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要盟出兵,一战定局

    第404章 要盟出兵,一战定局
    中军大帐内的炭火噼啪作响,锡壶里的热酒翻滚着,水汽模糊了洪瑞凤紧绷的侧脸。
    他自然听出了毛文龙话里的“要好处”的意思。
    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此刻的朝鲜早已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绫阳君被围平壤,若大明不出兵,李倧一败,又是李珲那个昏君占据朝堂。
    到时候别说对抗朴熙,怕是朝鲜就要亡国了。
    “只要将军愿意出兵,一切条件都好说!”
    洪瑞凤深吸一口气,眼神满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我朝鲜本就是大明藩属,前番拒绝将军出兵,是我们糊涂,如今已然知错。
    只要能解平壤之围,只要能让大明满意,我们什么都愿意答应!”
    毛文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洪瑞凤倒是识时务,比朝鲜朝堂上那些愚昧腐朽的老臣通透多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却沉了几分:
    “洪使者既知朝鲜是大明藩国,便该清楚,前几年朝鲜与建奴暗通款曲,可不是‘一时糊涂’那么简单。
    说到底,还是你们对大明不够忠诚。
    如今要我出兵,光有口头承诺可不够,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
    说着,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洪瑞凤,说道:
    “本帅要三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天津水师明日便可开拔,驰援平壤。”
    “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我们也答应!”
    洪瑞凤几乎是立刻接话,表情十分焦急。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救绫阳君”“平朴贼”。
    只要能换来大明出兵,哪怕是丧权辱国,他都敢先应下来。
    反正最终拍板的是朝鲜国王与李倧,他只需先稳住毛文龙,请出援军再说。
    “好!这可是你说的!”
    毛文龙眼中瞬间亮了起来,手指一伸,开始逐条列明。
    “其一,朝鲜所有水师战船,即日起归我天津水师节制。
    另外,朝鲜需每年建造一艘大船,规格按我大明福船制式,完工后交由天津水师调度。”
    洪瑞凤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当即点头:
    “这个没问题!”
    朝鲜水师自万历二十五年漆川梁海战惨败后,二十五年间始终没能恢复元气。
    如今主力战船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艘,多是小型哨船,连像样的板屋船都不足十艘。
    用这二十艘不起眼的战船,换大明水师的全力驰援,简直是稳赚不赔。
    至于“每年造一艘大船”,他也没放在心上。
    福船虽比朝鲜的板屋船大,但朝鲜的造船工匠本就熟悉板屋船的工艺,稍作改良便能造出类似福船的船只,每年一艘的数量,对朝鲜的造船厂来说也不算负担。
    更何况,只要能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这点“供奉”根本不值一提。
    毛文龙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心中越发笃定。
    朝鲜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大明拿捏。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热酒,继续说道:
    “其二,朝鲜需将义州、釜山两处港口交由大明水师驻守,作为我军在朝鲜的补给据点。
    日后大明商船往来朝鲜,朝鲜需免除所有关税,且不得阻拦。”
    这话一出,洪瑞凤的脸色微微变了。
    义州是朝鲜北部的门户,釜山是南部的重要港口,将这两处交给大明驻守,无异于将朝鲜的海防彻底交给大明。
    免除大明商船关税,更是会让朝鲜的商税收入减少一大块。
    可他转念一想,如今朝鲜内乱未平,根本无力守护海防,大明驻守港口,反而能帮朝鲜防备倭寇与建奴的袭扰。
    至于关税,只要大明能帮李倧稳住局势,这点损失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
    朝鲜本就没有多少关税。
    “……也依将军。”
    洪瑞凤咬了咬牙,强装肉痛,答应了下来。
    洪瑞凤的表现,让毛文龙十分满意。
    他继续说道:
    “其三,我大明要在平壤、汉城驻军,驻军的后勤供应,借由朝鲜负责,并且,朝鲜需要为我大明养马,每年上交三千匹战马!”
