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绝境黄天

    第108章 绝境黄天
    董卓带来的骑兵几乎全部损失,这让他对皇甫嵩的恨意深入骨髓。
    与此同时,董卓开始暗中与下曲阳的郭典通信。
    措辞隱晦却充满暗示:“————下曲阳张宝,凶顽未除,当稳扎稳打,保全实力为上————若广宗粮道偶有“贼寇”袭扰,亦是常情————”
    字里行间,儘是纵容甚至希望张宝给皇甫嵩背后添堵的恶毒心思。
    逢纪看著徵发的民夫十不存一,自家私兵也折损了些许,心中早已不满。
    只是冀州是袁家的自留地,他们此时若不出力,真的让黄巾蛾贼占了上风,恐怕袁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皇甫嵩对董卓、逢纪等人的心思洞若观火。
    可却没有心思去应对。
    面对攻城的惨重伤亡,內部的掣肘和朝廷如山般的压力,皇甫嵩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
    他秘密召集最核心的幕僚,朱儁、孙坚等,灯火彻夜不熄。
    不断推演更有效的攻城方案。
    大规模的火攻?不惜一切伤亡的“蚁附”强攻?甚至————更极端的手段?
    每一个选项都意味著尸山血海。
    同时,他再次以八百里加急发出严令,催促下曲阳的郭典:“加紧攻伐,不得拖延,若纵贼东进,军法从事!”
    並再次向周围州郡施压,勒令增派援兵与粮草,语气已近咆哮。
    暗夜!薪火!
    就在广宗城下血肉横飞,汉军大营暗流汹涌之际。
    几支如同鬼魅般的队伍,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掩护下,悄然从广宗城內几处新挖掘的、极其隱秘的地道出口潜出。
    他们人数不多,行色匆匆,却个个是太平道最核心的骨干,由张宝最信任的心腹將领亲自率领。
    他们背负著沉重的行囊,里面是太平道最重要的典籍、符籙秘法,以及维繫“火种”延续的部分財帛。
    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巧妙地避开汉军主要的封锁线,朝著西北方向一那莽莽苍苍、易於藏身的太行山深处,黑山的方向,急速潜行。
    这是张角计划中最重要的“薪火相传”。
    广宗和下曲阳的浴血坚守,其最终意义之一,便是为这些承载著太平道最后希望的核心力量,爭取到转移的时间和空间。
    天公將军府深处,那间被重重禁制与地脉灵气包裹的静室。
    张角盘膝而坐。
    整个人形容枯槁得如同千年古木,皮肤紧紧包裹著麟的骨骼,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不再是凡人的目光,而是两团在幽冥中燃烧的幽火。
    在他面前,悬浮著那缕被陆离净化过的、淡金色的龙气,此刻正被他以玄奥莫测的秘法,极其缓慢地炼化、牵引。
    丝丝缕缕的金色气息融入他早已残破不堪的道基。
    同时,他枯瘦的双手如同穿蝴蝶般结印,沟通著冥冥中匯聚於广宗城上空那由数十万信徒狂热的信念、绝望的祈祷。
    以及惨烈廝杀喷溅的血气与怨念交织而成,庞大到令人窒息、混乱扭曲的”
    黄天”愿力!
    他身下冰冷的地面,隱隱浮现出复杂玄奥到极致的血色纹路。
    闪烁著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土黄色光芒。
    这光芒与整个广宗城的地脉產生著深沉而诡异的共鸣。
    一座覆盖全城的,名为“黄天代汉”的逆天大阵,正在无声无息中,以这座城池本身、以及城中数十万生灵的血肉魂魄为基座,缓缓成型、运转!
    城內每一处爆发的惨烈战斗,每一声绝望的哭喊,每一缕逸散的怨气,都化作最精纯的“燃料”,被这无形的大阵贪婪地汲取、转化。
    “不够————还远远不够————”
    张角乾裂如龟裂大地的嘴唇无声翕动,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决绝与————贪婪。
    他需要更庞大、更纯粹的献祭。
    当皇甫嵩的帝国精锐大军,更深地拖入这座血肉磨盘的核心,这场战爭的惨烈与绝望,才能推向那焚尽一切的顶点。
    唯有如此,当那最终一刻降临。
    他手中这柄吸收了这以百万生灵信念为薪柴,以窃取的汉室龙气为引信的“黄天之剑”时,才有那斩断腐朽王朝最后气运枷锁的————一线可能!
    与此同时,在汉军大营深处,左慈静坐的营帐內。
    一股阴冷、滑腻、如同毒蛇般的神识,悄然探出,无声无息地蔓延向那座被血气怨念笼罩的广宗城。
    他敏锐至极地捕捉到了城內那股越来越强、越来越混乱的毁灭气息,以及能量波动。
    甚至,还有那混杂其中、令他无比厌恶却又垂涎欲滴的龙气余韵。
    “果然————没死透!”
    左慈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眼中贪婪与杀意如同实质般交织翻涌。
    “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张角啊张角,你想献祭全城,成就你的黄天大道?
