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720.老迈衰朽富贵保

    第720章 720.老迈衰朽富贵保
    天色尚未明亮,谢堂就站到了张巡下榻的屋前。倒也没有“张门立雪”的事,因为今儿就没下雪。而且守门的侍卫亲军知道这是谢安抚相公,把人引到了屋前檐廊上。虽然有些风吧,但不至於湿雪。
    等张巡照例五六点起来,预备练剑或者习射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谢堂哆哆嗦嗦问安的声音。
    哦呦,谢老登这是要干嘛?
    简单用香膏刷了牙,胡乱擦了擦脸,张巡打开门请谢堂进来。虽然没有淋雪,但河南二月份的天气还是凉,谢堂算算也年届六旬,年老体衰,冻得够呛。
    赶紧给谢相公端盆炭过来啊。
    望著畏畏缩缩浑身抖,仅仅一夜过去就骤然老了不下十岁的谢堂,张巡反而没什么杀意。瞧瞧谢老登昨天那模样,感觉没有什么心气了。虽然司马懿七十岁还造反呢,可司马懿是在洛阳首都有三千死士。
    谢堂倒是有四万生券野战军,可都在鄂州,距离建康有千里之遥。不能第一时间拿下张巡,后面必然死路一条。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张巡是很懂的。老谢家掌握这四万大兵,就算谢堂已经老的没有野心了,谢光孙才三十多,他未必没有野心。
    野心这东西,从来都是和实力、地位、財富等一系列因素共存的。要不不会有蛤想吃天鹅肉的俗语,咋不编个癩蛤想吃天上龙肉,地上驪肉呢。
    因为蛤坐井观天,他能瞧见的就是从並中天空可以望见的天鹅。至於东北的飞龙鸟,河北的黑骏马,他也没见过啊。
    当初刚听说谢堂参与了杀三师臣以和议的阴谋时,张巡是起了杀心的。还是叶李再三劝諫张巡,小不忍则乱大谋。先稳住临安朝廷,掌握中枢大权之后,再行处置。
    一晃好些年过去,张巡发现自己这会儿的仇恨好像没有那么浓烈了。不是张巡变得大度了,实在是觉得谢堂没啥太大威胁,已经用不著眶毗必报。
    前提是谢堂能够把四万生券野战军交出来,交出来了,平稳落地,换一个万户侯安享富贵也没啥不好的。
    “谢相公可好些了?”张巡这回没有把谢堂晾在那儿,坐下就问。
    “一时失態,多有冒犯。”谢堂脸上的表情很窘迫,或者也不单单是窘迫,像是哀求、討好、愁苦,都有所表现。
    毕竟当年宋元和议的事情这下算是揭盖了,谢堂是主要经办人,单就这一条,便足以令张巡灭谢堂满门。
    “想来相公也是知事理,明得失,识大体的人。”既然你送到我门上了,那张巡就等於明示了。
    纳土归降老谢家还不配,又不是吴越钱家,或者福建清源军陈家,人家那是真的实际占有土地户口的。湖南湖北虽然为其所掌握,但下面的县令、知州,有很多还是朝廷委署主要也是谢堂不敢过分的表露出独立自治的倾向,即便是他属意的、保举的地方官,
    也会走一遍朝廷任命的流程。
    “节帅当也知晓,下官老迈不堪,镇中要务,多由副使署理。”谢堂低著头,偷偷的观望张巡的神色。
    这话对也不对,如今这年头最大的事就是“耕与战”。说白了就是赋税钱粮和大军兵马,四万大兵本来就是谢光孙在管,带宋又是允许军队经商,甚至可以说是鼓励將官们多蓄私產,多养美妾,多树豪宅的。
    荆湖鄂州镇的財政,有相当一部分是军队经济带来的。约等於超过一半的荆湖要务,
    主要由谢光孙主持。
    但话这么说,更多的还是在试探张巡。
    从昨天张巡几乎是厉声喝问之后,谢堂確实有一瞬间是精神崩溃的,也把自己当年参与宋元和议的事都承认了。但谢堂毕竟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而且出身世家,本身就有些教育。他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发现张巡並没有问杨亮节·赵一事。
    他登时便决定赌一把,赌张巡只是在诈自己,希望从自己这里获得突破口,进而去剿灭那些残存的保赵势力。
