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658.铁人铁马铁浮图

    第658章 658.铁人铁马铁浮图
    居於高车之上,张巡望著自马上跌落而下,跪倒在面前的石抹良辅。其胸腹部的创口,仍旧在汨泊淌血,甚至冒出些硝烟的火气。
    也是一条好汉!
    还別说,隨同石抹良辅一道冲阵的百数十骑,瞧见石抹良辅中弹而死,第一反应不是翻身逃跑。而是不惧生死的冲將上来,试图抢夺石抹良辅的户体。
    这些骑兵和石抹良辅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石抹良辅以士养之,他们必用命报答。即便石抹良辅死了,也要把他的遗体抢回去,入土为安。
    很可惜,张巡何止五支號炮呢?前五支打死了衝来的石抹良辅,后五支已经点上了药线。那些骑兵尚未冲及,又是数百枚铁珠爆射出去。水泼似得射来,登时又打杀了十余骑。
    张巡靠得是那么近,石抹良辅的遗体也靠得那么近,但冲不过去就是冲不过去。不是这些骑兵不卖力,是真的没办法啊。
    拱卫在张巡身侧的一名马兵,瞧见张巡冲自己点头,便驱动下战马,夹起石抹良辅的遗体。反衝到元骑面前,高呼还予汝家万户遗骸。
    已经有些恍神的元骑先是一住,很快分出二骑,一打量鎧甲便知是石抹良辅。也不言语,只是双骑交接过遗体,便飞也似的向后退去。顶多跑了二三十步,这些骑兵便大声喙哭起来,哭声极惨极烈,几乎是声嘶力竭。
    失了將主,如何不哭呢?
    若是张巡战死了,忠诚军和侍卫亲军马兵怕是要以手抓面,直接哭死过去。真心换真心,便是如此。
    百数十骑退回元军方阵,已经是勉力支撑的阵型顿时出现鬆动。张巡当即鸣金,没必要打下去了,与其击破石抹良辅这一军,让溃兵跑的到处都是,阻碍张巡和刘师能诸將会攻阿术。
    不如就放他们走脱,隨便走去哪儿,哪怕明天又过来和张巡作对也没事。今天张巡放过他们了,宋军的主要目標不是他们。
    击破了阿术这个都元帅,才能够打掉元军的指挥中枢。爭一时的短长,那就是只会算小帐,不会算胜负成败的大帐。
    明天又要面对二万安西军?今天打贏了才有明天,今天打不掉阿术的中军,都没有明天的事。
    对过的郭积万和姜彬正在进战,猛然听到张巡这边金声大鸣。虽然不解,但张巡的威望既隆,恩义又重,金鼓声就是天大的令。有令就要遵,不遵中军將令,便是节度使也要斩。
    於是郭积万、姜彬、刘师能纷纷脱离和安西军的接触。安西军临时统带部队的副將,
    显然也发觉了张巡的用意,营中旗帜大动,步兵在前,马兵在后,头也不回的往北面大清河奔去。渡过大清河,完全不准备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回陕西老家。
    张巡和舜山宋军顺利会师,人马逾万,片刻犹豫都没有,只是进战阿术。
    战过半场,还是要问拜降呢?拜降在哪里?元军战不利,拥眾逾万的拜降去哪儿了?
