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遣使安边,帝国局势

    第416章 遣使安边,帝国局势
    朱由校将马世龙的密折搁在案头,目光落在倪元潞手中那迭待筛的奏章上。
    那些奏章多是地方府县的寻常报呈,可他此刻满心都是九边的乱局,连翻看的心思都淡了。
    “倪卿。”
    朱由校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倪元潞问道:
    “你说,这辽东、蓟镇整顿之后,九边其余边镇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人,如今胆寒了,甚至隐隐有哗变的心思,此事该如何处理?”
    倪元潞正低头分拣着奏章,闻言先是一怔。
    他抬起头,见皇帝神色凝重,眉宇间锁着忧思,当即放下笔。
    随后便站直身子,眉头缓缓皱起。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整顿是国之根本,可哗变的风险又迫在眉睫,稍有不慎便是动乱。
    片刻后,倪元潞才谨慎开口。
    “陛下,辽东、蓟镇的整顿,是拔除大明边墙的蛀虫,是为九边固本培元的大事。
    自嘉靖以来,九边军饷虚耗、士卒困苦,皆因这些将领中饱私囊所致。
    若是因其余边镇有哗变之险,便停下整顿的脚步,那便是纵虎为患。
    今日纵容他们,明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届时九边的窟窿只会更大,朝廷的根基也会越发不稳。”
    朱由校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倪卿所言,朕何尝不知?
    可你看眼下的局势。
    辽东熊廷弼虽已整肃内部,却还需应对皇太极的建奴,大军压境,粮草军饷一日不能断。
    四川那边,奢崇明在永宁蠢蠢欲动。”
    “若是此时宣大、延绥这些边镇再哗变,蒙古部落趁机南下,建奴再从东边夹击,奢崇明在西南呼应,我大明便会陷入三线作战的困境。
    到那时,别说剿灭建奴、平定奢崇明,恐怕大明将战火不断。”
    这话像一块重石,压得殿内的空气都沉了几分。
    倪元潞也沉默了。
    皇帝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如今大明的兵力本就分散,若再添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校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稍缓,又道:
    “其实蓟镇、辽东能顺利整顿,也是有缘故的。
    蓟镇是第一个动手的,那些贪腐将领毫无准备。
    再者,当年戚继光整顿蓟镇时,留下了不少规矩和忠心的老卒,顽疾本就不算深,故而一动便成了。”
    “至于辽东,客军占了六成。
    那些从宣大、山东调来的兵卒,本就与辽东旧将无牵扯,朕又提前补齐了他们半年的军饷,士卒们有了活路,自然不愿跟着那些蛀虫作乱。
    可宣府、大同、延绥这些边镇呢?”
    “那些边镇的将领,世代盘踞,门生故吏遍布军中,早把军队当成了私产。
    如今他们见蓟镇、辽东的人落了下场,岂能坐以待毙?
    定会暗中联络,甚至挑唆士卒。
    更要紧的是,那些边镇的士卒,粮饷被克扣了十几年,冬天连冬衣都穿不上,像堆干柴,一点就着。
    若是有人喊一句‘朝廷要断咱们活路’,怕不是转眼就会哗变。”
    倪元潞听到这里,脸色也凝重起来,他躬身道:
    “陛下所言极是。上月陕西巡按便有奏疏,说延安府已有流民聚集,因去年冬旱无粮,不少人已开始劫掠官府粮仓。
    山西那边,大同镇的几个千总,近来频繁与流民首领接触,似有勾结之意。
    若是边镇乱兵与流民合流,再与四川的奢崇明呼应,那局面……”
    他没再说下去,可两人都清楚。
    那会是一场席卷北方的大乱,比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宁夏之乱更甚。
    朱由校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整顿不能停,可也不能急。
    要震慑那些将领,却又不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难啊。”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疲惫。
    “这些人,分明是掐准了朕眼下的难处,想逼朕妥协。
    可朕若是退了这一步,往后再想整顿九边,便再无机会了。”
    倪元潞看着皇帝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阵酸楚。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以来便没享过几日安稳,先是东林党与阉党的争斗,再是辽东的战事,如今又要应付九边的乱局。
    陛下不容易啊!