    毛文龙的第三个条件,让洪瑞凤面色大变。
    “大明在平壤、汉城驻军”
    “后勤由朝鲜负责”
    “每年上交三千匹战马”
    这些条件,让他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
    驻军便意味着大明的兵戈将直抵朝鲜腹心。
    后勤供应是无底的消耗,三千匹战马更是掏空朝鲜仅存的国力。
    洪瑞凤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毛将军……不知大明要在平壤、汉城驻军多少?”
    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若是驻军不多,或许还能勉强接受。
    可若兵力过盛,朝鲜的主权怕是要名存实亡。
    毛文龙靠在椅背上,语气漫不经心:
    “驻军多少,哪有定数?
    若朝鲜能安安稳稳,不与建奴勾结,不生内乱,自然无需多驻兵。
    可若是朝鲜再出乱子,或是有人敢对大明二心,那加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这话,明着是“看朝鲜表现”,实则是将驻军的主动权完全握在大明手中,朝鲜只能被动接受。
    见洪瑞凤仍在迟疑,毛文龙放下剑柄,语气陡然转冷:
    “怎么?使者方才不是说,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也答应吗?怎么这才第三个,就接受不了了?”
    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洪瑞凤。
    “莫非绫阳君的性命,还比不上这几个条件?”
    洪瑞凤的额头渗出冷汗,正要开口辩解,却听毛文龙话锋一转,抛出了更让他心惊的消息:
    “实不相瞒,在你之前,朝鲜国主李珲也派了使者来见本帅,同样是邀我出兵。
    只不过,他要的可不止是平定朴熙、全焕的乱党,还想让本帅帮他‘平定国内逆贼’。
    使者,你说,他口中的‘逆贼’,会是谁呢?”
    “轰”的一声,洪瑞凤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李珲口中的“逆贼”,除了起兵救国的绫阳君李倧,还能有谁?
    若是毛文龙转头答应李珲,不仅绫阳君会被当作“逆贼”剿灭,连他这个使者,也难逃一死!
    “将军!万万不可!”
    洪瑞凤猛地站起身,不顾礼仪地冲到毛文龙面前,已经是六神无主。
    “那李珲昏庸无能,早已暗中侍奉建奴,去年皇太极攻朝鲜,他连反抗都不敢,这样的人,怎配做朝鲜国主?
    只有我家绫阳君殿下,才是真心归顺大明,一心要为大明抵御建奴!
    将军若是助李珲,便是助纣为虐啊!”
    毛文龙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暗自冷笑。
    他早就知道了李倧与李珲的矛盾,故意抛出这个消息,就是要断了洪瑞凤的退路。
    而且,货比三家,也让你洪瑞凤知晓,我大明的选择,不止一个。
    至于助纣为虐……
    关大明何干?
    他只在乎大明的利益,他的利益!
    毛文龙缓缓说道:
    “你说得虽然有道理,可李珲毕竟是朝鲜名义上的国主,他许给大明的好处,可比绫阳君多得多。
    本帅是大明的将军,自然要为大明争取最大的利益,至于帮谁,就得看谁的诚意更足了。”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洪瑞凤最后的心理防线。
    此刻的绫阳君已成困兽,若是得不到大明的支持,别说夺取王位,连性命都难保。
    而李珲的存在,更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只要毛文龙愿意,随时可以转头支持李珲,将他们彻底碾碎。
    “将军!”
    洪瑞凤深吸一口气,猛地跪倒在地。
    “这三个条件,我等都应允!只要将军肯出兵支援绫阳君,朝鲜愿按条件执行,绝无半分反悔!”
    他此刻已顾不得朝鲜的主权与国力,只要能保住绫阳君,只要能换来大明的支持,哪怕是让朝鲜彻底依附大明,也只能答应。
    毛文龙见状,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起身扶起洪瑞凤,语气缓和了不少:
    “使者快请起!既然绫阳君有如此诚意,本帅自然不会亏待。
    明日一早,天津水师便兵分两路,一路由本帅亲自率领,驰援绫阳君。
    另一路由副将率领,直驱平壤,十日之内,拿下平壤!”
