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那一盏茶的清香(2)

    第63章 那一盏茶的清香(2)
    曾鲤看到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接通,放在耳边说了一声“餵”。而手机和上次一样,装在一个透明的塑胶袋里,好像这样子的话在工作的时候使用也不会弄脏,真是洁癖得厉害。
    “我是曾鲤。”她本来想称呼他一下,但是称呼什么呢?叫艾景初?太彆扭。叫艾老师?艾医生?她刚才早连名带姓地喊了他,现在又改回来,太虚偽。
    “我知道。”艾景初的电脑背对著玻璃,於是当他的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后,一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曾鲤。
    曾鲤有点怕他掛掉电话直接走出来跟她对话。
    那样的话,大家看到之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是,幸好他没有。
    两个人对望著,隔了块玻璃还有半个走廊的距离通电话。
    “你什么时候晚上有空,上次我们单位那位李主任想要请你吃饭。”曾鲤说。
    “你跟他说不用,我心领了。”
    “我推了好多次了,但是他偏要请。你要是不去,他下次还是会叫我来说的。”曾鲤无奈地说。
    艾景初沉默了稍许,答:“那今天晚上吧,要是他有时间的话。”
    “肯定没问题。”曾鲤替李主任做主了,“那我先给他电话,让他联繫地方?”
    “好。”艾景初说。
    曾鲤结束通话之后,迅速向领导报告,李主任非常高兴,直夸曾鲤做得好,然后问艾景初喜欢吃什么,中餐、火锅还是西餐,他好订座位。
    曾鲤只好又打了一次,“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他好订餐。”就在这时,周纹起身要转过来,曾鲤见状立刻调头躲到电梯口去。
    要是被他们看到和艾景初通电话的居然是自己,而且她还在厚著脸皮约他吃饭,那肯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中餐,但是不喝酒。”艾景初答。
    “哦。”曾鲤说,“那知道地方后我先去,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下班后就过来。”
    电话那一头的艾景初迟疑了两三秒,之后说:“我这边已经没病人了,一起去吧,在停车场门口等我几分钟。”
    曾鲤到了一楼出口处没等多久,便看到艾景初那辆suv开了出来。车往前滑行了几米后,停了下来。
    她上车后说:“李主任说为了你方便,就在医院附近吃饭,他接了老婆孩子后就过来,六点半在那儿等我们。”
    而后,她和艾景初不约而同地瞄了下时间——刚刚五点。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怎么打发?
    曾鲤没有跑过业务,也没有接待过客户或者陪领导,对於这种情况毫无社会经验。
    “要不,我给李主任打电话说下你已经下班了,让他把时间提前算了?”曾鲤试探著问。
    “不用了。开车转转吧。”艾景初说。
    接著,两个人坐著车便真的在街上慢悠悠地閒逛起来。本来此刻已经接近晚高峰,路上够堵了,他们在继续为添堵做贡献。
    曾鲤实在没辙,发了个简讯问马依依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马依依回復道:“看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啊。一般情况可以先陪客户打牌、洗脚、按摩或者喝茶来打发时间。”
    打牌?两个人不行,二缺二了。
    洗脚……按摩……还是喝茶吧。
    曾鲤只好从其间选了一个最靠谱的徵求艾景初的意见,“不如找个地方喝点茶?”
    “你要喝茶的话,我有个地方。”艾景初说。
    於是,车开到一条僻静的小街。在这个季节,梧桐树的叶子落得光光的,却丝毫无损一路青瓦灰墙显出的寂静之美。其中一个院门的黑色门匾上,只题著“一味”二字,若不是艾景初带她进去,她根本不知道原来是一个茶苑。
    来应门的是位穿著深蓝套装制服的美女,引著他们绕过四合院到了偏房。
    坐下来的时候,那美女说:“艾先生,上次你要的茶已经有了。”
    “那就先沏那个。”艾景初说。
    隨后,美女將茶具器皿端上来。
    曾鲤不懂茶,只是觉得品茶都应该用紫砂壶的,却看到她和艾景初各自面前摆的是一个透明无盖的玻璃盏,所以拿起来打量了下。
    艾景初看出曾鲤的疑问,“我们喝的是绿茶,绿茶除了品味闻香,用玻璃器皿可以观色看形。”
    那沏茶的美女微微一笑,轻声解释说:“这是顶级的绿茶。它是长在咱们东山东坪寺附近的明前茶,海拔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每一颗都是独芽,万芽选一。”说著她將茶叶舀了一匙,给曾鲤看了下,又分別匀在了两人的玻璃盏里。
    曾鲤仔细看了看,那茶叶扁平细长,绿油油的,一粒一粒,颗颗饱满分明。她顿时想到一个不太有诗意却最贴近它的东西——加长瘦身版的绿茶瓜子。