    “陛下。”
    倪元潞斟酌着开口。
    “或许,可先派心腹大臣,前往宣大、延绥等地安抚,明着说‘朝廷念及将士戍边辛苦,暂不追究过往小错’,稳住人心。
    暗地里再让锦衣卫查那些罪大恶极者,待辽东战事稍缓,再一举拿下。
    如此既不激化矛盾,也能慢慢清除蛀虫。”
    “这倒是个法子,可九边的那些军将,哪个不是在边地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
    察言观色、揣度圣意的本事比京官还精,朕这缓兵之计,怕是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陛下所言极是,可缓兵之计虽易被察觉,却能配上‘实利’稳住人心。”
    “辽东抄没的钱财,可先拨出两百万两,让巡边将士带着去九边补发军饷。
    那些军将想作乱,靠的无非是克扣士卒粮饷、煽动士卒怨气。
    可若是咱们把欠了半年的军饷足额发到每个士卒手里,再额外给每人加两月口粮。
    士卒们有了活路,谁还愿意跟着军将去搏那杀头的风险?”
    “待到辽东战事平定,陛下再调熊经略、杨都堂这些有整顿经验的大臣,带着辽东精锐回师九边,到那时内无士卒怨气,外有强兵震慑,那些藏着贪腐心思的军将,便是想反也没了底气!”
    倪元潞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把“稳当前、谋长远”的思路说得明明白白。
    朱由校听着,眼底的顾虑慢慢消散,多了几分决断。
    “安军心、拖时间,这法子可行。”
    “朕看,还能再给这些军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传旨九边,凡此前有贪腐、吃空饷之举者,若能主动自首,把贪墨的粮饷、侵占的军田尽数退回,朕便既往不咎,仍保留其官职。
    若是隐瞒不报,日后被查出来,定斩不赦!”
    说到这里,朱由校眼神闪烁,语气里带着几分权衡:
    “辽东能抄出近两千万两,是因为那里的蠹虫盘剥了数十年,积弊最深。
    其余九边虽也有油水,却未必有这么丰厚。
    若是能以‘少抄百万两’为代价,换九边不起乱子,让朕能专心对付建奴和奢崇明,这笔账,划算。”
    毕竟眼下的局势容不得赌。
    辽东的大军还盯着赫图阿拉,四川的奢崇明已经聚兵,山西、陕西的流民已开始聚集,若是九边再乱,三路起火,大明的根基怕是要动摇。
    与其硬查到底激起兵变,不如先网开一面,稳住大局再说。
    这便是那些贪腐之将,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
    “只是派谁去办这事呢?”
    朱由校眉头微皱,为前去安抚九边的人选烦恼。
    “此人既要在边将中有威望,能镇得住场子;又要心思缜密,能暗中查探那些军将是否真心自首,还得懂军务、会调度粮饷……”
    不过。
    片刻之后,朱由校就有了人选。
    “兵部侍郎张鹤鸣!此人再合适不过!”
    一旁的倪元潞闻言,也跟着点头:
    “陛下英明!张部堂现任兵部侍郎,早年在福建、贵州督办军务时,便曾平息过土司兵变,懂边地人心。
    更要紧的是,他在兵部任职多年,九边总兵、参将大多与他打过交道,卖他几分薄面,不至于刚到任就起冲突。”
    “没错,张鹤鸣既有地方经验,又熟悉兵部流程,让他带着京营、捧着补发的军饷去九边,既能安抚士卒,又能暗中核查自首情况,一举两得。”
    他当即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奏疏上写下“着兵部侍郎张鹤鸣总督九边安抚事宜,调京营营三千人随行,拨辽东赃银两百万两充军饷”。
    朱由校练字多时,字迹已然刚劲有力,诏书也是一笔落成。
    “明日便让张鹤鸣上殿领旨,务必在四月之前启程,不能给那些边将太多时间串通!”
    倪元潞看着皇帝雷厉风行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服。
    陛下虽年轻,却懂得在“刚”与“柔”之间找平衡,既不因畏惧兵变而放弃整顿,也不盲目强硬引发大乱,这般权衡之术,已颇有明君风范。
    不过,朱由校看着案头刚写好的旨意,却尤显不够。
    只凭一道圣旨,终究难让张鹤鸣完全领会他的深意,九边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当面把话说透、把细节敲定才行。
    他抬头对殿外喊道:“传旨,宣兵部侍郎张鹤鸣即刻入东暖阁见驾!”
    很快,便有传旨太监领命离去。
    兵部值房离东暖阁不远,张鹤鸣接到通报,便步履匆匆地往暖阁赶。
    只不过在来乾清宫的路上,他心里却犯着嘀咕:
    近日并无军情急报,陛下突然召见,莫不是为了辽东捷报后的边镇调度?
