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拒索安边,驯化草原

    第388章 拒索安边,驯化草原
    开原城。
    虽是互市雄城。
    然而,如今却已经破败不堪。
    城门上方的“开原卫”匾额裂了一道深痕,边缘的漆皮早已剥落,被风刮得吱呀作响。
    这座在两个月内三易其主的城池,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满身伤痕地矗立在辽河平原上,却因明军的进驻,渐渐有了复苏的气息。
    城墙下,一队队穿着粗布囚服的俘虏正埋头苦干。
    他们中有剃着金钱鼠尾的建州女真,有裹着羊皮袄的蒙古人,此刻都扛着砖石、推着土车,在明军士兵的看管下修缮城墙。
    这些俘虏是从抚顺、红河谷、铁岭战役中收降的,总数足有万人之多。
    熊廷弼没将他们简单处置,反而将其编成了“劳役队”。
    一部分派去附近的矿山挖矿,补充军器铸造的原料。
    更多的则留在开原及周边,负责修缮城池与废弃的堡寨。
    “再加把劲!天黑前必须把这段城墙补好!”
    监工的明军百户拿着鞭子,却没真的抽打,只是高声催促。
    俘虏们虽面带疲惫,却不敢懈怠。
    熊廷弼定下规矩,只要肯干,每日能领到两顿饱饭;若是偷懒,便会被克扣口粮,甚至发配去更苦的矿山。
    对这些早已见识过战火残酷的人来说,有饭吃、能活命,已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因此他们并不敢反抗,只是埋头干活。
    熊廷弼站在城头,目光扫过下方忙碌的身影,又转向远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开原城外的旷野上,十座堡寨与一座关隘的轮廓隐约可见。
    那是洪武年间到万历年间修建的“开原十堡一关”防御体系。
    威远堡扼守西北要道,镇北堡直面蒙古草原,庆阳堡、永宁堡护卫粮道,古城堡、庆云堡、松山堡、靖安堡、镇夷堡、定远堡呈扇形分布,再加上居中的清河关,曾是大明抵御北方游牧部落的重要屏障。
    可常年的战乱与建奴蓄意的破坏,让这些堡寨大多废弃。
    有的门楼坍塌,被荒草淹没;有的墙体开裂,成了野兽出没的巢穴;甚至有几座,连地基都快被风沙埋平。
    “若是能把这些堡寨都修好,再连通开原城,往后无论是建奴还是蒙古,想打过来都得掂量掂量。”
    熊廷弼低声自语。
    他心中其实还有个更大的念头。
    若朝廷肯拨款,他甚至想沿着开原至抚顺的防线,将废弃的明长城也一并修缮。
    可他也清楚,如今国库空虚,新政刚推,江南税银还没入库,修长城的成本太高,这个念头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经略公,你伤还没好,莫要在城头上吹冷风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熊廷弼转过身,见陈策正缓步走来。
    这位年过甲的老将,身上还穿着未卸的盔甲,甲片上沾着些许霜,却依旧身姿挺拔,步履稳健,丝毫看不出连日作战的疲惫。
    陈策走到近前,伸手想扶熊廷弼,却被他摆手拒绝。
    “我身子骨硬朗得很,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熊廷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绷带。
    那是红河谷战役中,为了指挥士兵冲锋,被建奴的流箭擦伤的,如今虽已结痂,却还不能剧烈活动。
    他看着陈策精神矍铄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倒是老将军你,连日大战下来,一点都不累?
    从红河谷打完,咱们没歇一天,接着克铁岭、取开原,五日前才算真正停了战事。
    我这壮年之人都觉得有些扛不住,你反倒越打越精神,这找谁说理去?”
    提起战事,陈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累是自然的,只是心里提着劲,便不觉得乏。
    红河谷一战斩了努尔哈赤,铁岭、开原又顺利收复,这是咱们大明多少年没打过的胜仗了!