    隨后,美女试了下晾在一旁的开水的水温,待到温度合適之后,洗了一次器皿,继而才沿著杯边注水。她含著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室內剩下他们两人,音响里放著轻声的古箏曲子,也不知喇叭在哪儿。
    那些狭长的叶子浸在水中,先是浮在面上,渐渐地有那么一两根直立了起来,汤水缓缓地从无色渲染成淡绿。这一切的变化,透过薄薄的一层玻璃,看得清清楚楚,而茶香也隨著水色的蔓延而在空气中散开。
    他不爱说话。
    她亦然。
    突然,曾鲤的手机响了一下,来了条简讯。她打开看了看,是个陌生號码,里面只有一行字:是不是曾鲤?我是周纹。
    她瞄到这句话,紧张地抬头望了一眼艾景初。
    艾景初隨之將视线投了过来。
    曾鲤说:“我出去打个电话。”然后就走到外面,关上门,按照那个號码拨了回去。
    “周纹?我是曾鲤。”
    “真的是你,”周纹说,“我偷偷看了你资料上留的號码,原来没错。”
    “这个號码我用了好多年了。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
    “我去缴费的时候,艾……老师说什么了吗?有替我解释吗?”大家那么不对劲。
    “唉,別提了。你走了之后,他老人家对付我们还需要动嘴皮子吗?直接扫我们一眼,我们就该干吗干吗去了。即便是没事做,也要装著很忙的样子,免得他替我们找事情做。”周纹答,“然后护士长见他居然收你费,就觉得可能是她误会了。因为连学生自己在艾老师那里正牙都不需要出钱啊,何况是他女友。后来护士长见我们都没反应,也就没了热情,说了点別的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
    “是啊。”
    曾鲤原先以为艾景初支开她,不过是怕她越描越黑,而他一个人解释起来比较好说话。
    “不过艾老师今天挺反常的。”
    “怎么?”
    “重粘一个托槽收费二十,这个是医院的规定,但是艾老师很少让我们收费。对这个,护士长绝对没有我们清楚。有时候太忙了想不起来,有时候又真觉得收人家一点钱不好意思,艾老师从来不问,我们也懒得管,反正也不交给我。所以我们觉得他居然叫你去交钱,不是和你有仇,就是心里有鬼。”周纹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忍不住问,“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曾鲤和她打马虎眼。
    曾鲤刚才等电梯的时候思考过,在东山那次艾景初没有解释,是碍於她的面子。如果面对这种传闻,第一个出来否认的不是女方,而是男方的话,女方在自己同事跟前也许会比较难堪。那么,今天在他的同事和学生面前,他都故意支开她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又或者——
    他本来就是一个对这种事情不屑一顾的人?
    “你是我们艾老师的女朋友吗?”周纹追问。
    “都说了,不是。”
    “我总觉得他本来是准备弄走你后,狠狠地收拾我们一顿的。”周纹说,“反正我打电话来是请你帮忙。”
    “干吗?”曾鲤纳闷。
    “在艾老师面前替我们说句好话吧,你不知道我们会怎么死啊。”
    “我都说了,我……”
    “无论你是不是他女朋友,我们都会惨死,真的。如果你不是,而我们居然敢当著他的面嚼舌根,看他的好戏,他肯定心里很不高兴;而如果你確实是未来师母,我却还替你瞒著他让你去相亲,他老人家估计灭了我的心都有。看在我中午那么理解你的分儿上,你也替我们说说吧?曾鲤。”周纹本来性格开朗,和谁都是自来熟,这么厚著脸皮哀求,让曾鲤答应了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不像是那么假公济私的人吧?”
    “师母啊!”周纹哀號。
    这个称呼让曾鲤额角一抽,嚇得差点把手机扔地上,“別喊了。”
    这时,刚才沏茶的美女,从院子另一侧走过来,朝曾鲤笑了一下,然后敲了敲艾景初的门说了声“打搅了”,然后端著一壶水推门而入。
    曾鲤正侧身避让那人,恰好从推开的缝隙里看到艾景初的脸。而艾景初也恰巧將视线投了过来。
    “师母。”周纹见曾鲤没说话,又嚎了一声,“今天艾老师下班后急急忙忙就去更衣室换衣服了,一个字都没说,然后我们刚才回宿舍的时候,听別的师妹说好像见到艾老师的车上载了个美女,不会是你吧?如果不是你,那就要好好查查了,咱们老板从来不……”
    “打住,打住。”曾鲤头疼了起来,她很少撒谎,也不敢睁著眼睛说瞎话,此时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便草草地敷衍了下,掛了电话。
    那美女沏了第二道茶,又静静地离开,与此同时,曾鲤回到了座位上。
    “在这里喝茶让我想起我和朋友一起合开的那个咖啡馆了。”她想起周纹的嘱託,於是想著话题和艾景初閒扯了起来。
    “开在哪儿?”艾景初自己往杯子里加了些水。
    “就在你们学校本部的外面。”曾鲤答,“和这里比,真的像是在凡尘俗世一样。”
    艾景初没有答话,於是曾鲤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气,又说:“这里为什么要叫『一味』呢?”
