铜的,虽只有八门,却是大金仅有的重火器,炮手正蹲在炮后检查火门。
    火药对於大金来说,是极为稀缺的。
    他只有数百斤的火药,炮弹更少。
    而这为数不多的火药,一大半是从科尔沁部那边缴获的,另外一小半,则是前段时间,和辽东那些军门走私得来的。
    只不过,在熊廷弼整顿辽东之后,这个渠道,也断送了。
    大金这些火药、炮弹,便是全部了。
    內城的角落里。
    十二眼水井都用石板盖著,正黄旗的亲军握著刀守在旁边,腰间掛著“粮秣监守”的令牌。
    府库里的粮食已按人头分配好,每日每人两升米,严禁私藏,连他自己都不例外。
    粮仓的门用三道铁锁锁著,钥匙分別由三个粮秣官保管,要取粮需三人同时在场。
    到了这个时候,皇太极怕的不只是明军,还有城內生乱。
    可即便做了这么多,皇太极还是觉得不够。
    他走到城墙的拐角,望著远处连绵的龙岗山。
    那山虽能挡住明军的侧翼,却也困住了大金的退路。
    加之汉兵队的忠诚度是个未知数,那些人是被逼著来守城的,一旦明军攻势猛些,会不会倒戈?
    皇太极眼神闪烁。
    是时候將大傢伙召见过来,议一议接下来这一场仗该怎么打了。
    皇太极当即命人去將八旗旗主,以及几个重臣召集过来。
    没过多久。
    两红旗旗主阿敏、正蓝旗旗主阿济格、镶蓝旗旗主巴雅喇、镶白旗的杜度、蒙古八旗旗主恩格德尔、汉军旗旗主佟养性,还有老臣何和礼,新贵济尔哈朗,汉臣范文程等人便赶到殿中。
    只是眾人到了殿中,並没有交头接耳。
    反而一个个都沉默地站在阶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近来城中的流言早已像苏子河的春汛般蔓延。
    有人说明军十万大军已在抚顺关外列阵,火銃能把天都打穿。
    有人说內喀尔喀五部倒向了大明,大金的后路已断。
    甚至有兵卒私下嘀咕,赫图阿拉的粮窖撑不过一个月。
    眾人心里都清楚,这场仗躲不过去了,可面对明军的汹汹气势,连最驍勇的阿敏都没了十足的底气,殿內的沉默像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殿上响起三声爽朗的大笑,打破了死寂。
    皇太极从案后站起身,双手按在桌案上,目光扫过阶下眾人。
    “怎么?这还没见著明军的影子,你们就先怯了?”
    阿敏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发紧:
    “大汗息怒!非是奴才们胆怯,只是近来城中流言太盛,连旗中的老兵都在私下议论……”
    “议论?不过是怕了!”
    皇太极猛地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
    “你们说现在是绝境?
    那当年父汗以十三副遗甲起事时,面对的是大明的百万边军,算不算绝境?
    萨尔滸之战前,明军四路合围,大金满打满算不过六万兵马,算不算绝境?”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眾人面前,目光从阿敏脸上扫过,再到巴雅喇、杜度,最后落在恩格德尔与佟养性身上,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却带著一股穿透力:
    “如今我们还有四万大军。
    两万女真精锐、一万蒙古骑兵、一万汉军。
    我们还有赫图阿拉的坚城。
    我们还有汗陵在此,祖地在此!
    明军人数虽多,可他们远道而来,粮道绵长,只要我们守住城池,拖到他们粮尽,未必会败!”
    说到最后,他猛地提高声音,拳头重重砸在自己的胸口:
    “而且我们决不能败!败了,汗陵会被刨,祖地会被占,我们这些女真的子孙,要么死,要么当明人的奴隶!”
    恩格德尔最先反应过来,往前半步,声音刻意提得响亮:
    “大汗所言极是!
    去岁熊廷弼不也率军来攻,明军围著外城打了半个月,连外城都没越过去,最后粮草不济,还不是鎩羽而归?
    此番我们有坚城、有兵马,还有大汗坐镇,定能再退明军!”
    佟养性也跟著附和:“是啊大汗!將士们虽有顾虑,可只要旗主们带头,定能死战到底!”
    阿敏脸上的凝重渐渐散去,他站起身,拱手道:
    “大汗教训的是!奴才方才是乱了分寸!”
    皇太极看著眾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战意,紧绷的嘴角终於微微上扬,他抬手示意眾人起身。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些话不过是暂时稳住人心。
    毕竟。
    明军的实力远非去年可比。
    可眼下,他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大金还有胜算。
    否则,还未开战,军心就散了,那还打什么仗!