    很显然,他赌贏了。
    因为他流口水之后,张巡就鬆了下来。摆明了就是一点儿明证都没有,纯靠猜,就是想从谢堂嘴里得结果。
    一瞬间谢堂的口水流的更多了,这是欢喜的流口水,高兴的流口水。
    如果说交出兵权,能够换取张巡不再计较当年宋元暗中和议一案。那么把杨亮节给抖出来,就算是纳了投名状,可以成为张巡的“心腹”。
    但怎么抖,是个大学问。
    “谢兄弟如今奢遮了啊。”张巡並不十分接话,只是隨意的应了一声,仍旧要得到谢堂的回答。
    咱们张二也不是雏儿了,见识的场面只比谢堂多。先前和郝天挺辩论什么河南、山东的法统,那得找个会键政的去辩。光论嘴皮子的时候,张巡差那么点意思。
    眼前张巡对谢堂有碾压性的实力,且看可以夷谢堂三族的把柄。那就不需要辩了,
    直接威压等结果便是。
    你不说?没事,请你吃早点,
    李淑真给张巡送了四个陪房,表面上是专门为了照料张巡的日常生活,並烹飪点心囊汤,好教张巡有可口饭食的。別得不说,这四位和李淑真学得一手好烙饼,羹汤粥点也是样样精通。
    既然谢堂说他做不得主,那咱们来做主,餵谢相公吃饼。
    接过张巡递来的饼,谢堂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十足完美的走好每一步。以前打交道的人,基於谢堂而言,都是平等或者次等的。唯有张巡,那是结结实实,全方位碾压谢堂的。有些推脱,有些敷衍,並不如直接在张巡面前流口水好使。
    前儿离开建康,张巡还去探望了好哥哥麻士龙。中风之后,麻士龙行动不便。说话也很困难,近来甚至也开始流口水,看得张巡直心。嘘寒问暖加赏赐,生怕麻士龙哪里有点不妥当的。
    “来来来,这饼可香。”你不流口水,那就不属於老弱病残孕,张巡是丝毫没有宽让的。
    “谢节帅。”谢堂连忙抬屁股,弓著身子挺起来都好像很艰难。
    “如何啊?这饼吃来可不易,我家娘子就带出来这么两个厨娘,全託付与我了。”张巡虽然夸著饼,但並不吃,反而盯著谢堂。
    “滋味甚好,只是下官牙松齿动咯。”反正谢堂就卖惨唄,他一个马上六十的老头,
    真装起来,那確实惨的。
    有一说一,昨天张巡是觉得他真的崩溃了,现在也认为谢堂萎靡的很,只是因为牵扯到谢家在谢太后驾崩之后,仍旧能够风光无限的根本,这才有些“不让”的意思。
    “既然如此,饼与我吃,谢相公喝这碗囊吧。”张巡把软饭推到谢堂的面前,直接问了。
    这硬麵皮的烙饼你吃不动,那我就赏你一碗稀汤喝。说白了就是把兵权交出来,要田要產,要官要爵,什么都有。宋太祖赵匡胤是杯酒释兵权,张巡眼前没有酒,只有一碗汤。以后写出去,只能硬凑说是“盏汤释兵权”。
    而且现在张巡和海都决战在即,谢家要反就直接反,张巡立刻镇压,一来一回也来得及。不反,不破坏这个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那就离开鄂州这个老巢。
    谢堂升任平章军国重事,封临海郡王·太傅,十万亩庄田都可以下赐,而且免税。子孙可以世袭担任台州临海县令,香火不绝,恩禄就不绝,
    至於谢光孙,从鄂州拔出来,担任河北安抚制置大使,加太尉、开府仪同三司、两镇节度使。四万兵仍旧由谢光孙统带,张巡暂时不会把军队从谢家手里剥出来。立刻剥出来的话,谢光孙有可能会键而走险。
    只是让他低头的话,那还好操作一些。
    离开了他们家经营也快十年的湖南湖北,不能够直接掌握荆湖两路的赋税和兵源,其实谢光孙的威风就被削去一半了。
    跟著张巡转战,只要能立功,那张巡从来不吝惜赏赐的。至於军队折损之后补充的事?慢慢来。
    早先谢光孙预料的还真没错,张巡就是准备学常公,在战爭中把杂牌都给消耗掉,做大中央军。如果单论封建时代所需要的各种手段做法,其实常公还真是个可以参考的模版。