    洪瑞凤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连忙躬身行礼:
    “多谢将军!绫阳君殿下与朝鲜上下,定当永记大明之恩,日后绝不敢有二心!”
    之后两人客套一番,所谓宾主尽欢,仿佛之前的机锋都是假的一般。
    洪瑞凤退出中军大帐不久,毛文龙便转身对着帐外高声下令:
    “传本帅将令!天津水师全体备战,明日卯时启航,驰援平壤。
    辽南诸卫所三千步卒,即刻整理甲胄兵器,随水师一同进发!”
    帐外亲兵齐声应诺,脚步声迅速传遍大营,原本沉静的义州港口瞬间忙碌起来。
    士兵们搬运粮草、检查火炮,水手们调试船帆、修补船身,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箭在弦上的紧迫感。
    就在此时。
    一名亲卫浑身裹着寒气,匆匆闯入帐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陛下密诏!”
    他双手高举一个明黄色的锦盒,盒身印着龙纹,正是皇帝专属的密诏规制。
    毛文龙心中一凛。
    密诏需亲拆,不许太监传旨,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他当即挥手屏退帐内所有侍从,待帐中只剩自己与亲卫两人,才接过锦盒,用腰间的玉印验过封口,缓缓打开。
    密诏上的朱笔字迹力透纸背,寥寥数语,却让毛文龙的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
    “西夷……通商……荷兰海军……”
    他低声念着密诏中的关键词。
    “三个月内解决朝鲜事,未果则南下,以荷兰为‘杀鸡儆猴’之选,保商道畅通”。
    陛下的意图很明确。
    与西夷通商已是定局,而野心勃勃的荷兰海军是最大隐患,需以武力震慑。
    江南走私势力因通商受损,恐与荷兰勾结,必须提前布局,天津水师作为大明最强海上力量,绝不能长期耗在朝鲜。
    毛文龙放下密诏,神色凝重了许多。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着驰援平壤的机会,彻底掌控朝鲜军政,甚至扶持李倧建立傀儡政权,将朝鲜完全纳入大明版图。
    可如今陛下的密诏,却打乱了他的部署。
    三个月时间,别说彻底掌控朝鲜,就连平定内乱都未必足够。
    朝鲜立国千年,根基深厚,即便内乱频发,也绝非短期内能完全驯服的。
    “看来,彻底解决朝鲜之事,是行不通了。”
    毛文龙走到舆图前,看着朝鲜半岛的疆域,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很快被冷静取代。
    陛下的决断绝不会错,南海的商道与荷兰的威胁,比朝鲜的内乱更关乎大明国运。
    他必须调整策略,在三个月内为大明争取最大的利益,然后抽身南下。
    这是这朝鲜,该如何处置呢?
    毛文龙眉头紧皱。
    忽然。
    他的指尖顿在平壤与汉城之间,眼中闪过一丝灵光。
    既然无法彻底掌控,不如借势而为,让朝鲜的内乱持续下去。
    以后等大明抽出空来了,再来收拾不迟。
    李倧与李珲的王位之争、西人党与东人党的派系倾轧、朴熙的流寇势力,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大明只需在关键时刻出兵干预,扶弱抑强,让朝鲜始终处于分裂与依赖大明的状态,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将朝鲜牢牢绑在大明的战车上。
    “更何况,之前陛下早有旨意。”
    毛文龙想起此前陛下密信中的内容。
    倭国银矿储量惊人,经略朝鲜,本就是为日后进军倭国铺路。
    朝鲜与倭国隔海相望,若能以朝鲜为跳板,不仅能夺取倭国的银矿,填补大明的国库空缺,还能报嘉靖年间倭寇犯境之仇。
    当年倭寇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这笔血债,大明从未忘记。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倭寇的仇要报,荷兰人的威胁要除,倭国的银矿要夺,这些目标,既符合陛下的战略,也能成就他的不世之功。
    他重新拿起密诏,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已有了定计。
    明日驰援平壤的计划不变,但需加快节奏。
    尽快解李倧之围,逼迫其履行之前的三个条件,将朝鲜的战船、港口、粮草牢牢控制在手中。
    同时暗中扶持李珲的残余势力,让其与李倧相互牵制,确保大明撤军后,朝鲜仍需依赖大明。