    “可能是取自『禪茶一味』这四个字吧。”
    “我们的咖啡馆就很俗,直接用的是我的英文名字。”曾鲤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
    艾景初转而问了一句:“生意好吗?”
    “勉强周转,只是为了圆大学时候我们寢室几个人的梦,”曾鲤喃喃说,“那时只单纯觉得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开个小小的咖啡馆过一辈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她说这些的时候,嘴角翘起来,显出的却是一种无奈的微笑。
    曾鲤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转而说:“你们医学院也有个学生在我们那里打工,她知道你,总说你对学生太凶。”终於,进入正题了。
    “怎么说的?”他问。
    “说有次论文答辩,你把一个女生给逼哭了。”曾鲤为了不出卖周纹,只好拉上竇竇垫背。
    “其实不仅一次。”艾景初老实答。
    曾鲤咋舌,“这么凶?以前我们毕业答辩,老师们都是走过场,很和蔼的。”
    “这不一样。”他说。
    “怎么不一样?”曾鲤不懂,难道是名牌和三流大学的区別?
    “有时候,体制问题是一般人不能左右的,但是我能做到的就是竭尽所能地教好他们,不然一丝一毫都人命关天。”
    “可是……”曾鲤想要继续说下去,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了。
    他將手放在桌面,眼睛注视著自己的茶杯。
    那些叶子已经散开,不再漂在水面,而是全部都竖立了起来。
    隨后,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玻璃的盏壁,发出噔噔的声音。受到震动,叶子又在杯中浮浮沉沉,汤色则比刚才显得更浓了一些。
    正当曾鲤沉浸其中的时候,却听艾景初缓缓开口道:“有句古话叫『小医治病,中医治人,大医治国』。医不仅仅是术,还有道。不求治人治国,但求无愧於心。我希望我教过的每一个学生,他们都能明白这一点。”
    艾景初说完后再无別的言语。
    此刻,水中所有的叶子全部都舒展开,竖著沉到了杯底,和著那绿色的茶汤,简直就像一块被清水化掉的翡翠。
    他收起那狭长如墨的眼,静静地低头呷了口茶。
    那茶香由於杯盏的晃动,而又弥散开。
    突然间,曾鲤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极了这茶,开始的时候淡色无味,隨著时间的推移,却香醇渐浓。
    到饭店的时候,李主任一家三口已经在包间里点好菜等著了。
    李主任带著孩子和老婆一起站了起来,安排艾景初和曾鲤入席。胖墩儿坐父母中间,曾鲤挨著李太太,艾景初挨著李主任。孩子明显比以前听话了不少。
    李太太对曾鲤说:“男人坐一起,就让他们喝他们的。小曾,你看你还要点什么。”说完就请服务员將酒打开。
    曾鲤直说够了够了,笑著推掉菜单,看了那瓶刚开封的白酒,又瞄了一眼艾景初。她刚才替他传了话,吃中餐不喝酒的。
    果然,李主任亲自倒酒的时候,被艾景初推辞掉了。
    后来菜上来,五个人正式开动后,一起碰了次杯。除了李主任以外,其余三个大人都喝饮料。其间李主任又试著替他倒了一次,艾景初还是拦著。
    “明天还上班,真的不能喝。”艾景初委婉地说。
    “喝一点不影响工作的,是吧,小曾?”
    曾鲤不好接话,只敢笑笑。
    “我开车来的。”艾景初只得又说。
    李主任发挥著他的口舌本领,“这没问题,叫小曾送你,她会开车,绝对没问题。”
    艾景初任他雨打风吹还是不准备喝。
    “那小曾喝一点。”李主任將目標转向曾鲤。
    “主任,你知道,我不怎么会。”
    “又不是没见你喝过。”李主任笑说,“来来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说完就拿起一个玻璃小杯子斟了满满一杯酒。
    那杯子放在玻璃盘上转了半圈,转到了曾鲤面前,使她万分纠结。
    为啥什么事情都要喝了酒才算真正吃过饭?
    艾景初不喝已经很不给李主任面子了,要是她再不喝……
    正在迟疑间,李太太却站了起来,假装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老李也真是!哪有使劲劝人家年轻女孩儿喝酒的。”她拿起分酒器朝自己杯子里斟了一杯酒,“这样吧,我一个家庭妇女有些话要说,说出来有错的,艾教授不要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