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朽索驭马,蛮疆危局

    第189章 朽索驭马,蛮疆危局
    东暖阁中。
    皇帝的问话之语还在阁中迴荡。
    方从哲与刘一憬闻言,当即放下茶盏,肃然起身。
    方从哲银须微颤,拱手道:“陛下垂询,老臣必竭尽駟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一燎亦俯首道:“臣等愿剖肝沥胆以对。”
    朱由校指尖轻叩御案上那本朱漆奏疏,沉声道:“朕所虑者,有二,一是辽东之事,二是四川之事。”
    方从哲心知肚明,皇帝此次突然召见必然与辽东战事有关。
    自萨尔滸之战以来,大明在辽东接连溃败,局势已恶化到近乎无可挽回的地步:抚顺、开原、
    铁岭相继陷落,瀋阳、辽阳危如累卵,建州女真儼然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尤其是现在辽东突然有了险情,陛下必定重视。
    令他意外的是,皇帝竟同时提及看似平静的四川,这让他不禁暗自思:这偏居西南的四川,
    究竟有何蹊蹺能让圣心忧虑?
    朱由校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位阁臣,看著他们的表情变化,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想。
    他沉声道:“辽东军务,待英国公与袁卿到后再议。眼下朕所忧者,是这永寧宣抚使奢崇明请兵援辽之事。”
    他拿起案上奏疏,语气转冷:“內阁既已批允调兵,想必对四川局势必有深察?”
    见皇帝话语中明显不赞同奢崇明调兵援辽,方从哲与刘一憬心头俱是一漂,后背陡然渗出冷汗。
    两人目光短暂交匯,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惶。
    內阁批语竟与圣意相左!
    方从哲银须微颤,袖中手指无意识捻动朝珠;刘一憬喉结滚动,脑中已飞速盘算转圜之策。
    此刻暖阁地龙烧得正旺,二人却如坠冰窟。
    片刻之后,
    方从哲腮帮子鼓起,拱手答道:“回下,四川土司素来桀驁难驯,尤以永寧宣抚使奢崇明为甚。此人虽表面恭顺,实则野心勃勃,近年来屡有异动。臣观其请兵援辽之举,未必全为忠君报国,恐有藉机扩张势力之嫌。”
    刘一憬亦上前一步,肃然道:“陛下明鑑,四川土司向来倚仗地势险要,不服朝廷约束。奢崇明所辖永寧一带,兵强马壮,若允其调兵出川,恐地方空虚,反被其乘机坐大。且土司兵卒纪律鬆散,若沿途滋扰百姓,反损朝廷威信。”
    朱由校眉头微,锐利的目光在两位阁臣之间来回扫视:“二卿方才还赞同调兵,此刻却尽数道出奢崇明之患。朕倒要问问,內阁此前批允调兵,是否欠妥?”
    方从哲谨慎答道:“陛下,內阁此前批允,乃是因辽东战事吃紧,急需兵力增援。然如今细思,確需慎重。臣以为,若真要调奢崇明之兵,亦当严加约束,並令四川巡抚派员监军,以防不测。”
    刘一憬补充道:“此外,可密令四川都司加强戒备,以防土司藉机生事。”
    对於两人的变脸,皇帝毫无意外,这些官员就是厚脸皮的,脸皮薄还当不了大官了。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讥消的笑意,仿佛早已看透他们那套见风使舵的把戏。
    “二位爱卿倒是转得快。”
    “方才还说是因辽东战事吃紧,如今又觉得需严加约束了。朕倒想问问,內阁批允之时,可曾想过这些?”
    面对皇帝的问责之言,方从哲额角渗出细汗,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鑑,老臣等亦是忧心国事,一时思虑不周,还望陛下怒罪。”
    刘一憬也赶紧附和:“臣等愚钝,未能深谋远虑,幸得陛下点拨,方知其中利害。”
    皇帝冷哼一声,將奏疏往案上一丟,淡淡道:“罢了,朕也懒得追究。既然你们也觉得此事欠妥,那便擬旨驳回奢崇明的请兵之请,另调湖广兵马援辽。至於四川,传旨四川巡抚,严密监视永寧动向,若奢崇明有异动,即刻镇压,不必请示。”
    方从哲闻言,眉头微皱,斟酌片刻后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容稟。奢崇明虽性情桀驁,然其家族世代受朝廷册封,去岁平定播州之乱时更率土兵助剿,颇有功勋。若骤然以谋逆相防,恐寒了西南诸土司之心。”
    他银须微颤,继续说道:“万历三十八年奢崇明曾进献战马三百匹的谢恩,言及『永寧寸土皆属天朝”。老臣以为,可令其子奢寅入京为质,再调永寧兵半数援辽,既全朝廷体面,又防患於未然。”
    “若此时显疑,倒逼得忠犬成狼一一当年杨应龙之祸,正是始於猜忌过甚啊。”
    朱由校指尖骤然停驻在奏疏漆面上,抬眸时眼底寒芒乍现:
    “方卿既提及杨应龙旧事,朕倒要问问一一尔等可知四川民怨沸腾,土司治下『汉不入,蛮不出境”的积弊?那些流官横徵暴敛的罪状,都察院的弹章都快堆满通政司了!