    待大局初定,便留下少量兵力驻守义州、釜山,主力则迅速撤回天津,备战荷兰。
    战略既定,毛文龙心中再无迟疑。
    他连夜调整部署,将驰援平壤的兵力分为两路:
    一路由水师副将统领,借水路直插平壤外港。
    另一路由自己亲率,以骑兵奔袭,解李倧之围。
    夜色深沉。
    义州港口的战船已悄然升帆,甲胄的碰撞声、水手的吆喝声在寒风中低低回荡,只待天蒙蒙亮,便扬帆起航。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的清晨。
    天还未完全亮透。
    东方的天际只泛着一丝鱼肚白,天津水师的船队已驶离义州港。
    数十艘战船列成整齐的队形,在鸭绿江上劈波斩浪,船帆上的“明”字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水师副将立在旗舰的甲板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的江面,手中的令旗不时挥动,指挥船队调整航向。
    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浦,平壤的外港,位于大同江入海口北岸,距离平壤仅七十里,顺江而上,一日便可抵达。
    船队行至大同江入海口时,天色已亮。
    副将下令船队在南浦外海停泊,随后挑选两千名精锐水师士兵,换乘朝鲜当地的小型板屋船。
    这种船吃水浅,灵活性高,适合在狭窄的江面上航行。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副将站在船头,对着士兵们高声喊道: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今日便要冲破朴熙的封锁,破平壤!
    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士兵们齐声应诺。
    板屋船依次驶入大同江,逆流朝着平壤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
    毛文龙亲率两千骑兵、两千步卒,已发兵前往平壤城北二十里外大城山山谷。
    骑兵们身着轻便甲胄,手持马刀,胯下战马喷着白气,在雪地上疾驰。
    当然。
    他们其中有一半是重甲兵,只不过赶路不能穿戴甲胄,甲胄都放在随行驽马身上。
    步卒们则背着弓箭与长枪,踩着骑兵留下的蹄印,快步跟进。
    毛文龙勒马立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身后绵延的队伍,眉头微蹙。
    朴熙的流民大军虽多是乌合之众,却占据人数优势,且装备了建奴遗留的武器,若不能尽快赶到,绫阳君怕是撑不住。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一日内抵达大城山!”
    他对着身旁的亲兵喊道定。
    另外一边的大城山山谷,早已是一片血海。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山谷两侧的积雪簌簌落下。
    山谷之外。
    平壤王朴熙身披皇太极赐予的黑色铠甲,手持一把长刀,正站在高台上指挥作战。
    他麾下的流民大军密密麻麻,挤满了山谷入口,这些人虽衣衫褴褛,却手持刀剑与弓箭,悍不畏死地朝着山谷内冲锋。
    皇太极撤离朝鲜时,留下了大量无法带走的武器装备与粮草。
    朴熙趁机将这些物资据为己有,不仅装备了自己的亲信,还招募了数万流民,兵力瞬间膨胀到五万之众,是绫阳君所部的三倍有余。
    “冲!给我冲!今日必拿下绫阳君,攻占朝鲜!”
    朴熙高声呐喊,声音嘶哑却充满亢奋。
    他看着山谷内节节败退的绫阳君军队,心中野心膨胀。
    只要杀了绫阳君,平壤以北的朝鲜全境,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他再凭借手中的兵力,说不定能一统朝鲜,成为真正的朝鲜之王。
    山谷之内。
    绫阳君李倧身着赤色战袍,脸色苍白如纸。
    他身旁的亲兵倒下了一个又一个,防线正被朴熙的流民大军一点点压缩。
    “顶住!都给我顶住!大明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李倧高声喊道,试图提振士气,可他自己也知道,麾下的士兵已快到极限。
    连日的血战让士兵们疲惫不堪,粮草也所剩无几,若援军再不到,山谷内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亲兵踉跄着跑到李倧身边,声音带着绝望:
    “殿下!朴熙的人太多了,我们的左翼快撑不住了!”