    不到半个时辰,张鹤鸣便躬身踏入东暖阁,刚进门便跪伏在地,声音恭敬:
    “臣兵部侍郎张鹤鸣,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他垂着头,不敢随意抬眼。
    “张卿请起。”
    朱由校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带着几分温和。
    话音刚落,魏朝便提着一把铺着锦缎的圈椅上前,轻轻放在张鹤鸣身侧。
    见此情形张鹤鸣眼神里满是错愕。
    在御前赐座,这是内阁辅臣或是皇帝心腹才有的待遇,他虽任兵部侍郎,却从未跻身“心腹”之列,更非阁臣。
    他下意识地躬身辞谢:“陛下厚爱,臣不敢僭越……”
    “无妨,坐下说。”
    朱由校摆了摆手。
    张鹤鸣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只沾着椅边的一角,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依旧不敢与皇帝对视。
    见他坐定,朱由校才拿起案头一份拆了火漆的密折,放在御案边缘:
    “这份密折,你先看看。”
    魏朝连忙上前,双手捧着密折递到张鹤鸣手中。
    张鹤鸣接过密折,展开纸页。
    这是宣府副总兵马世龙发来的奏报,字里行间满是“宣大将领人心惶惶”“恐生哗变”的警示。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手指捏着纸页的力道陡然加重,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陛下。”
    张鹤鸣看完密折,猛地起身,语气里满是愤慨。
    “宣大那些将领,借着边地偏远克扣粮饷、私吞军田,本就该严加整顿!
    如今竟敢因朝廷肃清辽东贪腐而心生反意,绝对不能姑息!”
    朱由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沉了几分:
    “朕自然知道不能姑息。
    可你再想想,如今辽东大军正盯着赫图阿拉,建奴未灭。
    四川、山西、陕西皆有隐患。
    若是九边此时哗变,这些乱局凑到一处,大明腹心岂不是要被掏空?”
    张鹤鸣闻言一怔,方才的愤慨渐渐被冷静取代。
    他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好像是明白了皇帝为何召见他了。
    “陛下召见臣,莫非是要委臣去安抚九边?”
    “正是。”
    朱由校点了点头。
    “张卿早年任陕西右参政、布政使,还曾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九边的山川地形、将领脾性,你比朝中任何一人都清楚。
    这个差事,非你不可。”
    张鹤鸣心里一沉,却也松了口气。
    还好。
    不是追责,而是委以重任。
    不过,这趟差事,恐怕也不容易。
    九边将领多是桀骜之辈,稍有不慎便可能激化矛盾。
    一旦边镇真的哗变,此前辽东整顿的成果、北直隶的安稳,都可能毁于一旦。
    因此,只是片刻思索之后,张鹤鸣便领了这个差事。
    “臣领命!纵有凶险,臣也定不辱使命!”
    “好!”
    朱由校见他应得还算干脆,眼中露出几分赞许。
    “朕已让人备好三千京营士卒,随你一同北上。
    这些人虽然去年新练的,但也可称精锐了,配备了火铳和战车,既能护你周全,也能显朝廷军威。”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招手让张鹤鸣上前,手指在舆图上细细指点:
    “你此去,要做三件事:
    第一,带着两百万两辽东赃银,去九边补发欠了半年的军饷,每人再多加两月口粮,务必让士卒们拿到实利。
    第二,传朕旨意,给那些将领一个月的自首期限,凡退回贪墨粮饷、归还侵占军田者,既往不咎,若敢隐瞒,日后查出定斩不赦。
    第三,暗中派锦衣卫暗探随行,核查军饷是否足额发放,也摸清那些将领的动静。
    哪些是真心悔过,哪些是假意顺从,你心里要有数。”
    张鹤鸣俯身细听,不时点头,偶尔插言:
    “陛下,臣以为可让随行军士中的文书,在发放军饷时登记士卒名册,既能防止将领冒领,也能摸清各卫所的实有人数,为日后整顿做准备。”
    “说得好。”
    朱由校赞许地点了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此行凶险,你凡事多斟酌,若遇急难,可直接发密信回朝,朕会给你调兵支援。”
    君臣二人就着舆图,又细细商议了近半个时辰。
    从军饷发放的流程,到应对将领抵触的预案,一一敲定。
    待商议完毕,张鹤鸣再次躬身。
    “有陛下全力支持,臣定当稳住九边!”
    朱由校看着他坚毅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下去准备吧,务必在四月之前启程。”
    “臣遵旨!”
    张鹤鸣躬身辞行,转身时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走到暖阁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
    皇帝已重新拿起案头的奏疏,勤政的模样,让张鹤鸣心潮澎湃。
    有此明君圣君,大明如何会好不起来?
