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爽的薄荷糖

    叶青澜握着手机凝滞在原地。
    上面的通话时间显示有二十六分钟,比以往每一次简短的通话都要久,空余的那二十分钟里,她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周别鹤不在,这两天她格外放松,像是回到了从前独居的时候。
    缓了五分钟,叶青澜深吸一口气,把尴尬的念头从脑海中抛除,再不去上班要迟到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新的绿色发圈。
    之前常用的那只蓝色发圈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叶青澜不是很在意,发圈一向是消耗品,隔一段时间要丢一只,她有一整盒的备用。
    旷心拖了半年的尾款到账,江书峦大笔一挥,终于将茶水间那三天两头罢工的咖啡机换新,同时给大家发了端午的过节红包。
    月底,叶青澜抽空去了趟茶庄陪叶秉山吃饭。
    张妈包了许多口味的粽子,叶秉山肠胃弱,所食不多。张妈用桐木盒子装了,让她带走两盒。
    叶青澜把一盒交给章姐,另一盒带回叶家给陈素。
    端午当天,空气闷热。
    叶宅位于老城别墅群,小区里绿植繁茂,生活气息浓厚。叶青澜停下车,进门时陈素正在跟请来的花艺师一起准备端午插花。
    蜀葵、莲蓬、菖蒲编篮,插了芍药百合等时令花材。
    听见动静,陈素抬头:“澜澜来了,外面热吗?”
    “热。”叶青澜把粽子递给阿姨,“张妈包的肉粽,有你喜欢的红豆肉馅。”
    “那好呀,你爸爸朋友送了大闸蟹,让阿姨一起蒸一下。”
    陈素拿剪刀咔嚓剪掉一片杂叶,满意地看着自己插出的“端午五景”:“澜澜,过来看看妈妈的花好看吗?”
    花艺师笑着奉承:“陈女士别出心裁,手艺比我好太多了。”
    陈素一向喜欢被人捧着,闻言心满意足地转了转瓶口:“那就摆在玄关吧,辛苦你了。”
    叶青澜环视一圈,不见叶凌峰。
    她走进厨房,问正在洗螃蟹的李姨:“我爸呢?”
    李姨道:“董事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公司有事。”
    “公司有事?”
    父女一场,叶青澜何等了解自己亲爹,端午假期,公司能有什么事让
    他临近饭点还不回来,不怕陈素不开心。
    李姨关上水龙头,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听见是那边打电话来,说是酒驾撞上警车了,董事长才赶去处理的。”
    李姨口中的“那边”,正是叶凌峰的私生子叶瑁。
    那是叶凌峰二十年前犯的错误,一次酒后睡了随行的女秘书,对方拿钱辞职后方知自己怀孕,偷偷生下,一年后抱着孩子敲响叶家的门。
    陈素和叶凌峰多年恩爱夫妻,骤闻此事,伤心欲绝。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三天,水米不进,任由叶凌峰跪在门外痛求。
    他视她如珍宝,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之失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陈素在卧室里晕倒,醒来时躺在医院,床边是憔悴的丈夫,吻着她的手,一遍遍忏悔自己的罪过。
    她望着他流泪的眼睛,心软了。
    约法三章:这个孩子放到外面养,她的眼前要干干净净。
    那年叶青澜七岁,此后数年,她便看着陈素掩耳盗铃般地继续跟叶凌峰恩恩爱爱,仿佛这样便能当做当年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叶凌峰是爱陈素的,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叶青澜想不通,既然这么爱,为什么还会舍得对方伤心。
    午饭时分,叶凌峰的车从外面回来。
    他进门便看见了玄关处摆着的“端午五景”,故意道:“谁的手艺啊,打理得这么好看?”
    李姨端着汤出来,笑道:“是太太亲手插的,澜澜也说好看呢。”
    叶青澜在沙发上坐着,叶凌峰见就她一个人,蹙眉问道:“别鹤呢,你们夫妻俩端午不一起过吗?”
    叶青澜淡淡道:“他去伦敦出差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怎么这么忙?”
    “和您一样。”她端着茶杯似笑非笑地朝自己亲爹瞥去一眼,“您一大早出门不是也忙工作去了吗?”
