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852.贡品该收还得收

    第851章 852.贡品该收还得收
    均平田赋这是可以理解的,与民休养嘛。南宋到灭亡之前,宋蒙四十年拉锯,沿江上下几千万百姓都被打得疲敝不堪。更有如四川,从人口千万被屠到只剩下不到二百万,其困苦之情状,闻者落泪。
    两代人过得都是兵连祸结的日子,现在终於天下太平了,出现了一个政治军事强人,削平了群雄诸侯,又北驱韃虏。那自然要进入养民抚民的环节,恢復国力。
    说个难听点的话,將来子孙不肖,净折腾老百姓,虐民、残民。不就是靠祖上这会儿存留下来的家底嘛,家底厚的能够让他多折腾一会儿,家底浅的像是杨广,身死国灭了唄。
    张巡之所以透过施忠来吹风,也是有考量的。向王安节、谢光孙这种元帅大王吹风,他们只会以为张巡是猜忌他们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然后心中惶恐。
    很有可能不会觉得是自己占有的田產太多,且大部分的田產不纳税的原因。
    就算张巡不打算狡兔死,走狗烹,他们自己內心也会上演小剧场。
    找个级別太低的,比如一直之指挥使,拢共就管四百来號人,身份太低。根本没办法把张巡的心思,一一传达到开国勛贵、淮兵军將之中。
    所以瞧见施忠主动说自己占田一万四千亩,且还按照国法,每亩二十税一之后。张巡就决定以施忠为突破口,由他来暗中传达张巡的態度。
    先私下通个气,张巡到底还是心软了,不捨得对跟著自己的老兄弟们下什么痛手。
    你广占良田我只当看不见,毕竟开国勛贵、淮兵军將就那么些个人,现在国家初定,他们的势力还没有那么广。占田也不至於人人都是几十万亩,谢堂·谢光孙叔侄捆一块儿可能差不太多。
    但你得纳税!
    普通老百姓在缴纳田赋的时候,上面还有各种杂项和火耗,你们勛贵军將,说亩税多少就是多少,绝对不可能多缴的。这已经算是很优待了,况且还有按级別所得的免税田。
    你想要免更多税,那就去战场上砍人。级別上来了,优免就更多。你活著,这份优免就在你家。你死了,也只是优免没了,地照旧归你们家。
    激励子孙后代继续去挣优免唄,虽然可能效果未必有这么好,但是这也算是鞭策他们后代上进的一条路子。
    大鱼吃小鱼,吃完还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子孙要是不爭气,祖上的福荫了不得三代就得泄个乾乾净净。
    贾源—一贾代善—一贾赦·贾政,这不就是妥妥的三代嘛。到第三代这家就已经不像样了,儘管有说法是参与了政治斗爭,站队站错了才导致完蛋的。可整个家里没有人出去库库砍人,保住门楣也是真的。
    那个南安郡王太妃来抢贾探春去和亲,前提是她儿子还在外头打仗统兵,手握兵权,给王朝卖命呢。所以才有这等威风,以至於凌驾在贾府之上。但凡贾府还干著京营节度使,贾探春就不至於要丟出去和亲。
    “好了,不教我吃一顿你家的糟白鱼?”张巡笑笑,转身离开河边。
    糟淮白鱼在宋代算是名菜了,苏东坡就写过“三年京国厌藜蒿,长羡淮鱼压楚糟”(《赠孙莘老》)。既然到了施忠抚理的地盘,张巡可不就得吃吃他这儿的家常菜。
    “那只合下酒,须得同陛下多饮二杯。”反应过来的施忠小跑跟上,笑嘻嘻的。
    张巡肯同他分说,向他通气,那就是心里有他。这和委座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满头大汗差不多的意思,委座心里还有我。