    皇太极將思绪收回,望著眾人,终於进入了主题。
    “熊廷弼尽全力来攻,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眾爱卿,此番大战,是守城,还是出击?”
    话刚落,阿敏便上前一步。
    “大汗!
    守城从来不是咱们女真人的本事!
    当年英明汗靠著骑兵奔袭,打遍辽东无敌手,如今咱们若困在城里,跟那些只会躲在墙后的汉人有何区別?
    赫图阿拉城再坚,也挡不住明军的火炮日日轰击,不如把精锐骑兵派出去,寻著机会打他们的破绽!”
    镶白旗的杜度当即附和,年轻的脸上满是战意:
    “大贝勒说得对!明军虽多,却多是步兵,咱们的骑兵衝起来,他们根本挡不住!
    一味守城,只会让弟兄们的锐气磨没了!”
    代善战死萨尔滸后,皇太极登基便重新厘定旗主位次,阿敏从三贝勒晋位,手上握著两红旗的精锐,说话最有分量。
    不过。
    两人的话音刚落,阶下便传来一声沉稳的反驳:“大贝勒与三贝勒此言差矣。”
    眾人转头看去,却是汉人谋士范文程。
    他身著青色官袍,拱手躬身,语气平和却条理清晰:
    “出城奔袭固然是我军优势,可眼下军中多是新补的卒子。
    一半是蒙古牧民,一半是辽东汉人,这些人没经过几场硬仗,若是拉去跟明军野战,一旦接战不利,怕是会当场溃散。”
    “这些新卒必须留在城中,一则能加固城防,二则有坚城依託,他们才敢拼命。
    至於精锐骑兵,自然该出城,可也不能全出,得留一部分守內城,防备明军趁虚而入。”
    殿內静了片刻,眾人都在琢磨范文程的话。
    確实。
    去年收编的那些蒙古降兵,平日里看著勇猛,真到了跟明军正面硬刚时,未必靠得住。
    汉人新卒更是对大明心存忌惮,野战中极易倒戈。
    皇太极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讚许:
    “范卿说得在理,咱们不能拿家底去赌。
    精锐骑兵要出城,但得分两路,一路袭扰,一路策应;城中守御,就交给新卒和汉军、蒙古八旗。”
    他转头看向阿敏,目光锐利:
    “大贝勒,你领两红旗精锐骑兵五千,往北去龙岗山深处隱匿。
    那里林密谷深,明军斥候难寻。
    你记住,不必主动寻战,若是外城吃紧,便从侧翼驰援。
    若是明军分兵,便趁机打他们的偏师,务必保住骑兵的机动性,不能被缠住。”
    阿敏闻言,当即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口,声音洪亮:
    “奴才领命!”
    往北隱匿看似轻鬆,实则要盯著明军的动向,隨时准备驰援,责任半点不轻。
    不过
    阿敏在心里倒是鬆了一口气。
    毕竟
    在城中更危险,出去反倒是有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
    皇太极又看向站在杜度身侧的阿济格。
    “四贝勒。”
    皇太极的声音沉了几分。
    “明军十万大军,粮草全靠这条道运输,两百多里山路,这就是他们的死穴。
    你带三千精锐骑兵,专司袭扰粮道。
    只在夜里动手,避开护粮堡的明军,烧了粮车就走,不恋战,也別贪多,每次得手后立即回撤,断不能被明军的骑兵咬住。”
    阿济格眼中闪过厉色,猛地站起身,抱拳朗声道:
    “奴才明白!不烧得明军断粮,绝不回来见大汗!”
    他最喜这种奔袭廝杀的差事,话音里满是兴奋。
    安排完两路骑兵,皇太极的目光扫过汉军旗旗主佟养性和蒙古八旗旗主恩格德尔,语气缓了些。
    “佟卿,你领汉军旗五千人,守外城西南两门。
    那里是明军主攻方向,没有苏子河阻隔,你把那五百支鸟銃都架在城头,再让兵勇们多备滚石擂木,只要明军敢靠近壕沟,就给我狠狠打。”
    佟养性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他心里清楚,西南两门是明军的重点攻击目標,守在这里九死一生,可此刻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恩格德尔。”
    皇太极又看向恩格德尔。
    “你领蒙古八旗三千人,守外城东门和北门,盯著苏子河的动静,若是明军想涉水攻城,立即报给巴雅喇,他会去掘堤放水。”
    苏子河上的堤坝,就是皇太极的后手,关键时刻,说不定有奇效。
    恩格德尔连忙点头:“大汗放心,奴才定看好东门和北门。”
    最后,皇太极看向镶蓝旗旗主巴雅喇,沉声道:
    “巴雅喇,你领一万女真兵卒守內城,再派五百亲军盯著粮仓和水井,严禁私藏粮食。
    內城是咱们的最后退路,丟了內城,赫图阿拉就完了。
    你明白吗?”