    李姨眼瞅着父女俩又要针锋相对起来,心道不好,幸而这时陈素从楼上下来,她换了件应景的旗袍,遍绣清雅竹叶,颈间戴着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
    李姨忙不迭岔开话题:“夫人的项链真好看,是澜澜之前送的那条吧。”
    叶青澜抬眼看去。
    正是她送的,项家那位表婶前来拜访送的新婚贺礼,得到周别鹤的允准后,她转赠给了陈素。
    这么一想,周别鹤已经离开一周多了。
    伦敦和国内有着时差,除却他落地那天的那通电话外,这几天二人再无联系。
    “澜澜。”陈素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叶青澜的思绪,她夺下女儿的茶杯,“要吃饭了还喝茶,过来妈妈这边坐,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叶青澜顺从地被拉过去。
    陈素拿出平板:“我前两天和周别鹤妈妈一起喝了下午茶,看了几套婚纱照,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想着马上到夏天了,哪里风景都好,正适合拍婚纱照。”
    陈素不提,叶青澜快忘了婚纱照这回事。
    领证时一切从简,两家的意思是婚礼可以往后推推,毕竟诸事繁琐,操办起来并非易事。
    婚纱照却方便得多,只要她和周别鹤两个人就能拍。
    陈素和向云卿眼光好,选出的几套繁美而不落俗,图片一一划过,没有女人能不动心。
    陈素很喜欢,却完全尊重女儿:“如果没有你喜欢的,可以再挑,我和他妈妈只是给你们做个参考,不会干涉你们的决定。”
    叶青澜没有立刻给出回答:“我问问他。”
    陪陈素待了一天,吃过晚饭,叶青澜回绿溪。
    车子熄了火,她按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9:35。
    心里算了算,伦敦那边正值中午。
    周别鹤有可能在吃午饭,也有可能在休息。
    微微思索,叶青澜打开微信,编辑信息:[这个月有没有时间抽空拍婚纱照,我妈和向老师帮我们选了几套。]
    发完信息,叶青澜在车里等了一会儿。
    大约十分钟后,周别鹤回了信息:[青澜,抱歉,这两个月都很忙,我们晚点再拍可以吗?]
    仪表盘灯已经灭了,叶青澜垂眼看着这行字,抬指:[好。]
    推门下车,恰好遇上章姐送人离开,是钢琴调音师,来给二楼的那架施坦威调音的。
    叶青澜住进来第一天便知道二楼有琴房,只是她平时工作太忙,没有去弹过。
    她上楼,丢了手提包和外套,推开琴房的门,月光静静地照着施坦威古朴优雅的琴身。
    素净的长指缓缓滑过黑白键,叶青澜垂着眼帘,在钢琴凳上坐下。
    好久没有弹琴,再碰到还是有肌肉记忆。
    她是陈素唯一的女儿,陈素会的,都亲力亲为教女儿。
    叶青澜闭上眼,乐声自指尖泄出,静静流淌在安谧的琴房。
    她弹了一曲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
    端午一过,陵江进入潮湿闷热的梅雨季。
    叶青澜忙了两周,手上的项目依次结项,待到周六,蒋思贤约她出去,一起做了个放松肩颈的按摩。
    顺带着,把手上的美甲换一换。
    蒋思贤爱各式各样的美甲,几乎每周换一次,叶青澜陪她一起,偶尔碰上感兴趣的款式,也会做一下。
    回到家时,夜幕悄然笼罩绿溪,手机电量也已经耗尽。
    叶青澜靠在沙发里歇脚,捏了两下小腿,顺便拆新买的一套酒具。
    江户切子的竹之膳水晶杯,清透绿色,很适合夏天。
    章姐端来切好的水果,刚放下,门铃声响起。
    章姐去开门,不一会儿,远远传来她微讶的声音:“程秘书?”
    程奉提着行李箱进来,颇有些风尘仆仆,十分有界限地停在进门不远的地方:“太太,这是老板的行李箱,我帮他送回来,顺便帮老板拿点东西。”
    叶青澜手里转着水晶杯,眼帘微垂。
    章姐替她问道:“拿什么啊?”
    “病历本。”
    叶青澜转杯子的动作微顿,抬眸看向程奉。
    程奉恭敬道:“太太不必担心,周总只是下飞机时有些低烧,被向院长强按在医院做检查,所以让我来拿病历本。”
    他也会生病吗?
    叶青澜以为,以周别鹤的作息之自律,应该很少有三病两痛的才对。
    叶青澜放下杯子,看向章姐,章姐会意:“周先生的病历本在书房,程秘书跟我来吧。”
    程奉礼貌颔首:“麻烦您了。”
    二人上楼拿病历本,叶青澜拎起新买的杯子去厨房水槽中清洗,冷水冲过,擦拭干净,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垂着眼靠在流理台慢慢喝完。
    程奉和章姐下来时,叶青澜正坐在玄关软凳处换鞋。
    章姐揣到三分,笑问:“您要出门吗?”
    叶青澜扣上高跟鞋扣带:“程秘书,他在哪家医院,我跟你一起过去。”
    程奉自然不会不应,在飞机上时周别鹤就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落地要去医院前曾给叶青澜打了电话。
    程奉是亲耳听着电话里无人接听的机械音至自动挂断。
    夜晚潮闷,路上下了雨,雨点如光斑砸落车窗,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窗外行人。
    车停在一附院国际部,vip病房在七楼,叶青澜出了电梯,迎面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穿着职业套裙的女秘书。
    没等程奉介绍,对方双手递上名片,礼貌微笑:“太太您好,我是周总的秘书,杜筱。”
    叶青澜接下。
    病房门关着,杜筱紧跟着解释:“事业部两位副总在,太太,您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