    確实啊,心里没你,理都懒得理你。
    “陛下隨臣来便是————”施忠二百多斤,还殷勤的过来扶张巡上马,也是敏捷了。
    “走。”
    不出意外,二人走马到府,施忠招呼张巡居住的宅邸也是一座大花园。和扬州张顾所居住的那所不分轩輊,皆是雅致高丽,堪称园林典范。
    稍有不同的是,张顾的那座是盐商修造起来,专门拿来招待两淮安抚大使所用的。施忠这座是他自己修建起来的,因为他就是淮兵出身,且在淮安设有大量的產业,淮安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老家的祖宅要修,淮安的新院也要修,反正他在淮安这个大码头,那所得好处数以万计。且张巡是鼓励军將们將所得的钱財,都拿来营造府邸宅院,让財富再度流入市场。
    与其让他们把黄金白银熔铸成千两的大冬瓜,和整缸整瓮的铜钱埋到地窖中,还不如拿出来花销呢。
    毕竟施忠是军將,张顾是文官,二者还是有些区別的。
    文人积蓄了財富,倒也没什么可以特別害怕的。武將积蓄了大量的財富,比如张巡年轻时家资二千万以上是吧。轻而易举的就屯粮五千困,预备了三百万支箭矢,甲仗器械堆积如山。
    义军才进入常州,就得到了完整的武装。甚至连旗鼓仪仗,都是是现成的。
    等到伯顏亲自统兵来战,常州城已经不是“纸城铁人”了,是万眾一心的金汤城池,足以抵御元军侵攻二年。
    一路观瞧,施忠家引水来建的水榭是真不错。张巡当即指著水榭,就说要在上边同施兄弟喝上一杯。
    施忠闻言立刻命人去水榭的四面掛蚊帐遮帘,点燃驱蚊用的薰香,又在极短的时间內取来大盆的冰块,將水榭內的温度降下来。
    等张巡同他分说两句閒话,坐到水榭內的凉蓆上时,水榭內已经是凉风习习,珍饈美饌皆备,还有丝竹雅乐伴奏咯。
    “这是什么席啊,滑爽冰凉。”张巡瞧见自己座下的凉蓆上面居然还有花纹,就知道造价不菲。
    “此乃庐州舒城的“舒簟”,宋时便是贡品。”
    “嘖————”老赵家確实是会享受的,张巡对於老赵家的品味多少还是赞同的。
    “手抚不涩,坐体不热,確实有些意思。”施忠便也介绍了两句。
    一般品质的竹蓆,你要是很热的情况下在席上睡得久一些,竹蓆本身也会被传得很热。但舒簟不同,能够长时间保持凉爽,確实有些门道。
    “不错。”
    “陛下若是喜欢,臣这便贡京二百张。”
    “没有这个必要,我並不贪图这些。”张巡直接摆手,不用施忠在这种事上表忠心。
    “陛下这话就不妥了,那正旦告祭皇祖皇考,也是用的天下之五穀。五穀何处来?四方州县遣使贡来啊。”施忠举起杯来,做了个一个类似於先自罚一杯的架势。
    “你这话————”张巡笑了笑,这话倒也说得不错。
    祭告天地神明和列祖列宗,確实需要来自全国各地的五穀。后世修理故宫,不是还在故宫的城门楼子屋脊上,发现了装有五穀的铁盒嘛。这是有重大象徵意义的,用全国各地贡献上来来的五穀,说明张巡对全国的有效统治。
    现在引申到一般的贡品来,你说贡品提供的那点享受,其实不值一提。但是通过向全国各地索要贡品,来申明皇权对地方的威压之势,让各地知道上边还有个天子在,也是很必要的。
    为了討好皇帝,唐代的湖南道州,甚至將身材矮小的百姓送到长安,以“矮奴”之名,充贡品之实,以搏皇帝一笑。
    白居易在《道州民》中便有“市作矮奴年进送“的诗句,哪儿来的这么多侏儒矮人呢?最后据说就是把人装在大瓮之中养大。人最后虽然成年,可是身体还是孩童一般的,极为残忍。
    权力真的会把人异化掉的!