    将士们都憋着一股劲,我这老将,总不能比年轻人先泄了气。”
    “再说,咱们虽收复了开原,可建奴还在赫图阿拉,蒙古部落也没完全归顺。
    眼下这安稳,不过是暂时的。我多盯着点防务,经略公也能少操些心。
    毕竟,经略公你的身子,可比我这老骨头金贵多了,往后统筹辽东大局,还得靠经略公。”
    熊廷弼听出陈策话里的关切,心中一暖。
    陈策看似精力充沛,实则每晚都要靠喝草药才能入睡。
    毕竟年纪摆在那,连日的奔波与厮杀,对身体的消耗极大。
    只是这位老将从不叫苦,始终坚守在前线,用自己的威望与经验稳定军心。
    “有老将军在,我心里也踏实。”
    熊廷弼拍了拍陈策的肩膀,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堡寨。
    “等这些堡寨修好,咱们再补充些兵力,辽东的防务就能更稳固些。
    到时候,辽东之内,便无蛮夷敢来袭扰,我们也可以放心在这黑土地上,安心屯田了。”
    之所以要屯田,还是因为辽东作战,消耗太多了。
    陛下虽然在密信中没有言明,但他在京中的好友却是跟他透露了,朝中大臣、言官们弹劾他的奏疏,已经有几箩筐了,只是都被陛下引而不发而已。
    而弹劾的主要内容,就是辽东耗费太多钱粮了。
    想到这里,熊廷弼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辽东战事虽胜,物资消耗却如无底洞,从北京内帑调拨的银钱、江南漕运运来的粮草、山东织坊赶制的冬衣,几乎要掏空半个大明的积蓄。
    原本以为运河与海运能减少损耗,可隆冬时节,运河河面结着薄冰,漕船需靠民夫凿冰前行,日行不过十里。
    海运更险,渤海湾的风浪时常掀翻粮船,每一次起航都像在赌命。
    即便能顺利抵达辽东,一路上的靡耗也触目惊心:粮船漏水、冬衣被偷、民夫私吞,最后能送到军中的,十成里只剩两三成。
    另外还有民夫的伤亡。
    为了赶在雪封路前运完物资,无数民夫顶着严寒赶路,冻掉手指、脚趾的不在少数,每日都有因冻伤、冻饿倒在路边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粮道旁,连块墓碑都没有。
    “若长此以往,别说打仗,光转运物资就能拖垮大明……”
    熊廷弼低声叹息。
    此刻。
    他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在沈阳、辽阳、抚顺等地就地屯田、减少转运压力,身后的亲卫却快步上前,躬身禀报:
    “启禀经略公,蒙古林丹汗的使者到了,此刻就在城外等候。”
    “林丹汗的使者?”
    熊廷弼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
    他猛地回头,眼中满是诧异,随即又染上几分讥讽。
    “这厮还有脸派使者来?怕不是来要之前许诺的好处了。”
    “经略公,要不要……先晾他片刻?”
    亲卫见熊廷弼脸色不佳,小声提议。
    熊廷弼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林丹汗虽草包,却是蒙古察哈尔部的大汗,眼下辽东局势未稳,若把他逼到建奴那边,反而多了个麻烦。”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说道:“让使者去白虎堂等着,本经略随后就到。”
    一刻钟后。
    熊廷弼回到开原城内的经略府白虎堂。
    堂内陈设简洁,正中挂着一幅辽东舆图,两侧摆着几排书架,案上还摊着未批改完的军报。
    他刚坐下,侍卫便引着一位身着蒙古锦袍的使者走了进来。
    来使正是林丹汗的亲信贵英恰。
    他一进堂,便对着熊廷弼行了个礼,用略显生硬的汉话说道:
    “蒙古察哈尔部顺义王使者贵英恰,拜见大明辽东经略使经略公!”
