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804.何翁之意不在法

    第803章 804.何翁之意不在法
    “启民?”
    刚刚都说了,法律不过是道德的最低標准而已。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还想用法律来启发民眾?怎么启发啊。
    “陛下抚理万国,远国小王亦遣使来朝。四方仰慕王化,臣工百姓有刷洗之心。既如此,当著眼於律法。”何荣祖从一个小小的刀笔吏,一直干到山东按察使,对法令和政治的联繫有自己的见解。
    歷史上他一度担任元朝的中书省平章政事,位极人臣。死后赠光禄大夫、大司徒、柱国,追封赵国公,諡文宪。
    作为北方士人的代表人物,以及朝中汉法派的先锋,要说他只是专研律法,就是太小看他了。
    “先生不妨细说。”张巡大概能明白何荣祖的想法,但还是需要他进一步阐述。
    主要的原因还是中国的南北方实在是区隔的太久了,且不提燕云十六州早就从中原脱离出去了四百年。即便是广大的河南、河北地区,也和南方的宋政权脱开上百年。
    经歷了金、元两朝的统治,北方的士民已经不再把自己和南方的汉儿认同为一个族群。当然南渡之后的的带宋,也没把北方的汉儿当成一个族群。
    两边已经事实上不再共认一个“汉”了,或者说即便认,也是北方自认为正统,南方是怯懦逃遁的南人。而南方自认为是正统,北方不过是沾了胡虏腥气的北人。
    眼下別看张巡打进了北方,甚至恢復了燕云十六州,地方郡县纷纷降服。但他们不是降服的什么统一的汉族,而是降服的张巡。
    他们认为张巡乃中原及四夷之主,不妨碍北方汉儿认为南方的都是蛮夷。这是两码事,绝不可同日而语的。
    至於淮河以南的百姓,辛弃疾都被他们认为是“归正人”。这和北宋时,认为幽云汉儿南投都是“归明人”一个概念。
    已经不把北方的当同胞了,认为他们就是委身侍奉胡虏的臣僕。且理由还挺高大上,如果真有豪杰人物,一心向宋,为什么不起而灭金?
    整个大环境便是如此,或者至少说有这个民族意识的群体,普遍这么认为。
    怎么办?
    何荣祖有想法,他的想法是国家应当立法推动南北方的再融合。重新把两个已经区隔上百年的群体,拢合到一处去。
    这其实有个例子的,那就是卢安达的图西族和胡图族。他们两者到底是不是一个族群,是在比利时人来之前就有明確族群,还是比利时强行给他区分的,在此不討论。主要討论的是他基本成功的被捏合成了一个卢安达族。
    你说这是后世的事,那前朝的事,最典型的沙陀人。在安史之乱后,沙陀族只有至多七千帐人马,为吐蕃驱使的前锋炮灰而已,同他共陷北庭。
    等到唐宪宗时代,朱邪执宜附唐,受封阴山兵马使时,沙陀人已经不可思议的膨胀到了三万帐人马。
    再到內迁河东定襄川(今山西牧马河一带),成为唐朝的僱佣兵时。也即执宜之子李国昌时代,人马群散河东各郡並阴山南北,不下七八万落。
    其融合之快,族群认同之迅速,以至於號称五代三朝都是沙陀朝。
    为啥举这两个例子,因为这两个例子,说明了加快融合的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对內需要统一认知,至少立法上保证不允许双方歧视,以法律的形势消除两边的各种不平等。
    另一个就是对外需要不断地获取到原本不属於本族的资源,来发展,来快速发展,在发展中整合,在整合中消弹分歧。
    卢安达从隔壁扒拉到自己手上的资源,那没法统计,毕竟隔壁刚果金连个全国性的中央政府都没有。但瞧他那源源不断往家里拉的架势,就知道不少的。
    沙陀就更简单啦,最后整个天下都差点落到沙陀人的手里。只不过后唐庄宗李存英明前半辈子,昏庸后三年。距离统一天下,到底还是差了一口气。