    但不可否认的,皇帝对地方索要贡品,主要还是获得那种臣服的快感。那种九州万方都在自己脚下的感觉,比吃一颗荔枝,或者品一尾鱸鱼,要爽的多得多。
    现在张巡既索要五穀,又不需要舒簟,其实有点既要又要还要。
    京兆要山西一斤小米,或者要河南二斤小麦,到地方上必然是几千斤几万斤。把一斤小米送到京兆的路费开销,所有经办人员的好处,都得地方上的百姓来负担。
    张巡问地方上索要几十斤小米向天地神明和列祖列宗祭拜,难道就觉得自己不扰民了?况且送这小米来,对构建王朝认同,实现王朝有效统治,那是有一定正面意义的。
    只不过就是最后会异化成湖南道州进贡矮奴便是了,这是封建皇权发展到最后不可避免的畸形异变,也是他走进死胡同的预兆。
    但张巡不能够因为觉得索要贡品是扰民,就一点都不要。哪怕张巡只是向庐州舒城索要十张舒簟,做一做样子。
    甚至可以三年才贡一次,也可能让舒城的百姓每三年念叨一次,要给京兆的张皇帝上贡了。念叨久了,这正统性实实在在的就在基层传遍。
    “陛下该得的贡,还是得索,不索不足以立尊卑,立上下,立君臣。”施忠是很標准的封建人,他信奉这一套东西,包括他侍奉张巡,也是遵循这个逻辑的。
    “容后再议吧。”张巡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討论贡品这个事的,等之后回了京兆,再做区处。
    因为张巡不常在京兆的嘛,贡品这种东西都是直接交给李淑真处理的。这玩意儿和一般的赋税又不一样,理论上是地方上的百姓贡献给张巡的,自然进入张巡的內库。
    就像东川进贡了荔枝给唐玄宗和杨贵妃,这荔枝会进入国库太府寺的正库吗?想想也不可能啊。还不是一骑红尘妃子笑,直接就给他端到了杨贵妃的面前。
    如果地方上確实进贡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京兆来,张巡必然是要制止的。不是说一点儿都不要,但施忠所说的贡品代表皇权对地方的威压掌控,不需要进贡几百几千张舒簟来表现,三年来十张就完事了。
    儘可能的不滋扰百姓,同时又完成这套封封建建所需的君臣仪式。
    另外內帑中这些地方贡品要是太多太盛,且不能够拿来作为一般等价物赏赐给大臣和军士,那就得全部投入市场去,发卖掉换钱。
    反正张巡不好这些玩物,换了钱帛来,哪里要使钱了,还能够更加趁手一些。
    还得看看各处贡献来的贡品,是不是有些极为昂贵奢侈的,或者数量过於庞大的。绝对都是盘剥百姓而来,进贡的地方官,倒要捉来瞧瞧成色。
    “是。”施忠点到为止,也並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只管再饮一杯。
    “淮安系军,未设州县,主客民户有多少?”张巡来淮南,是来了解户口的。
    “主客户相加,民人不过四千余户,军户则一万七千多家。”施忠张口就来,他除了是八千人的军都指挥使,还是知淮安军。
    “倒也正常。”张巡一听这个数目,就觉得差不多。
    民户四千户,算上隱藏的,五千户吧,大概三万人或四万人。生券军八千户,熟券军七千户,军匠户还有几百户,另外还有养马户和附在军官身上不纳税的那些同族户口。可不就是一万七千多家,两者相合,淮安有十几万人口呢。
    很是大镇了,当年张巡在常州老家,不论是武进县还是晋陵县,都是首屈一指的望县,也不过十几二十万人。那可是百十年未闻兵灾,地方士民繁衍的內地腹里。
    “籍贯名册,一应可查。”施忠在听到张巡说要均平田赋的时候,就知道张巡要问户口。
    “这有什么可查的,你说我听,如何不信。”那肯定的,张巡不信自己麾下这下库库砍人的亲將,还能信谁呢?
    看来淮南各处,因为身丁钱的完全免除,对於地方上的人口掌握,確实已经上升了一个台阶。基本能够掌握八成以上的人口,符合张巡此前的预期。
    等稍后再去一趟庐州,了解一些庐州的户口情况,就基本能够確认淮东淮西各处,是不是户口都统计到位。如果庐州、寿州一带的户口也和预期的差不多,朝廷就可以把编订鱼鳞图册的事提上议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