    作为带元的股东,父亲阿刺罕可是曹南忠宣王,拜降自然不可能跑路。况且他们家的份地还在山东东平呢,这要是跑了,富贵根基就没了。
    就像张巡要保常州一样,不论是降元保,还是扶宋保,横竖常州得是张巡的,世代受张巡家的盘剥所以拜降呢?撞上姜才了唄。
    走莒州的张世杰到底步兵多,儘管接到了张巡的將令,却还没有赶到战场。倒是姜才,不仅一人双马三马,还有迁移到宋州商丘的船只辅助。接到张巡的將令之后,只命方兴统二千生券勇敢兵留守,配上一万五千屯田守城军足矣。
    姜才自己率领五千骑兵,五千步兵,以及五千名辅助厢军,有船乘船,有马骑马,倍道赶来参加济南的会战。
    当张巡和阿术互相都试图袭杀对方,已经开片之际,姜才也终於赶到了战场。眼瞅著济南有烟火,舜山有鼓声,人马交错杂,四面战纷纷,姜才情知自己未必能够找到张巡中军的所在,並接受张巡的將令。
    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击破当面所见之敌,只管杀敌就完了,杀得足够多,总归能够见到张巡的。
    然后姜才便撞上了拜降,拜降前夜得到的將令是在阿术袭杀张巡之后,前往舜山,攻打舜山小寨附近的八千宋军。所以拜降一早便出发,只等张巡被杀,宋军大乱之后,肆意的屠杀宋军,享受战爭的乐趣。
    前锋骑兵还在想著如何掠取宋军的甲仗器械呢,从大清河河堤以及荒滩內,便跃出了有如杀神一般的姜才。
    单论骑战,姜才在带宋的汉人內,那就是第一流的。不算阿迭乌也、喜住这种老女真或者老蒙古,他们毕竟从小浸染,与牛马共同生活的。
    未及元军反应,便是马弓数百支箭乱射而来,登时搅动了元军前队的马兵。满心都是劫掠的元骑骤然遇袭,不可避免的有所慌乱和动摇。幸而拜降也是一员老將,接到遇袭急报之后,当机立断。
    不要怕,迎上去,带宋能有几个骑兵?
    先用骑兵兜住宋军,不要考虑什么杀伤,把人兜住,此之谓控制战场。只要把宋军都兜住,就能够在元军预设的场地內,进行战斗,胜利的必然是元军。
    拜降有万骑,玩得极限一点,便是十万步兵都有可能被他兜住,进而在拉扯转移中,
    被骑兵发现破绽而击破。
    张巡自己带了数千骑而来,舜山上还有千骑。其他诸路宋军不可能一点骑兵不带,那连哨探都难做啊。所以拜降估算,眼前的宋军顶多一二千骑,要不为啥一开始只有数百支箭袭击元军?
    很可惜,他料错了。一开始只有几百支箭,那是因为跟著姜才杀来的,只有数百骑。
    后边大队正在渡河,全渡过来就是五千骑。
    兜上去的元骑,撞上了拍马赶来的宋骑,双方登时展开了大规模的缠斗。或者说是一丛一丛骑兵团的衝锋与反衝锋,交撞、射击、撕扯,宋军要打出更大的战斗面,而元军则试图压缩战斗宽度,將宋军赶回大清河。
    正在河上的宋军纲船,跳跃出许多屯田守城军,也就是为姜才所部撑船的厢军。望见两军爭驰,抢夺战场,立刻掏出弓弩来,对著兜围而来的元军乱射。
    以步制骑,一要仗阵营坚厚,二要仗弓弩犀利。
    和绝大多数步兵一样,绝大多数骑兵並没有透阵的勇气或能力,能够用远程来解决的问题,一般都会选择远程。
    即便到了拿破崙战爭时期,有革命的意志加持,以及拿破崙的巨大威望影响,仍旧存在大量的法军骑兵和俄军骑兵碰上,双方隔著一段距离互相讥讽痛骂,但就是不衝锋的画面。
    你不能指望两年前还拿著草叉的法国农民,能够突然拥有无穷的勇气,挥舞著马刀去冲敌阵。同理,也不能指望拜降魔下的蒙古军户,能够各个都挺著长枪,以大无畏的勇气,以肉身去冲宋军。
    其结果就是骑弓的射程既近,强度也弱。撞上宋军的神臂弓,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数百支弩箭飞来,转瞬之间便带走了数十骑元军。再来数百支弩箭,姜才的面前都为之一空咯。
    空档出现,姜才完全不惧怕自己身后还有可能射来的弩箭,策马疾驱,作为箭头为全军挣开道路。宋军上岸的越多,贏面就越大。
    诸军见姜才如此勇悍,胆气倍生,纷纷策马追隨。打得前来搏战的元骑是抵挡不住接连后撤。到这一步,拜降才清楚的望见,来人居然是姜才。
    当年在常州战场上,是打过照面的。姜才追隨文天祥,奋死力来救常州,於横林镇同元军大小数百战,由旦至暮,由夜转明。不仅同阿刺罕血战几回,拜降也是多有交锋。