    李倧目光扫过身旁残存的士兵,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身前不断倒下的士兵,看着朴熙麾下那些衣衫褴褛却悍不畏死的流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这些他素来鄙夷的“泥腿子”,竟比他的“正规军”还要凶猛,长枪刺入血肉的狠劲、扑上来撕咬的疯狂,让他的士兵们节节败退,连阵型都维持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倧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迷茫。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作为朝鲜王室,他自幼熟读兵书,自认通晓谋略,此次联合西人党起兵,本以为平定朴熙这等“流寇”易如反掌,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他当然不会知道,朴熙可不是他眼中那个“胸无点墨的泥腿子”。
    这位被皇太极封为“平壤王”的流民首领,虽出身底层,却读过几年私塾,深知朝鲜百姓的疾苦。
    他提出的两个响亮的口号:
    第一个口号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二个口号是:灭官绅,分土地!
    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响亮的口号,朴熙才能得到底层朝鲜百姓的认可。
    此刻。
    在山谷外的高台上,朴熙正手持长刀,高声呐喊,声音穿透混乱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流民耳中:
    “弟兄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朝鲜的官绅霸占土地,囤积粮食,看着我们饿死冻死!
    今日我们杀了绫阳君,破了平壤,便灭官绅、分土地,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
    “灭官绅!分土地!”
    流民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
    这简单的六个字,像一把燎原之火,点燃了他们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
    朝鲜上层腐朽不堪,官绅勾结,兼并土地,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底层百姓常年食不果腹,每年冬天都有无数人冻饿而死。
    朴熙的口号,精准地戳中了他们最迫切的需求,让他们甘愿为了一线生机,与绫阳君的军队拼命。
    而李倧的轻敌,更是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出发前,他听闻朴熙麾下多是流民,便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人毫无纪律,不堪一击,连侦查都懒得细致。
    他没发现朴熙早已在山谷两侧设下埋伏,没察觉流民们虽无章法,却在“分土地”的诱惑下凝聚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行军至大城山时,他不等后续粮草与援军,便贸然率军进入山谷。
    结果被朴熙的流民大军团团围住,前无出路,后无援军,成了瓮中之鳖。
    “杀!杀了绫阳君!”
    一名流民手持锈迹斑斑的长刀,朝着李倧扑来,眼中满是血丝。
    李倧身旁的亲兵连忙上前阻拦,长刀与锈刀碰撞,亲兵的手臂被震得发麻,竟被流民一刀劈中肩膀,惨叫着倒下。
    李倧心中一紧,挣扎着站起身,挥枪刺向那名流民。
    长枪穿透对方的胸膛,可流民却死死抓住枪杆,咧嘴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短刀朝着李倧的腹部刺去。
    “噗嗤”一声,短刀刺入衣甲,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让李倧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踉跄着后退,看着越来越近的流民,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交织。
    “明军呢?毛将军的援军呢?”
    他朝着山谷外大喊,声音带着哭腔。
    “咸镜道、黄海道的兵使呢?难道要坐看我被乱贼所杀吗?”
    出发前,咸镜道兵使曾承诺会率军支援。
    结果到现在都没影子。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毛文龙“一同戡乱”的提议?
    若当初让明军随行,若当初不轻敌冒进,何至于此?
    可后悔早已没有用。
    山谷外的马蹄声迟迟未到,身旁的士兵越来越少,朴熙的流民大军像潮水般涌来,将他的残余兵力压缩在山谷深处的一小块地方。
    李倧靠在一块巨石上,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死在这些“泥腿子”手中,成为朝鲜王室的笑柄,成为朴贼的垫脚石。
    “殿下!再撑一会儿!明军一定快到了!”
    身旁仅剩的几名亲兵围了过来,将李倧护在中间,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强撑着士气。
    李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望向山谷外的天空,雪又开始飘落,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而山谷外的朴熙,看着被困的李倧,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再过不久,这大城山山谷,这平壤城,乃至整个朝鲜,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就在这时。
    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突然从西北方向滚来,像春日的闷雷碾过冻土,瞬间盖过了谷内的喊杀。
    “什么声音?”