    然而內阁却少做批示,问罪的就更少了,这又是何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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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一憬的朝服后襟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帝竟连土司辖地『汉蛮隔绝”的厘谚都知晓,显然早有锦衣卫密报。
    他抢在方从哲前伏地急奏:“陛下洞若观火!去年遵义府確有生员联名控告宣慰司强征粮,
    但布政使司以为是土司天生桀驁,那些言语,不可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御案上清脆的即击声打断。
    “以为?”
    朱由校猛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噹作响,厉声道:
    “朕看不是土司天生桀驁,而是那些流官在地方横徵暴敛、烧杀抢掠,朝廷却视而不见,才逼得土司离心离德!”
    他目光如刀,直刺方从哲:“去年遵义府流官私征粮,逼得土民卖儿女;前年酉阳盐课大使强占土司盐井,反诬其抗税,这些奏报,內阁难道没看过?
    刘一憬伏地不敢抬头,却听皇帝冷笑更甚:“杨应龙当年造反,不也是被贪官污吏逼出来的?
    如今奢崇明若反,尔等是不是又要说『土蛮天性凶顽”?”
    改土归流本是朝廷经略西南的国策良方,意在通过废除世袭土司、改设流官,將蛮荒之地真正纳入王化。
    然则经手官吏尽成蛀虫,善政竟成苛政,
    就以永寧奢家为例。
    万历二十三年,永寧宣抚使奢效忠病逝,因其正妻世统未能生育子嗣,按照土司传统,理应由接室世续所生之子奢崇周继承宣抚使之位。
    然而,这场看似平常的继承却引发了轩然大波。
    世统夫人出身名门,多年来把持土司內务,岂能容忍妾室之子继承大统?
    她当即宣称:“我掌家二十年,岂能让庶子越?”
    隨即调动自己的亲信部眾,封锁府库,控制要道。
    世续也不甘示弱,联合族中长老,以『祖宗成法”为由,坚持立奢崇周为嗣。
    两派势力剑拔弩张,最终演变成武装衝突,
    就在奢氏內斗愈演愈烈之际,四川总兵郭成、参將马呈文以『调解土司纠纷”为名,率兵进驻永寧。
    然而,这些官兵非但没有平息纷爭,反而趁火打劫。
    他们先是假意调停,待双方精疲力竭时,突然发兵攻入奢氏祖居之地落红。
    明军如狼似虎,將奢氏九世积累的財富洗劫一空。
    《明史》记载:『掠其积聚,焚其庐舍,奢氏九世所积,搜掠一空。”
    更有甚者,官兵还掳掠妇女,致使永寧境內哀鸿遍野。
    面对明军的暴行,以奢沙下为首的奢氏子弟愤而起兵。
    他们向水西土司借兵,联合抵抗官军。
    面对官府要人,世统夫人更是拒不交出奢沙下,还设计杀死前来要人的明军把总,並聚集苗兵万人,准备与官军决一死战。
    朝廷见事態扩大,急派巡按御史宋仕前往调查。
    宋仕到任后採取双管齐下的策略:一方面严惩郭成、马呈文等贪官,以平息民愤;另一方面著手解决继承问题,决定暂由奢崇周继位,待其成年后再正式授予宣抚使印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奢崇周继位不久便染病身亡,世续一脉就此绝嗣。
    朝廷不得不重新考虑人选,最终选定奢家旁支奢崇明继承宣抚使之位。
    但这场风波並未就此平息。
    万历二十五年,四川都司张神武、参將周敦吉再次以『追討宣抚使印”为名,率兵进犯永寧。
    他们故技重施,大肆掳掠,甚至姦淫妇女,导致永寧再陷动乱。
    当地土目阎宗传等人率眾反抗,但朝廷对张、周的处置依旧轻描淡写,致使永寧局势长期动盪不安。
    这场持续多年的继承之爭,不仅重创了永寧奢氏的势力,更埋下了日后『奢安之乱”的祸根。
    奢崇明在继位后,始终对明廷心怀怨恨,加之目睹官军暴行,最终在天启元年借援辽之机举兵反明,掀起了震动西南的奢安之乱。
    土司为什么离心离德。
    那是因为虫实在是太多了!
    这样的奢崇明,四川巡抚居然还信他是忠臣,內阁诸臣,还认为可以调他之兵,前去援辽。
    可笑!
    若真如此,那奢安之乱,便要重演了!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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