    “朕已额定南北同榜进士分路录取了啊。”张巡对於弥合南北之间多年分裂造成的区隔,已经有了不少措施。
    比如最简单的,抽发两淮屯田军去往燕云十六州,抽发江西屯田军去往河南,抽发两浙屯田军去河北、河南。直接大规模人口迁移,充实到北方,则双方的族群意识会自然的出现转化。
    更不要说张巡规定的分路录取政策了,虽然谈不上一视同仁,但保证了国家运转的官僚体系內各路人群都有。既不存在南人一家独大的局面,又促进了南北方士人群体的交流。
    “陛下神文圣武,威加海內,言出法隨,自然一切妥当。然则天下岂有不灭之人乎?”何荣祖当然知道张巡也意识到要推动南北融合,但张巡还是通过个人的力量在推动。
    个人,即便是皇帝,力量也是微弱的。你得形成制度性的力量,才能够保证长久推动。
    何来制度性的力量呢?当然是颁布一份新朝的根本大法,且一定要能够在张巡一朝贯彻执行下去。形成一种习惯,一种共识,令其成为社会上的一种力量。
    儘管目前这个社会还是封建皇权社会,但也正是因为他主流的偏保守底色,一旦某种惯例成型,后世的皇帝就很难去触碰,去更改。
    这一点那是歷朝歷代都明確展示过得,毋庸置疑。
    眼下何荣祖就是要张巡以法启民,用新法告诉他们,新的时代来临了。后边怎么办,那需要张巡不忘初心,持续的推动融合。眼前別的不论,先要把融合的口號喊出来,把气势打出来,让普天下的臣民都知道。
    “先生恐怕说的不单单是律法吧。”张巡这下是看出来了,这个何荣祖话里有话啊。
    先开口的宋秉孙和宋宪,那就是对如何使用法律这个工具来发言,確实都是非常不错的技术官僚。把他们派出去当按察使、提刑使,他们一定能够干得漂漂亮亮。並且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內进行补充完善,试图更上一层楼。
    后开口的何荣祖就不一样了,这老小子是在点咱们张二呢。
    “父亲。”坐在何荣祖身后,服侍他一路南来的何惠轻呼自己的爹,別六十多岁,退休都退休了,来对看新皇帝胡扯乱扯。
    是你知道新皇帝的性子?还是我知道新皇帝的性子?
    按照张巡的过往来推断,这也是个雄武勇战,意气刚强的皇帝。哪些话爱听,哪些话不爱听?何惠不敢赌。自然的,他也不希望何荣祖赌。张巡问啥答啥唄,前头宋家父子答得不是蛮好的嘛。
    “先生所言,对朕颇有启发,今日聊兴已尽,明日再来。”张巡暂时不想听大道理但何荣祖这个从制定新法入手,公开宣传融合的想法还可以。
    至於他是不是想要焕发人生第二春?来张巡这儿搏一个富贵?那都是后话。
    对於有本事的人,张巡惯来是愿意任用的。不问出身,不问番汉,你有才学就可能卖给张巡。程鉅夫他宗法上的爹还是个宋奸呢,这会儿都升任广东安抚使了。即便何荣祖是个六十多的老头,真有实力,那张巡也会任用的。
    但眼前不管,眼前先给我编纂《大寧律》,把新律编好是当务之急。
    既然说了聊兴已尽,张巡抬起腿来就走。走到门口,又嘱咐这会儿跟进来的京兆府从吏,给三位送羊、菜、柴、盐等应用之物。另外见面礼,一人送一条腰带好了。不在乎於多贵重,主要是表现张巡的雅量高致。
    另外再雇买几个奴婢来,服侍三人的起居,做饭的事也安排妥当。刚刚还是何惠这个儿子扶著何荣祖行礼的,大约南下时也没带什么伴当僕役。
    不是雇不起,是张巡催的急,立时就要把人催来,哪里能给你拖家带口,大包小包的机会。
    “诸位不必送了,明日朕再来。”张巡站门口朝里边摆手,门外侍从已经牵了马过来。
    说是不用送了,至少也得站在门口,朝张巡作个揖,恭送张巡上马。等前后的夷丁突骑都跑动起来,三人这才起身。
    等转天召对,不单单是张巡本人在场,几位宰相也在场。不谈什么法律的使用了,就专门下达编纂新法的命令。