    朴熙猛地转身,扶着高台栏杆的手不自觉收紧。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不是风声,不是厮杀,而是无数马蹄踏在雪地上的震颤。
    “踏踏踏!踏踏踏!”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连脚下的高台都跟着微微晃动。
    “是骑兵!大批骑兵!”
    身旁的亲兵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朴熙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明军?
    真的是明军来了?
    还是明军的骑兵!
    他环顾四周,看不到几匹战马。
    皇太极撤离朝鲜时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那些能驮运物资的战马、耕牛,几乎被建奴搜刮一空。
    他麾下五万流民军,连一百匹像样的战马都凑不齐,更别说成建制的骑兵。
    面对明军骑兵,他的流民军就像待宰的羔羊,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撤!快撤!”
    朴熙几乎是嘶吼出声,理智被恐慌彻底吞噬。
    “留一半人在这里阻击!其他人跟我走,快!”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留下的一万人,哪怕是用人命堆,总能迟滞明军片刻。
    只要他能带着主力撤出山谷,回到平壤,凭城固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流民军本就无甚纪律,听闻“撤退”二字,顿时乱作一团。
    一半人犹犹豫豫地留在谷口,握着武器的手不停发抖。
    另一半人则跟着朴熙,朝着山谷东侧的小路狂奔,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只求能快一步逃离。
    可还没等朴熙跑出半里地,西北方向的雪雾中,一道玄色的洪流突然冲破雾气,朝着山谷席卷而来。
    正是明军的骑兵!
    两千骑士列成整齐的冲锋阵,玄色甲胄在雪光下泛着嗜血的光泽。
    最前排的一千人,连战马都裹着厚重的马甲,只露出四只铁蹄,踏在雪地上溅起半尺高的雪泥,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那是……重甲骑兵?”
    朴熙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连逃跑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见过建奴的骑兵,却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阵容。
    玄甲骑兵的铁蹄所过之处,留在谷口阻击的流民军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子,瞬间溃散。
    有的被马蹄直接踩断了腿,有的被骑兵手中的马刀劈中,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又一片。
    没有反抗,没有僵持,只有一边倒的碾压。
    “冲!”
    明军骑兵阵中,一声暴喝响起。
    玄甲洪流陡然加速,朝着朴熙的方向直冲而来。
    朴熙看着越来越近的玄甲骑兵,心中涌起无尽的绝望。
    这就是大明天兵吗?
    果然是天下无敌!
    他麾下的流民军,在这般战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可就在绝望吞噬他的前一刻,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突然从心底迸发出来,他攥紧手中的长刀,眼中闪过疯狂之色。
    “想杀我朴熙?没那么容易!”
    “我朴熙绝对不能死在此处。”
    “不能这样死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旁的亲信嘶吼:
    “快!跟我走小路,进山林!明军骑兵在林子里施展不开,我们还有机会!”
    说罢,他不再管身后溃散的流民,朝着山谷东侧的密林狂奔而去,脚步踉跄,却拼尽了全力。
    身后的亲信连忙跟上,几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耳边的马蹄声、惨叫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而山谷内,原本濒临绝望的李倧,听到马蹄声的瞬间,猛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那道玄色洪流冲破雪雾,看到流民军溃不成军时,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踉跄着站起身,对着身旁的残兵喊道:
    “是明军!是毛将军的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残兵们也看到了那支玄甲骑兵,原本涣散的士气瞬间凝聚,有人甚至举起武器,朝着明军的方向欢呼。
    而高台上,原本属于朴熙的旗帜早已被流民军踩在脚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明”字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这场战役的胜利。
    玄甲骑兵依旧在冲锋,铁蹄踏过积雪,踏过鲜血,朝着朴熙逃跑的方向追去。
    毛文龙勒马立在山谷入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朴熙想逃?
    在大明铁骑面前,他逃不掉。
    ps:
    8400字。
    逃不掉的应酬
    o(╥﹏╥)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