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救老人

    陶翠兰接过顾清如的药箱,拉了她一把。
    车开动时,凛冽的寒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周红梅裹著厚袄,怀里紧紧搂著咸菜罈子。
    她困得脑袋直点,每次前倾都会撞到陶翠兰的肩膀。
    卡车碾过土路,远处农场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排队,领乾粮!“
    陶翠兰大嗓门一吼之下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知青们排著队接过今天一天的粗布乾粮袋——里面装著四个高粱窝头和一块醃萝卜。
    “呜呜呜——!”
    开工汽笛声骤然响起,撕破晨雾,几百號人齐刷刷弯下腰。
    顾清如从医疗帐篷出来,抬头望去,整个稻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身影。
    李峰连长一个箭步冲在最前头,镰刀抡出半月形。
    他割麦的姿势像在拼刺刀——
    左脚前踏压住麦丛,镰刀从右下往左上斜撩,手腕一抖就是整整齐齐一捆。
    “看好了!“他吼著又甩出一捆麦子,“镰刀要像剃头似的贴著地皮走!“
    二十米开外,宋毅的镰刀同样虎虎生风。
    他没李峰那股蛮劲儿,但每刀下去,麦茬高低分毫不差。
    两个连长你追我赶,身后甩下的麦捆像列队的士兵。
    知青们看得眼热,不知谁喊了嗓子:“向连长看齐!“
    整个麦田骤然沸腾。
    一个上午,顾清如除了救治,就是一直骑著自行车巡诊,
    她的后背早已湿透,衬衫结了一层白的盐霜。
    到了快中午,日头像烧红的烙铁,烤得麦田里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杜老头晕倒了!”有人喊。
    顾清如抬头,看见田垄尽头围了一群人。
    那里是农场改造人员的区域,和他们兵团连队隔著一条乾涸的水渠。
    按理说,她不该管——可那人影直挺挺地倒在麦茬上,像截枯木。
    她咬了咬牙,蹬上自行车冲了过去。
    车轮碾过龟裂的田埂,顛得药箱哐当作响。
    等她赶到时,人群已经围了一圈,却没人伸手。
    老人仰面躺著,脸色灰白,嘴唇乾裂出血,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典型的中暑脱水,再拖下去,隨时可能猝死。
    一个穿褪色蓝布衫打著补丁的中年男人看见她背药箱,急忙拽她:“医生同志,你快给看看!”
    周围立刻炸开七嘴八舌:
    “肯定是装的!”
    “反分子还想偷懒!”
    “下来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有人甚至故意踢起一捧土,扬在老人脸上。
    顾清如攥紧了药箱带子,“快给他抬到树下,给他喝点水。”
    人群一静。
    “你疯了?”一个青年瞪眼,“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顾清如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刀:“兵团条例第十七条——任何劳动者出现工伤,必须及时救治。你们想违反纪律?”
    空气凝固了几秒。
    终於有人啐了口唾沫,但还是和蓝布衫男子一起合力抬著老人到了树下。
    顾清如快步跟上,却不见有人拿水过来。
    那名蓝布衣男子面露尷尬之色,顾清如明白了,他们用水受限,估计没有多少水了。
    顾清如迅速解开老人的衣领,用自己带的水壶將老人衣服打湿,又餵到老人嘴边,
    “喝一点。”
    这是她备的淡盐水,趁人不注意,往水里又挤了两滴隨身带的薄荷油。
    老人半睁著眼,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谢谢你,小同志。”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见老人醒了,大家都散去了。
    蓝布衫男人也投入到割麦劳作中去了。
    顾清如打湿了手绢,给老人头上、身上擦抹降温。
    扶他坐起时,触到他枯瘦的手臂——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这不是普通的消瘦,而是长期飢饿后的形销骨立。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突然僵住——
    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断口处是陈年的弹伤,疤痕狰狞。
    ——这是一个老兵。
    顾清如垂下眼,动作利落地给他的水壶灌满淡盐水,放在他手边,將一片薄荷叶给他含在舌下。
    又趁人不备,摸出一小包晒乾的薄荷叶,塞进他的衣服口袋。
    她低声说,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点了点,“薄荷,能防暑。”
    老人怔了怔,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她没等他回应,又摸出一小袋白和盐,半块用油纸包著的玉米饼,塞进他衣兜。
    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抽菸的看守,確保这些动作没有被看守看见。
    “你在这休息一会。”
    老人点点头。
    顾清如骑著自行车回到负责的田间地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皮肤滚烫。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不是他们连队的知青,倒在她脚边时,嘴唇已经泛紫。
    她掐他人中,灌淡盐水,动作机械而熟练——这样的场景,今天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知青哆嗦著抓住她的手腕,“我还能干……別记我缺勤……”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他扶到田埂边的树荫下。
    又救治了几名中暑知青之后,农场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紧急哨声。
    “嗶——嗶嗶——”
    尖锐的哨声突然刺破闷热的空气。
    知青们放下镰刀,赶紧在田埂处集合。
    连长李峰站在运送麦子的马车车板上,后背湿透,紧贴在身上。
    他举著铁皮喇叭,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气象站紧急通知,两小时后有特大暴雨!全体人员取消午休,立即抢收!”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哀嘆,但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淹没,没人敢真的抱怨。
    大家继续回到田里,机械的拿著镰刀在麦田中继续收割著。
    可天色说变就变。
    刚才还明晃晃的太阳,转眼就被翻滚的乌云吞没。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有巨兽在云层里碾过铁軲轆。
    晒场上堆著小山似的麦捆,金灿灿的,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快!去晒场!盖油毡布!”
    李峰吼著,带头冲向堆在晒场边缘的防水材料。
    顾清如跟著人群一起跑了过去。
    第一滴雨砸下来时,足有黄豆那么大。
    紧接著,几秒之后,暴雨倾盆而下。
    顾清如看见李峰冲在最前面,用身体压住一块飞起的油毡布。
    暴雨中,她注意到自己右侧也有一块油毡布被风掀起,她赶紧扑上前去。
    雨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凭感觉抓住布角,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心!”
    有人拽住她的后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