    正好!待你功成那一刻,油尽灯枯之际,便是贫道摘取你这道果”,弥补损失之时!此等逆天造化,合该为我所得!”
    而在广宗城某个被战火遗忘的、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一身玄青道袍的于吉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与营垒。
    先是落在天公將军府那无形的能量漩涡中心,又转向城外汉军大营左慈那阴冷神识的源头。
    最后,他那漠然如天道、深处却有星河流转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血与火彻底点燃、哀嚎遍野的城池。
    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的气息彻底融入周围的阴影与废墟,仿佛从未存在过。
    广宗的天空,像一个铁灰色的棺盖,死死扣在这座被遗忘的孤城之上。
    皇甫嵩的旌旗,如冰冷的铁链,將广宗城紧紧捆缚。
    数月的猛攻,徒留城下尸山血海,汉军锐气受挫。
    谁都没想到,黄巾军的抵抗居然这般强烈,而张梁这位人公將军也不是凡俗之辈,硬生生抵抗住了汉军的攻击。
    拒守在广宗城內,皇甫嵩一时间竟然奈何不得。
    这位帝国名將终於收起了锋芒,勒令全军后退数里。
    深挖堑壕,广筑土山箭楼,一座座森然的壁垒拔地而起,將广宗城彻底锁死在绝望的铁桶之中。
    震天的廝杀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
    汉军不再蚁附强攻。
    唯有冰冷的死亡之雨昼夜不息一密集的箭矢带著尖啸破空,燃烧的火球拖著黑烟划落,精准地收割著城內残存的生机。
    然而,最致命的绞索,是无形的飢饿与缓慢滋长的绝望。
    围城!血肉磨盘渐冻!
    广宗城內,早已不復“黄天当立”的狂潮。
    粮仓早已见底,最后一粒粟米也化作了尘埃。
    战马成了果腹的牺牲,树皮草根被搜刮殆尽,连鼠蚁都成了珍饈。
    飢饿,这无形的恶鬼,啃噬著每一具躯壳,侵蚀著每一缕灵魂。
    街道上,倒毙的尸骸无人收敛,在萧瑟秋风中膨胀、腐烂,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
    引来漫天盘旋的漆黑鸦群,聒噪著不祥的輓歌。
    曾经高呼“苍天已死”的信徒们,眼中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孩童的啼哭细若游丝,妇人怀抱乾瘪的婴孩,呆滯地望著那永远铅灰的天空。
    即便是最悍勇的“黄天力士”,也在经年累月的飢饿与这永无止境的围困中,步履蹣跚,眼神涣散,昔日的狂热被生存的本能一点点磨灭。
    张梁拖著灌了铅般的双腿,巡视著残破的城墙防线。
    他的道袍槛褸不堪,浸透了乾涸发黑的血污与尘土。
    城墙上,士兵们如泥塑木雕般倚著冰冷的垛口,眼神空洞地眺望著城外汉军营垒升起的裊裊炊烟—一那是生者世界的残酷倒影。
    偶尔有被飢饿逼疯的士兵,试图翻下城墙去抢夺汉军丟弃的残羹冷炙,立刻便会被城外神射手精准的箭矢钉死在城墙上,成为新的、无声的警告。
    “人公將军,城西————又有人————熬不住了!”亲兵的声音沙哑乾涩,带著不忍。
    张梁沉默。
    他的脸颊深陷如刀削,颧骨高耸,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目光扫过城下新添的“警示”。
    许久,才从乾裂如枯井的唇间挤出冰冷刺骨的字句:“————传令。再有擅离、降敌、抢粮者————立斩!悬首!”
    声音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被绝望浸透骨髓后淬链出的、令人心胆俱寒的冰冷。
    他知道,这命令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再砸下一块巨石,只会让这座死城更加死寂,加速其沉沦。
    更黑暗的流言在死寂中蔓延。
    某个角落,发现了被啃噬过的白骨————非兽非畜。
    绝望,这最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广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灵魂。
    为黄天而战的信念,在飢饿与死亡的镰刀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仅存的一丝火星。
    竟是城外人“只诛首恶”的劝降帛书一那裹在箭矢上的毒饵,在濒死的人心中激起最后的、卑微的涟漪。
    天公將军府深处。
    那间被禁制与地脉灵气重重封锁的静室。
    与城外的死寂绝望形成诡异对比,此间的气息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锋锐。
    静室中央的地面,並非平坦。
    那里铭刻著一座覆盖全城的、繁复玄奥到极致的血色阵图。
    阵图的核心,是一个深深凹陷、形如棺槨的凹槽。
    此刻,凹槽之中,正静静安放著一柄其貌不扬、却散发著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的暗金色长剑。
    正是“黄天之剑”!