    听到“顺义王”三个字,熊廷弼眼中的冷意淡了几分。
    这封号是大明所赐,贵英恰特意提及,而非以“察哈尔大汗使者”自居,显然是在表明林丹汗对大明的臣服态度,这让他心中多了几分满意。
    他抬手示意:“使者免礼,坐吧。”
    贵英恰谢过,小心翼翼地坐在案前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显然是有些紧张。
    片刻之后。
    他定了定神,这才开门见山说道:“经略公,此前大明邀我家顺义王出兵夹击建奴,许诺了赏银、互市等条件。
    如今建奴已退,辽东战事暂歇,不知大明此前的许诺,还会兑现否?”
    话音刚落,贵英恰便紧紧盯着熊廷弼的脸色,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林丹汗兵败后,部众损失惨重,急需银钱与物资安抚人心,若大明不肯兑现承诺,察哈尔部恐怕真要陷入困境。
    熊廷弼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掩去眼底的不耐。
    林丹汗的出兵纯属“帮倒忙”,可眼下蒙古部落态度微妙,科尔沁部已归附大明,察哈尔部若能稳住,便能形成对建奴的合围之势。
    若是此刻翻脸,不仅会失信于蒙古各部,还可能把林丹汗推向皇太极那边,得不偿失。
    “使者放心。”
    熊廷弼放下茶杯,语气沉稳。
    “我大明向来一言九鼎,许诺的赏银、互市,自然会兑现。”
    “赏银布帛,之前已经交割了,至于互市则定在开原以西的庆云堡,下月初一正式开市,察哈尔部的牛羊、皮毛可自由交易,大明这边也会提供盐、铁、茶叶等物资,关税减免三成。”
    白虎堂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贵英恰脸上的神色格外微妙。
    听到熊廷弼承诺兑现赏银与互市,他非但没有露出欣喜,反而眼神闪烁了一下。
    “经略公,除了赏银与互市,我家大汗还有一事相求。”
    不知不觉,从顺义王使者的自称,又变成察哈尔部大汗使者了。
    熊廷弼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挑,但还是没有发作。
    “使者请讲。”
    “我家大汗说了,此前在开原城外不慎败于努尔哈赤,不仅折损了两万部众,还丢了三十万头牛羊.”
    贵英恰刻意加重了“三十万”与“两万”的语气,仿佛这损失全是为大明作战所致。
    “当初与大明盟约时说好,若我察哈尔部能助大明攻下开原,便可取城中人丁、财宝、牛羊作为补偿。
    如今开原已为大明所得,还请经略公将这笔‘补偿’折算,交付我部牛羊三十万头、奴隶两万人,以弥补我家大汗的损失!”
    “哐当”一声,熊廷弼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些许,落在摊开的军报上。
    他猛地抬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随即又被刺骨的寒意取代:“你再说一遍?”
    贵英恰被他陡然凌厉的气势逼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硬着头皮重复道:
    “我家大汗恳请大明交付牛羊十万头、奴隶五千人,以抵偿开原战败的损失……”
    “哼!”
    熊廷弼猛地站起身,走到贵英恰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开原城外的寒冰:
    “使者怕是忘了盟约的前提,当初说好‘攻下开原’方可取城中物资,可你家大汗呢?
    还没攻破开原,就在城外被努尔哈赤击溃,两万骑兵跑得比兔子还快,连牛羊都来不及带走,这能算‘助大明攻下开原’?”
    他语气中满是嘲讽:“自己无能,临阵溃逃,损失的牛羊部众是被建奴所夺,与我大明何干?
    如今倒好,打了败仗还要向大明要补偿,天下竟有这般道理?
    你林丹汗当我大明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还是觉得我熊廷弼好糊弄?”
    贵英恰被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林丹汗的要求确实过分,可大汗有令,他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辩解:
    “经略公,我家大汗毕竟是出兵了……”
    “出兵?”