    巴雅喇脸色凝重,单膝跪地:“奴才明白!就算拼光最后一个人,也绝不让明军踏进內城一步!”
    吩咐完这些之后,皇太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现阶段,便如此了,还望诸位一齐拼死,方才能为大金贏得一线生机。”
    “若大金还在,诸位便是大金的功臣,你们的功劳,本汗不会忘记的。”
    阿敏等人闻言,当即说道:“誓死为大汗效命!”
    说完这些话,眾人也缓缓散去。
    不过,皇太极还留了三个人。
    分別是何和礼、佟养性、范文程。
    “都坐吧。”
    皇太极说道,语气平和。
    待三人谢座坐定,他才缓缓开口,没有半句铺垫,直戳要害:
    “如今赫图阿拉城里流言满天飞,你们可知,那些兵卒里头,藏了多少明军的內应?”
    话音刚落,殿內的空气骤然凝固。
    佟养性的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抬头,却正好撞上皇太极骤然转来的目光。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直刺得他脊背发凉,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本汗之前便得了消息。”
    皇太极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佟卿的孙子,佟国瑶,就是你力荐塞进汉军旗火器营,管著两百鸟銃手的那个,便是明军安插的人。”
    “噗通!”
    佟养性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圈椅上滑下来,双膝重重砸在青砖地上,磕得一声闷响。
    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声音带著明显的颤音:
    “大、大汗!老臣……老臣真的一无所知啊!
    那逆孙……老臣竟不知他敢通敌叛国!
    求大汗开恩,给老臣一个机会,老臣这就去绑了他来,亲自斩了这吃里扒外的叛徒,以证老臣的忠心!”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额头上很快渗出血跡,顺著脸颊往下淌,模样看起来极为狼狈。
    皇太极心中明白,佟养性未必真不知情,汉人家族素来有“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的传统,佟国瑶或许就是他为大金败亡后,留的一条后路。
    不过,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了。
    他上前,將佟养性搀扶起来。
    “佟卿起来吧,本汗不要你杀他。”
    佟养性一愣,抬头时满脸茫然,额角的血还在流,却忘了擦拭。
    他望著皇太极,见对方眼中没有怒意,心中很是奇怪。
    “叛徒,大汗不杀?”
    “不仅不杀,相反,本汗要你重用他。”
    “本汗给他人手,让他管更多火器营的事,甚至让他去接触外城的几个守將。
    比如负责西南角楼的蒙阿图、守西城门的托克托。
    你让他去挑唆这些人,就说明军进城后会保他们性命,还许他们世袭的官职、良田千亩,让他们到时候反水开门,迎明军入城。”
    佟养性这才恍然大悟,膝盖还在发软,语气却多了几分清明,连呼吸都稳了些:
    “大汗是……要將计就计?借著国瑶那逆孙的手,把明军的人都引出来,再设伏围杀?”
    “不错。”
    “明军的棋子,也有他的用法,关键时刻,说不定有奇效。”
    接著,皇太极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何和礼。
    这位跟隨努尔哈赤征战三十余年的老臣,此刻正抬著眼,眼神里满是欣慰。
    “何和礼,军中稽查內应细作的事,本汗交给你。
    你不用动佟国瑶,只盯著他接触的每一个人,把那些真正动摇的、或是明军安插的细作,一一记下来,摸清他们的联络方式、约定的暗號。”
    “等到开战那天,这些人想开门迎敌,咱们就先一步在城门后设下伏兵。
    他们引进来的,不是明军的生路,而是催命的阎王。”
    “奴才遵旨!”
    何和礼起身拱手,声音浑厚而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一旁的范文程终於抬起头,看向皇太极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
    大汗不仅能在危局中稳住军心,更能將敌人的棋子反过来为己所用。
    既不打草惊蛇,又能借內应的手布下杀局,这份心机与决断,远非寻常部族首领可比。
    或许
    此战,大金当真能挺过去,也不一定。
    “范卿,你隨时待在宫中,本汗有事,隨时找你询问。”
    “奴才遵命!”
    范文程面带喜色磕头谢恩。
    待诸事吩咐完毕,皇太极的心,彻底放空了。
    “剩下的,就是加固城防,等著熊廷弼来了。”
    “他想打,本汗便陪他打一场。”
    不过。
    熊蛮子.
    此战是胜是负,还尚未可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