    张鹤鸣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密折,大步走出暖阁。
    九边的安稳,大明的局势,此刻正压在他的肩上。
    张鹤鸣躬身退下后,东暖阁内的喧嚣散去,只余下朱由校独坐案前批阅奏疏。
    “陛下,天已昏沉,该用晚膳了。”
    魏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盏刚温好的参茶,语气恭敬得近乎小心翼翼。
    他见皇帝盯着殿门出神,便顺着目光望了望,随即补充道:
    “尚膳监那边已经备好了菜,再晚些菜就凉了。”
    朱由校放下笔毫,端过参茶,却摇了摇头:
    “先不急,今晚的密折还没到吗?”
    自他登基后,便立下了规矩:
    每日早朝前方看锦衣卫密报,掌灯前必阅地方密折。
    那些盖着“密”字朱印的折子,有的来自边镇总兵,有的出自各省巡抚。
    它们不像明发奏疏那般需经六部流转,能最快将天下动静递到他眼前,是他掌控朝局、洞察隐患的关键。
    魏朝刚要回话,殿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密折来了!”
    话音未落,王体乾已躬身快步走入,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两人合力捧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编箩筐,筐里码满了用青绫包裹的折子,每个折子的封皮上都盖着鲜红的“密”字印章。
    “陛下,今日的密折都在这儿了,共三十七封,其中边镇折子十一封,内地各省折子二十六封。”
    王体乾喘着气,亲手将最上面的一封折子捧起来,递到朱由校面前。
    “奴才已经按轻重缓急排过序,最上面的是毛文龙从天津发来的。”
    朱由校伸手接过,触到青绫的细腻质感,他解开系着的丝绦,展开折子。
    毛文龙折子上说,他上月离京后便赶回天津,已点齐天津水师三千人、战船二十艘,不日将启程前往澎湖、台湾一带探查。
    一来是摸清当地的地形、港口,以防建奴或荷兰人在此屯兵。
    二来是寻访当地流民,看看能否招抚为水师辅兵,补充军力。
    “毛文龙倒是利落。”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想起不久前毛文龙进京时的模样。
    那武将身着铠甲,腰间佩刀,说起海防之事时眼中闪着光,直言“澎湖为闽海门户,台湾为东南屏障,若不早占,恐为外夷所据”。
    如今看来,此人不仅敢说,更敢做。
    他在折子末尾批下“准行,着福建巡抚予以粮草接济”。
    接着,他又从箩筐里翻拣起来。
    大多数折子都是各省官员的请安折。
    广东巡抚说“地方太平,春耕有序”。
    浙江布政使奏“海禁暂安,商船渐多”。
    甚至连云南土司都递来折子,说“愿岁岁进贡,永附大明”。
    这些折子内容空泛,却并非无用。
    朱由校知道,这是臣子们在表忠心,更是在向他传递“地方安稳”的信号,让他能及时察觉哪个省份没递折子、哪个官员的语气不对。
    翻到第二十三封时,朱由校的手指顿住了。
    这是袁可立的折子。
    封皮上的字迹清隽,带着文官的规整,正是袁可立的手笔。
    折子开头依旧是请安的套话,可后半段却写了正事:
    他已于三月二十日抵达南京,拜见了英国公张维贤,与镇守太监高起潜也见了面,如今正在清点南京京营的兵卒名册,核查军备。
    “袁可立到南京了。”
    朱由校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放下折子,思绪快速运转。
    南京是留都,虽无京城那般重要,却握着江南的兵权,是制衡江南官绅的关键。
    他派袁可立去南京,便是看中袁可立的能力以及忠诚。
    再加上镇守太监高起潜监视内宫动向,英国公张维贤居中调解,如今三人齐聚,南京的架子算是彻底搭起来了。
    江南官绅盘踞多年,兼并土地、偷税漏税,甚至暗中与倭寇、荷兰人通商,赚得盆满钵满,却年年哭穷,不愿多缴赋税。
    此前他忙于整顿北直隶、辽东,无暇顾及,如今辽东渐稳,南京的兵权也将落入掌控,是时候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他倒是要看看,那些布商,到底敢不敢垄断了江南制造局的蚕丝!
    呼~
    很快,朱由校收回思绪,继续看密折。
    直到将最后一份密折的朱批落下,他终于向后靠在龙椅上,双臂微微张开,伸了个懒腰。
    从清晨看锦衣卫密报到此刻阅完所有密折,近六个时辰里,他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奏疏与舆图,连茶都只抿了几口,此刻腰背的酸意终于涌了上来。
    “罢了,把晚膳传上来吧。”
    他对着阶下的魏朝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魏朝连忙躬身应道:
    “奴才这就去传。”
    说罢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生怕扰了皇帝这片刻的松弛。
    朱由校望着案头堆迭的密折,思绪又飘到了大明的四方疆域。
    九边那边,张鹤鸣明日就要启程,三千京营能不能镇住那些心思活络的边将?