    情知这姜才乃是百折不挠的性子,拜降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毫不犹豫的就带领自己身侧的千骑精兵,直迎姜才而去。打掉姜才的锐气,才有可能打掉眼前的宋军。让姜才一直左右格杀,那元军的阵势只会持续动摇。
    抬望眼,阵中姜才浑身浴血。再过几年就要五十岁的姜才,或许是最后一次亲临大战,以先锋骑將的身份,为张巡衝锋陷阵。
    这一口心气催得他双手舞动如光,左右钢刀割如刘草,所过之处,人马俱倒。浑染鲜血之下,姜才好似杀神一般,骇人心胆。
    只不过骇得是元军的胆,振得是宋军的心。
    “並肩上!並肩上!”姜才左右亲將挥动红旗,攘臂大呼。
    人马云集,涌动而前,纷纷追隨姜才向元军杀去。刀枪卷裹战意,人马奋发精神,摆开墙来,如同泰山,倾轧而去。
    拍马到阵,拜降瞧见得神气干云,几乎无可阻挡的姜才並从骑,復又咽了一口唾沫。
    今儿这仗怕是难打咯。
    当年在逆境,姜才尚可冲他二百个对合。现在宋军可颇有人马,姜才不把元军阵势杀穿,绝不会罢休啊。
    “隨我冲!隨我冲!”拜降亲隨从骑,猛击鼙鼓,与拜降丛进丛退。
    二將都望见对面人马,情知战火正炽,分毫不能退,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刀一枪把生路砍出来,才叫真。
    再说张巡处,快马加鞭赶到阿术营外,竟然瞧见了绝未预料到的一幕。石抹库刺和阿迭乌也已经退出阿术大营,而阿术也稍稍后撤,背倚济南城,结成阵势。
    怎么回事?
    石抹库刺、阿迭乌也,再算上王旭的三四百骑,六千多骑趁著元军尚未发现之际,强袭元营。不仅没有把营地打破,还叫元军全须全尾的退出迎来,倚著城壁,反成优势?
    正临大战,张巡当然不可能说把几名大將都叫来骂一通。只是遥观面前阿术数千骑人马,日悬中天,张巡稍有背光,瞧得不甚分明。
    阿术正在疾邀城內的帖木儿不和李庭出城来助,拜降叫不过来,只能叫这俩山东地头蛇咯。城內的烟火併未熄灭,但混乱似乎止住了。到底白莲教徒只有二三百人,一旦遭遇元军主力,很快就会被击破。
    不被击破的,也只能潜身缩首,找个阴暗角落藏起来,可不敢再攻烧官府民舍,到处造谣生事咯。
    望见张巡大队赶来,阿术就知道石抹良辅一军怕是不成了。他还没想到,石抹良辅拼尽了全力想要挽救战局,结果把命都送掉。心中犹自骂了句不中用的东西,有杀张巡的胆,没有杀张巡的本事。
    双方互相观瞧的短暂时刻,阿迭乌也等人的信使也衝到了张巡面前。告知张巡,阿术有数百名人马具装的甲骑精锐。衝突起来,一往无前,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挡住那些甲骑。
    宋军固然也有甲骑,但是马力不如骑著辽东或河西大马的阿术甲骑强。且气势上也逊色於阿术的甲骑,更別说数量上还差一截。
    请张巡千方不要冒险,这会儿阿术倚靠城壁,后背安全无虞。正面去攻击他,那必然遭了申骑的猛贯突入。
    任是铁打的汉子,碰上那些具装甲骑,也是个完蛋。
    大约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说得就是这一类的具装甲土。可能是步兵,可能是骑兵,也可能是骑马步兵。重点是装备和气势上,都堪称精锐。
    “节帅,那韃子甲骑厉害,弩矢不能入。”来报的亲將,极言阿术甲骑的难缠。
    “知道了。”张巡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观。
    完顏挞懒有这样的兵,完顏宗弼也有这样的兵,双层重甲,人马具装,浑身怕是只有个眼珠子是露在外边的,连手掌都裹著锁甲或者厚布。比之前朝的铁浮图,绝对不多让。
    如何破?
    便是用大號炮抵近射击,也未必能够洞穿两层柳叶扎甲,以及贴里的丝绸內衬。打死马是个办法,可也得靠近了才能打。先前出阵的诸军,多少已经有些畏惧,怕是不敢接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