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规矩比刀利

    正收拾医药箱的吴干事抬起头,“可不是嘛!上个月刚去了塔木三场。“
    “怎么,有老乡在那边?“
    “我听有知青在打听阿拉尔农场......有些好奇,您知道这里吗?“
    “阿拉尔?这个农场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听过,但没去过,路程很远。“
    吴干事从他隨身带著的帆布包里摸出本卷边的《兵团医疗卫生分布图》。
    泛黄的地图哗啦展开,他食指在塔克玛沙漠北缘划了道虚影:“得先到阿克苏,再坐兵团运输队的驴车往西......
    要是搭上运的卡车,天不亮出发天黑能……“
    话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声音。
    “吴干事!政委让立刻去核对药品清单!“
    吴干事把地图塞回药箱,临走前深深看了顾清如一眼:“那地方......“
    他话没说完,摇摇头,撩开帘子钻进夜色里。
    那地方都是改造犯人,这姑娘怎么会问那里?
    不过吴干事摇摇头,事不关己,不提也罢。
    顾清如低头吃饭,天黑能到,那就是说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
    卫生员和知青们一个月有两天休假,一天在月中,一天在月底,要大家轮著休。
    上个月他们刚到连队,没有人提休息的事情。
    顾清如有把握若是和李峰说她想休息两天,他应该会批。
    至於父亲的证据要不要告诉钟首长,目前还不知道钟首长身边有没有张文焕的人。
    若钟首长身边有张文焕的人,联繫可能暴露父亲“仍有价值”。
    她现在在七连,消息闭塞的很,或许该爭取早日调去营部卫生所,那里能接触到更多信息和人脉。
    正思索著,突然帐篷被掀开,傍晚的余暉斜斜地切了进来。
    “陆营长?“顾清如的筷子顿在半空——
    陆沉洲站在光影交界处,军装下摆沾著泥点,裤管上溅著深一道浅一道的泥痕,像是刚从田间深处跋涉回来。
    他的目光在她晒得发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想到刚才来找吴干事时在帐篷外听到的对话,再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曾胆大包天地混进东湖疗养院,只怕阿拉尔农场,她也敢去。
    他神情严肃,压低声音说道:
    “顾同志,你知道探视『反g命家属』的后果吗?”
    界限划不清,轻则记过,重则判刑!
    到时候別说卫生员,你连知青点都待不下去。”
    顾清如脸色瞬间惨白,她知道陆沉洲刚才在外面听到她和吴干事的对话了。
    她也知道陆沉洲没嚇唬她——这个年代,规矩比刀还利,
    若是她未经批准就去探视父亲,一旦被发现,后果严重不说,还可能连累父亲。
    “抱歉,陆营长......“她声音发颤,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是我糊涂了。
    帐篷外传来知青们收工的喧譁声,衬得帐篷里愈发安静。
    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
    “只是今天看见知青们劳作......“她顿了顿,喉头滚动,
    “父亲他......是不是也在烈日下佝僂著腰?胃病犯了是不是......“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沉洲看著她低垂的头,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別开眼,沉默片刻,终於鬆口:“你放心,有钟首长关照,过得去。”
    听了这话,顾清如一直悬著的心稍微鬆了一些。
    顾清如抬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您,也...也替我谢谢钟首长“
    陆沉洲扫了眼帐篷外, “有什么话,“
    他声音压得极低,“我替你带。“
    顾清如低头,快速思索后说道:“上次他托我找的药,已经找到了,只是剂量不够,得再等等。”
    陆沉洲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帐篷外却传来了集合哨声。
    顾清如急忙低头从挎包里掏出几个小罐子塞给陆沉洲:
    “陆营长,这是我自己熬的防暑药,加了薄荷和冰片,抹在太阳穴能解暑。如果不嫌弃请收下。”
    陆沉洲接过,补了一句:“话我会替你送到,但你別想著偷偷去。”
    顾清如点头,转身赶紧跑去七连集合地点。
    八点钟,卡车在浓稠的夜色中发动。
    车厢里挤满了疲惫的知青,平日里最爱说笑的刘芳芳此刻蜷缩在角落。
    顾清如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那是之前送她回连队时陆沉洲给她的。
    她掀开盒子,二十块饼乾码的整整齐齐,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油光。
    “都分著吃点吧。“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饼乾在黑暗中传递,每个人接过时都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
    刘芳芳接过饼乾时,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奶香味在舌尖化开,甜得让人鼻酸,她已经半年没尝过了。
    她捨不得咽下去,直到那点甜味彻底消失在喉咙里,才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月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晒伤的皮肤、结著血痂的虎口、沾著泥浆的裤腿。
    有人闭著眼咀嚼;有人把半块饼乾偷偷塞进兜里,也许是想留给明天。
    角落里,老职工赵大柱突然开口:“58年咱们刚建兵团那会儿,这儿还狼群遍地呢。“
    他咂摸著饼乾渣,“半夜站岗得举火把,狼眼睛绿莹莹的,像鬼火似的飘。“
    车厢里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顾清如想起哈萨克族阿布都老人,上次离开时非要送她狼粪,说是可以驱虫……
    “现在还有狼吗?“夏时靖哑著嗓子问。
    赵大柱嘿嘿一笑:“去年冬储菜窖还叼走过一只羊。“
    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车帮,“这破车要是半路拋锚……“
    话没说完,卡车猛地一顛,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悬了起来。
    月光下,远处荒原的轮廓像伏兽的脊背。
    第二天,天还黑得浓稠,尖锐的哨声就撕破了寂静。
    顾清如从土炕上翻身而起,在空间洗漱好,套上袄,
    药箱早已收拾妥当,搪瓷缸里凝著连夜熬製的晒伤膏,泛著淡淡的青灰色。
    昨天巡诊时,她看见太多知青晒脱了皮的后颈,回来后连夜准备了药膏。
    顾清如急匆匆背著药箱离开卫生室,朝著连部门口走去。
    此时,门口已经停著一辆卡车,卡车发动机“突突“地震著地面。
    车斗里人头攒动,比昨日多出十多个人——
    昨夜回来后宋毅找李峰开了紧急会议,李峰把连队能调动的人手都安排上了,包括后勤职工。
    连炊事班负责干部小灶的老王头都被叫来干农活了。
    伤员如刘芳芳、王建军等都和药材组知青们调换了工作。
    陶翠兰看见顾清如过来,冲她招手,喊了一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