    辽东的熊廷弼,此刻怕是正盯着赫图阿拉的动静,到底多久才能取下皇太极的项上人头?
    四川的奢崇明虽被严防,但土司兵素来凶悍,会不会趁着九边不稳再生事端?
    江南的袁可立刚到南京,要多久才能摸清南京卫的虚实,和高起潜、张维贤搭好架子?
    还有海上的毛文龙,带着天津水师去澎湖、台湾,能不能探到荷兰人与倭寇的踪迹?
    这些事像一张细密的网,缠在他心头,每一件都扰人心绪。
    如果可能,他真想这个事情一件一件来做。
    先平定辽东再整顿九边,先稳住江南再梳理海疆。
    可天下事从不由人,往往你越想稳妥,越有意外冒出来。
    就像去年冬天,谁能料到辽东居然有人敢阻断后勤?
    今岁,又有谁能料到宣大的边将竟会因畏惧整顿而心生异心?
    不过,事情虽多,虽杂,朱由校脸上并未露出惧色。
    自他登基以来,从东林党把持朝政到魏朝初掌司礼监,从辽东丧师失地到如今渐露转机,哪一步不是在风浪里走过来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守住“民心”与“兵权”这两条根,再大的乱子也能平定。
    不多时。
    魏朝便领着十几个小太监端着食盒进来,紫檀木的食盒打开,热气裹着香气飘满殿内。
    栗子焖鸡炖得酥烂,鸡肉脱骨,栗子吸满了肉汁。
    翡翠白玉汤里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青菜鲜脆,汤色清亮。
    还有其他各式菜肴,皆色香味俱全。
    朱由校也不讲究繁文缛节,接过魏朝递来的玉筷,便慢慢吃了起来。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与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用完晚膳,小太监们撤下食具。
    魏朝又端来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整齐码着十几块象牙牌子,每块牌子上都刻着宫妃的名号与住处。
    他躬身道:“陛下,夜色已深,今日可要翻牌子?”
    朱由校正用温热的帕子擦着手,闻言愣了一下。
    近来琐事繁杂,他大多宿在坤宁宫,或是在东暖阁批阅奏疏到深夜,竟有些忘了翻牌子这回事。
    如今密折已阅完,明日张鹤鸣启程后暂无急务,精力也渐渐恢复,便点了点头:“拿过来吧。”
    魏朝连忙将托盘递到御案前,朱由校的目光扫过那些牌子,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之前朝鲜绫阳君李倧送来的那些美人,现在安置在何处了?”
    魏朝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回道:
    “回陛下,那些朝鲜女子都按您的吩咐,安置在储秀宫西侧的偏殿里,派了专人伺候,每日教她们汉话与宫廷礼仪呢。”
    朱由校“嗯”了一声。
    李倧一次送来八个朝鲜美人,个个容貌清秀,带着异域风情,可他近来心思都在国事上,倒也没心思顾及。
    想了片刻,他抬眼对魏朝道:“不用翻牌子了,你去传旨,召科尔沁的哲哲与海兰珠姑侄二人,今夜到乾清宫侍寝。”
    魏朝心中微讶,
    这两位蒙古女子是去年科尔沁台吉送来的,哲哲温婉大气,海兰珠却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火辣鲜活,陛下此前虽召过几次,却极少一次召两人同来侍寝。
    但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这就去传。”
    待魏朝退去,朱由校站起身。
    他伸了个懒腰,连日来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不少。
    草原女子的爽朗与热情,总能让他暂时卸下帝王的重担,享受片刻的松弛。
    夜色渐深,乾清宫的烛火越燃越亮。
    哲哲与海兰珠姑侄,也到了乾清宫寝殿。
    朱由校沐浴之后,便径直前往寝殿。
    这一夜。
    没有密折的烦扰,没有国事的牵绊,只有属于帝王的片刻温存。
    另外,还有朱由校对做昏君的执念。
    不过
    在这个王朝末期。
    昏君
    也只能在夜里做了。
    明日天一亮,他又将变回那个运筹帷幄的君主,继续撑起大明的万里江山。
    两京一十三省扛在肩上,朱由校不得不勤政啊!
    毕竟
    煤山上的那颗歪脖子树,可一直看着呢!
    ps:
    7500字!
    台风还是影响码字了。
    o(╥﹏╥)o
    加更放在明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