    熊廷弼打断他,眼神更冷。
    “出兵就该有出兵的样子!你家大汗的军队不仅没帮上忙,反而把粮草丢给建奴,给我军正面战场添了多少麻烦?
    若不是我军将士拼死作战,开原能不能拿下还是两说!如今你还好意思提‘补偿’?”
    贵英恰被怼得哑口无言,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想起林丹汗交代的第二件事,连忙退而求其次,语气也软了下来:
    “经略公息怒,牛羊与奴隶之事……若实在为难,便先搁置。
    只是我家大汗的大福晋娜木钟、三福晋苏秦,在开原战败时与部众失散,至今下落不明,还请经略公下令帮我家大汗找寻,也好让大汗安心。”
    “呵,你家大汗?”
    熊廷弼嗤笑一声。
    “都成了丧家之犬,还摆着草原共主的架子?丢了福晋不去自己找,倒要我大明帮着寻人。
    你林丹汗的脸面,未免也太大了些。”
    话虽如此,熊廷弼也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收敛了怒气,重新坐回案后,语气舒缓了一些。
    “寻人的事,本经略可以让人在开原及周边查探,有消息便会通知你部。
    但你回去后,必须给我带句话给林丹汗!”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
    “如今辽东形势今非昔比,大明已收复开原、铁岭,我熊廷弼在此坐镇,建奴不足为惧。
    他林丹汗若识相,便安分守己,好好领了赏银与互市的好处。
    若是还敢得寸进尺,或与建奴暗通款曲,小心草原再也没有他察哈尔部的容身之地!”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贵英恰心上。
    他看着熊廷弼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知道这话绝非威胁。
    眼前这位经略公,连努尔哈赤都能击败,收拾一个败亡的察哈尔部,简直易如反掌。
    他再也不敢硬撑,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声音发紧却还强装硬气:
    “此、此话,在下一定带回给大汗!”
    说罢,贵英恰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脚步踉跄地走出白虎堂,连告退的礼节都忘了。
    贵英恰的身影刚消失在白虎堂外,一直静立在熊廷弼身侧的谋臣周文焕便缓步上前。
    他目光落在案上被茶水浸湿的军报上,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明公,方才贵英恰的态度已然说明,林丹汗此次索求不成,心中必定积怨。
    此人虽无能,却也记仇。
    明面上或许因畏惧我大明兵威不敢造次,暗地里怕是会与赫图阿拉的建奴暗通款曲,甚至纵容部众劫掠我辽东边境的堡寨与屯田。
    毕竟,察哈尔部经开原一败,部众缺粮少衣,若不能从大明得偿所愿,劫掠便是他们最直接的生路。”
    周文焕常年辅佐熊廷弼处理边事,深知草原部落的习性。
    这些草原人,一旦没有粮食过冬了,便会沦为流寇,此前蒙古部落趁大明边防空虚劫掠的先例,早已屡见不鲜。
    “更需提防的是,皇太极新继汗位,必然急于立威,若派人许以好处拉拢林丹汗,即便只是让察哈尔部在边境牵制我军,也会给我辽东防务添不少麻烦。”
    “哼,一个连两万骑兵都能被建奴几千人冲散的草包,也配当隐患?”