    原本张巡还在迟疑,到底是任命何荣祖,还是宋秉孙,担任总裁官。昨天一聊,毫无悬念,肯定是任命何荣祖。
    单从气相立意上,何荣祖就知道法律这玩意儿应该为谁服务,又需要体现何等意志。
    人生前六十多年的盐巴没白吃,確实很有经验。
    召对之前,宰相们还觉得让宋慈的儿子来编律法,肯定是不二之选。等张巡將同何荣祖、宋秉孙、宋宪的聊天內容复述之后,几位宰相一致同意选何荣祖。
    要得就是这种为整个国家通盘考虑的人,在皇帝和宰相的位置上,一个有全局观念的人,其实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有些人他有才学,有本事,但可惜格局没跟上,那事情只能往砸锅的方向上办。
    有个例子或许可以说明,东汉末年的司徒王允,担任郡吏时为公元156年,一直到黄巾起义爆发,也即中平元年(184年),才担任豫州刺史。
    几乎三十年的时间,王允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担任官职或者只担任低级僚佐。到190年前后,担任河南尹。
    也就是说,他担任地方主政官员的时间也很短,加起来大概只有五年的事件。之后他就因为时局的变动飞速升迁,至迟在190年下半年,便取代杨彪担任司徒·尚书令。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只有地方佐贰经歷,主官经歷都很稀薄的人,突然就变成了国家的“宰相”。当密谋杀死董卓之后,其处理起国家大事来,毫无半点气度。非常像一些在地方郡县上,当一把手当惯了,只会强硬到底,遇事就是拍桌子,吹胡瞪眼的中级官僚。
    东汉末年的混乱,从王允这种本就不应该担任宰相的人竟然成为了重臣,就可见一斑了。
    因为整个国家官僚的培养路径都混乱了,已经没办法把真正的贤良给提到他应该的位置上去。
    不提也罢,致仕退休的何荣祖正式被提拔到中枢来,担任刑部侍郎,其子何惠担任秘书少监。宋秉孙升任殿中侍御史,宋宪改官大理寺。反正都调到中枢来,开始组建编纂班子。
    张巡让他们开列名单,凡是认为应当迁转而来的官员,一律应允他们的请求,调动在中枢来任职。参与编书的,先迁一转。之后编成,张巡满意,颁行於天下,那就都等著升官受赏吧。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技术官僚去负责,这点共识还是有的。张巡让他们之后直接和姚言对接,进度最好每个月都报一次。爭取二三年內,就把《大寧律》给编成。
    反正有《唐律疏议》和《宋刑统》作为底本和参考,几人又都是老刑名,理论和实际相结合,不至於要编上十年二十年的。
    至於之后如果还有补充,或者时代变了,內容有更易之处,完全可以用“律附”来打补丁。就是后世所谓的修正案,或者说附则。也可以认为是司法解释,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张巡也不是干法律的,说不对专业名称。
    “陛下既然新编《大寧律》,那历法?”何荣祖父子同宋秉孙父子离开勤政殿,叶李就搭嘴问了一句。
    “对!”被他这么一提醒,张巡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沿用带宋的《统天历》呢。
    虽然历法这个东西,只要抬头用的是带寧的元號便足矣。但毕竟历法也算是牵扯到中原王朝正统的东西,带清和带明爭夺朝鲜的时候,就各自要求朝鲜李朝使用自己的历法。
    颁赐历法给周围的藩属小国,也是藩属们臣从中原天朝的一种表徵。
    “可以新编一部历法。”叶李心想连法律都编了,那历法肯定也不能够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