    北伐是不是天下大义?是就可以驱赶谢光孙去上刀山,下火海。谢光孙要是畏敌避战,那执行军法也是天经地义。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首要的是把谢家军从鄂州拔出来。隨便拔到哪里,都比他留在鄂州来的威胁小。
    望著眼前的汤盏,谢堂缓缓地放下饼,但没有立刻捧起汤来,而是又开始垂泪。
    “节帅德天之恩——”
    泪珠居然掉进了汤盏里,谢堂那真是感动的无以復加啊。
    看在张巡眼里,倒也不突兀,张巡觉得这眼泪应该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失去了荆湖两路的基业,也失去了谢家军的独立性,进而產生的悲伤。一层是换取到了张巡的政治承诺,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的轻鬆。心里紧绷的弦终於鬆了下来,可以开始做回自己了。
    倒是谢堂,看著银盏上倒映出来的容顏,准备再加一把火。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隨后就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整片黄金打造的扣饰。张巡见了还稀奇呢,咱们也不稀罕他一块腰带扣啊?
    “请节帅一观。”谢堂的手抖得不像话,但黄金扣翻过来,里面叠著一张纸。
    “恩。”张巡接过黄金扣,把纸倒在手上。
    展开一瞧,也就百十个字,但是在入目的一瞬间,张巡的心就激盪起来。既有兴奋,
    又有愤怒,觉得可笑,又觉得果然,
    “下官愚昧蠢钝,昨日昏厥,今日故此早来。”那意思很简单,我本来就想交给你的,昨天被你嚇得流口水,今天想起来一大早就张门立雪来了。
    至於你说昨天为啥不先交出来再聊天?昨天张巡见面就恐嚇谢堂,也没给谢堂机会。
    倒是喝问谢堂了,喝问的是宋元和议的事。確实是一字都未提及此事,更別说索要证据了。
    “好好好,相公之忠,余已明晰。”张巡乐得早饭都不想吃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回临安,去把杨家全家发送上天。
    什么哭不哭的,就算是刚刚谢堂亲了张巡一口,张巡都当是爱情。
    因为年上张逞的家书才传过来,张巡又立刻去传得谢堂。这里面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差,所以张巡並没有考虑过谢堂收到书信的时间,其实是在赵代表杨亮节向张逞提亲之前的。
    这个时间差,其实抓到了杨亮节之后,是会被抖出来的。但那时候张巡和谢堂的目的都已经达成,这都算是细枝末节,已经无关紧要。
    保赵反张势力集团的覆灭,才是眼下张巡最关心的。
    “下官晚呈,下官有过,有过—”谢堂不仅没有起来,还跪在地上连连朝著张巡磕头,姿態放到了最卑微。
    “有什么过?相公合该做临海郡王。”张巡將黄金扣掷在桌上,信则掖进袖中,扶起谢堂。
    不仅亲自拿起汤勺,递到谢堂的手里,还夹了两块小点心,放到谢堂面前的小盘中。
    硬麵饼吃不了,软酥饼多吃。
    情知自己已经涉险过关的谢堂,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继续表示对张巡的感恩。等张巡復又拿起信来,对他连连摆手,他才坐下。
    而张巡细读眼前文书,既然谢堂敢把信交出来,那就说明肯定是没有和杨亮节勾结的。没有武装力量支持的保赵势力,那就是一盘凉拌菜,筷子捣几下就稀烂。
    以前因为杨家是“国戚”,且平素也较为恭顺,还是赵是的母家,张巡还真不能隨便乱杀。曹操杀董承之前,董承那都是已经开府的车骑將军了。没有反状,曹操都不能拿董承如何。
    名正言顺嘛,乱杀不得人心的。
    现在好了,有了明確的“反状”,张巡终於可以在河北爭衡之前,好好地清理一下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