    熊廷弼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开原之战我虽未亲见,却也从俘虏口中得知详情。
    林丹汗带着两万部众,遇上努尔哈赤,居然还想要坐收渔利,坐视附庸与建奴主力作战,导致附庸溃败,进而牵连本部溃败,士兵丢了牛羊、弃了兵器,只顾着往草原跑,连他自己的福晋都顾不上。
    这般胆识、这般战力,就算心生怨恨,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草原的方向,语气愈发冷冽:
    “如今科尔沁部刚归附大明,内喀尔喀五部也有亲明势力,只要我传一道令,让这两部出兵夹击察哈尔部,林丹汗刚遭重创的部众,连抵挡的力气都没有。
    要么战败投降,要么逃往漠北,这漠南草原,自然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周文焕闻言,心中的担忧稍减,却又想起另一桩事,问道:
    “明公所言极是,只是科尔沁与内喀尔喀两部,虽眼下亲附大明,却也未必能长久。
    草原部落向来‘强者为尊’,若日后大明军力稍有衰退,或是他们自身势力壮大,恐怕也会生出二心,重蹈林丹汗的覆辙。”
    这话正好说到了熊廷弼的心坎里。
    “你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难题。自洪武、永乐以来,我大明对付草原部落,无非是‘军事镇压’与‘羁縻安抚’两策。
    成祖五征蒙古,打得草原部落望风而逃,可他老人家一驾崩,边患便又起;后来的‘羁縻’,不过是封王赐爵、开放互市,却管不住部落首领的野心,该劫掠时还是劫掠,该反叛时还是反叛。”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说到底,草原的症结在于‘流动性’。牧民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稳定的生计,一旦遭遇天灾或是部落衰败,便只能靠劫掠为生。
    你今日杀了一批,明日漠北牧民又会迁过来,杀不完,也防不住。
    想要彻底解决草原之患,不能只靠刀枪,得换个法子。”
    周文焕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明公已有良策?”
    熊廷弼确实已经有了根治蒙古诸部的办法。
    但具体来说,这不是他的办法,而是皇帝的办法。
    陛下在与他的密信交谈之中,说出了他对彻底解决草原之患的构想。
    熊廷弼眼神闪烁,开始在脑中回忆起朱由校写给他的密信内容了。
    第一步,便是军事征服与武力威慑,为所有后续手段打下根基。
    陛下的构想里,绝非简单击败某一部落,而是要“犁庭扫穴”。
    集中辽东、宣府、大同的明军精锐,先荡平漠南草原中不顺服的势力,尤其是林丹汗这类反复无常的部落。
    待武力压制后,在蒙古核心区域设立“蒙古都护府”,下辖卫所,派驻至少两万明军常驻,不仅要监控部落动向,还要收缴散落的兵器、清查户口,甚至划定“禁牧区”,严禁部落靠近明军驻地。
    “打要打得疼,压要压得死”。
    陛下当时这般写道:“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刀,既能斩建奴,也能斩不驯的草原人。”
    第二步,是政治分化与盟旗制度,将草原的“整块骨头”拆成细碎的“肉末”。
    陛下特意在纸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小圈,解释道:“不能让蒙古人再聚成大族,要把他们拆成两百多个旗,譬如说喀尔喀分八十六旗,察哈尔分三十旗,剩下的分给内喀尔喀、科尔沁等部,每旗最多三百户,再多便拆分。”
    每一面旗都要划定固定的牧场,用界碑标出范围,严禁越界迁徙,更不许不同旗之间私下联合。
    旗的最高长官“札萨克”,必须由明廷亲自任命,且多从部落中资历浅、势力弱的贵族里挑选,还规定“札萨克每三个月需向都护府述职,相邻旗的札萨克需互相监督,若有异动,先揭发者可获赏”。
    如此一来,部落的凝聚力被彻底打散,再难形成能与大明抗衡的势力。
    你想联合,牧场不相邻。