    这柄早已铸就、承载了万千信眾“黄天当立”宏愿与血肉信仰的神兵,如今便是张角最终的尸解之物。
    张角盘膝坐於剑体之前,枯槁的身形仿佛与这承载著无尽信仰的暗金长剑融为一体。
    他的血肉仿佛彻底乾涸,皮肤紧贴嶙骨骼,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石质光泽。
    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燃烧著两簇幽深到极致的火焰。
    那不是生命的光,而是灵魂即將燃尽的、执念凝成的实质。
    他乾枯如鹰爪的手指,並未直接触碰长剑,而是悬停於其上。
    在虚空中缓缓勾勒著玄奥的轨跡。
    每一次指尖的划动,都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琴弦。
    静室內外瀰漫著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绝望、恐惧与不甘,以及信徒们对黄天最后一丝残存的、扭曲的信仰之力————
    这些无形的、污浊而庞大的“愿力”,被地面那猩红闪烁的大阵贪婪地汲取、压缩。
    最终化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混杂著猩红血丝与暗灰色怨念的流光,如同受到至高召唤,源源不断地注入那暗金色的长剑之中!
    长剑依旧沉寂。
    但其上流转的暗金色泽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內蕴的、足以撕裂苍穹的绝世锋芒愈发凝练。
    如同沉睡的凶兽在积蓄最后的毁灭之力。
    一种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在静室中迴荡。
    仿佛亿万冤魂的哀泣被强行淬链入剑体,化为其最终觉醒的悲鸣。
    张角胸腔內,那缕被陆离净化过的淡金龙气,如同心臟般搏动著,与长剑的气息遥相呼应,成为引导这庞大“血食”的核心。
    將这城与人最后的绝望与残念,尽数熔铸进这柄即將伴隨他尸解飞升的黄天圣器。
    “时辰————將至————”
    一个如同砂砾摩擦枯骨的声音响起,带著一种洞悉命运、超脱生死的漠然平静。
    黄昏至。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公將军府那扇象徵著无上权柄与神秘、尘封已久的大门,在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从中步出。
    是张角。
    他褪去了象徵天公將军的华服,仅著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麻旧衣,形同最底层的流民。
    形销骨立,枯槁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然而,支撑他身躯的,並非脆弱的手杖,而是他那根从不离身的九节杖一杖身古拙,此刻却隱隱流转著温润而坚韧的微光。
    灰白枯槁的长髮不再披散,而是被一根简单的木簪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
    露出那张如同千年古木雕刻而成的脸庞。
    沟壑纵横,写满了沧桑与苦难,却无半分乞怜,唯有一双深眸,燃烧著洞穿幽冥的平静火焰。
    他步履缓慢,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仿佛承载著整个城池的重量,又似在进行著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九节杖点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篤、篤”声,如同敲击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鼓之上。
    城內残存的人们一士兵蜷缩在断壁后,百姓瑟缩在残檐下,如同行尸走肉。
    当那个枯槁却挺拔的身影,裹挟著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与悲愴,出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时,死水般的绝望被搅动了。
    “是————大贤良师!”
    “良师!良师出关了!”
    “良师还在!黄天未弃!”
    低语声起初微弱,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隨即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蔓延开来。
    麻木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那是对信仰源头最后的、本能的呼唤。
    张角对周遭的呼唤置若罔闻。
    他深邃的目光只投向城中心那片开阔的广场。
    那里,在围城之初,曾以信念为基,垒土为台,筑起了一座高大的祭坛。
    他一步一步,如同丈量著生与死的距离,走向祭坛。
    九节杖每一次点地,都仿佛在汲取大地的力量,支撑著他走向最终的归宿。
    终於,他佇立於祭坛之下。
    仰望那数丈高的土石之台,它此刻如同通往黄天的阶梯。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他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抓住冰冷的石块,开始向上攀登。
    动作缓慢,甚至带著一种刻意的庄严。
    他的身形在攀爬中微微摇晃,那是肉体衰朽的必然,却无半分狼狈,反而透出一种以身殉道、向死而生的沉重力量感。
    每一次停顿,都仿佛在积蓄、在印证。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滯。
    所有残存生灵的目光,都死死地、屏息地聚焦在那个渺小却又无比伟岸的身影上。
    看著他,如同背负著整个时代的苦难,一点一点,登临绝顶。
    当张角终於踏上祭坛之巔时。
    天际最后一丝惨澹的余暉,竟诡异地撕开厚重的铅云,如同上苍投下的一道悲悯目光,恰好笼罩在他身上。
    將他枯槁的身影拉得极长,投映在下方的广场上,如同一柄直指苍穹的、无形的巨剑。
    风,彻底停息。
    连城外拋射的箭矢也诡异地陷入了沉寂。
    整个广宗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震颤的绝对寂静,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等待。
    张角缓缓地,转过身。
    他面向著城內残存的所有生灵—一那些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的信徒。
    他並未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態,而是將手中的九节杖,稳稳地、庄重地,顿在祭坛中央。
    “篤!”
    一声清越的杖鸣,如同洪钟大吕,瞬间涤盪了所有的死寂与绝望,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倖存者的灵魂深处。
    他枯槁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歷经风霜而不倒的古松。
    深陷的眼眸扫过下方,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蕴含著整个黄天的意志。
    没有激昂的呼喊,没有煽动的咒语。
    只有一句沙哑低沉、却带著无上威严与最终审判意味的话语,如同天宪般在寂静的城池上空迴荡:“黄天————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