    你想反叛,隔壁旗的札萨克为了赏银,第一个就会告发你。
    第三步,是宗教控制,用黄教的“软刀子”,割掉蒙古人的尚武精神。
    陛下当时特意提到“兴黄教以安众蒙古”,并非简单扶持宗教,而是要将黄教变成大明控制蒙古的工具。
    大明会在各旗修建寺庙,邀请西藏的喇嘛来主持,还规定“蒙古男性出家为喇嘛者,可免除部落的赋税徭役,其家人还能获得大明赏赐的布匹”。
    这般利诱之下,大量蒙古男人会选择出家。
    一来不用承担兵役,二来能让家人过得好。
    可长远来看,男性出家者多了,蒙古的人口自然会减少,青壮劳动力不足,连放牧都成问题,更别提组建军队。
    而寺庙会渐渐掌控各旗的牧场与财富,喇嘛阶层依赖明廷的支持,自然会成为大明在蒙古的“代理人”。
    他们会在讲经时宣扬“顺从大明者得福报”,会向都护府告密那些“有异心”的部落贵族,潜移默化中,让蒙古人从“尚武”变成“顺服”。
    第四步,是经济与文化的双重封锁,让蒙古永远停留在落后的“牢笼”里。
    陛下的策略里,“愚民”是关键。
    严禁蒙古部落与中原进行除“互市”外的任何商贸往来,互市中只允许交易皮毛、牛羊等初级产品,严禁出售铁器、农具、丝绸等高级物资,连盐和茶叶都要定量供应,让他们始终依赖大明。
    文化上更是严格,禁止蒙古人学习汉语、认识汉字,禁止与汉人通婚,甚至不许蒙古贵族子弟前往中原求学。
    “让他们只知道草原的天,不知道中原的繁华,让他们觉得,大明的一切都是‘天授’,而他们只能依附”。
    除此之外,还要让蒙古贵族定期进京述职,明面上是“恩宠”,实则是作为“人质”。
    你的家人在京城,你的动向被监控,稍有不慎,便可能失去爵位与俸禄。
    同时还鼓励贵族之间互相揭发,哪怕是捕风捉影的“异心”,只要告发,便能获得明廷的奖赏,用利益让他们互相猜忌,再也拧不成一股绳。
    最后一步,也是陛下认为最“柔”却最“韧”的一招。
    联姻与爵位绑定。
    皇室要娶蒙古贵族女子,让蒙古部落与大明皇室有血缘联系。
    陛下当时说,这一步最难,因为涉及皇室尊严,需循序渐进,但一旦做成,效果会远超刀枪。
    你的外孙可能继承札萨克之位,这份血缘联系,会让蒙古贵族在“反叛”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家人。
    除此之外,还要授予蒙古贵族“亲王”“郡王”“贝勒”等爵位,给予丰厚的俸禄,让他们“不用劫掠,也能过得比以前好”,用利益换取忠诚,用爵位驯化野心。
    熊廷弼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到心口。
    陛下这套策略,像一套精密的“组合拳”。
    “拆骨头”(政治分化)让蒙古无力反抗,“换脑子”(宗教控制)让蒙古无心反抗,“断路子”(经济封锁)让蒙古无法反抗,最后再用“血缘与利益”(联姻与爵位)把他们牢牢绑在大明的战车上。
    百余年来困扰大明的北疆问题,似乎真的能在这套策略下迎刃而解。
    可这份“解”,对蒙古诸部而言,却太过残酷。
    军事征服的血、政治分化的苦、宗教控制的钝、经济封锁的痛,每一步都像一把无形的刀,慢慢割掉蒙古人的骨气与力量,让他们从驰骋草原的雄鹰,变成圈养在牧场里的羔羊。
    熊廷弼甚至能想象到百年后的景象:
    蒙古人不再会骑马射箭,只会在固定的牧场里放牧。
    他们的孩子从小听着喇嘛讲经,不知道祖先曾建立过横跨欧亚的帝国。
    他们的贵族依赖大明的俸禄过活,再也不敢有“逐鹿中原”的念头。
    这般景象,高效,却也冰冷。
    “帝王无情啊……”
    熊廷弼低声呢喃,眼中满是复杂。
    他敬佩陛下的远见,能为大明除去百年边患,可一想到那套策略背后的阴狠,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
    陛下心中装的是大明的万里江山,装的是长治久安,却唯独没有“怜悯”二字。
    但或许也只有陛下这样的人物,才能将如今烂摊子一般的大明,彻底盘活罢!
    ps:
    7800大章!
    现在已经不是一天码一万字了,这是一天码一万五,甚至两万字了!
    求订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