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会让我失望

    叶筝死了,死在霓虹绚烂的街头。
    秦恪接到警察的电话,赶到一江之隔的十字路口,叶筝瘦小的躯体已经被装进一只黑色袋子,抬上了殡仪馆的车。
    怦,怦,怦,江岸升起烟火,无人机表演进行到最高潮,上万个彩色光点在夜空中摆出一句深情告白,揭晓了谁是今晚这个幸福的女人。
    宝贝,我爱你。
    光点聚拢再散开。
    我们结婚吧!
    警戒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上一秒他们还在感慨生命的脆弱,下一秒就被漫天烟火吸引,为唯美爱情感动的同时,也为富三代宣布婚讯的大手笔咋舌。
    烟花升起落下,地上的血迹明了又暗,警察告诉秦恪,叶筝是在闯红灯的时候不幸被卡车卷到车底,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事故发生后叶筝一共拨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急救中心,那个时候她还很清醒,准确地和接线员汇报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大致受伤的情况,第二个就是打给了秦恪。
    “不可能的,不是意外。”
    白启文的办公室门窗紧锁,秦恪来回踱了两圈,“大晚上的,她为什么挺着肚子走在马路上,还冒险闯红灯。”
    秦恪绕到桌前,深吸几口气,情绪始终无法平复。
    “她的死八成和肖锦程有关,你没听她助理说吗?叶筝和她提过,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家里有被人闯入过的痕迹,还发现有人在送给她的礼物里安装了监听器,很明显她是被人逼到马路上的。”
    百叶窗没有闭紧,下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办公桌的一角,不再往前。
    白启文转动摇椅,双手指尖相贴,轻点着下巴,看向秦恪的目光深邃沉静,“你有证据吗?”
    秦恪顿时哑了火,“没有。”
    助理在警察录口供的时候又突然改了口,否认了在事故发生后不久和秦恪说的一切,叶筝的遗物中,也没有找到助理描述的这些东西。
    没人监视,没有人跟踪,一切都很正常。
    “我知道叶筝和肖锦程有关系,也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
    当家台柱骤然离世,白启文的表现冷静得可怕,不带丝毫情绪陈述事实,“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我们把这些细节公之于众,只能证明她行为不端,死了还要背上骂名。刚才律师说的,你也听见了,目前根本动不到肖锦程。”
    秦恪的肩膀垮了下来,无力感毫不留情击中了他,他无言以对。
    “现在警方已经认定,她死于意外车祸,司机也认同责任划分,积极承担责任。”
    白启文仿佛在谈论的是一个陌生人,“叶筝的父母和弟弟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孩子的事也和肖锦程达成协议,只要他们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就能得到很大一笔赔偿金。”
    “有了这笔赔偿金,他们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相信叶筝也可以放心了。”他的身体前倾几分,手肘靠在桌面上,注视着秦恪,“况且她的家人已经决定不再追究,我们作为外人,又能做什么?”
    白启文分析得都对,但秦恪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坐在白启文对面的椅子上,闭眼搓揉眉心。
    他的心里除了无力和难过,还有自责。
    “我也有责任。”他把脸藏在手掌心里,许久没有抬起,喃喃道,“我应该对她多一点关心,至少强迫她和肖锦程划清界限,把孩子打掉…”
    白启文打断,“路是她自己选的,和任何人都没关,她坚持留下孩子,你能怎么做,把她绑去医院?”
    秦恪的手顿了顿,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又是空白。
    “好了,打起精神来。”白启文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叠文件,撇在桌面上,“接下来还有很重的事需要你去处理。”
    秦恪抬起头,光线像细沙,从头顶斜斜漏下,把他的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这是一份保密协议,你来负责,让公司的所有员工都签字,不允许任何人对外透露任何有关叶筝的消息。”
    白启文翻开文件,秦恪得以看清里面的条款,额头上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
    “她的家属很快也会过来,他们到了之后,你要全程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和媒体多说一个字。”
    秦恪直起上半身,按住白启文的手背,停下他翻协议的动作,“我们没有资格代替她的家属去讨公道,我能理解。”
    他双眼逼视白启文 ,“但我们不能掩盖真相,叶筝的死明明另有隐情。”
    “秦恪,真相只存在在活着的人嘴里,肖锦程有无数套说辞可以把错都推到叶筝身上。”
    白启文不慌不忙,回望秦恪的目光,眼底幽深平静,如一面冻结了整个冬天的冰潭,“叶筝死了,但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如果事件闹大牵出她死的时候怀着有妇之夫的孩子,你知道我们公司会面临什么吗?”
    难以承受的舆论危机,签约艺人批量解约,叶筝的直播间被各大平台封杀,合作方提出巨额赔偿。
    随便一条,都能把公司打入深渊,牢牢按死。
    “我们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比谁都清楚。”白启文把压力转到了秦恪身上,“公司上下有几百号人,每个员工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现在的经济环境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要活下去,你明白了吗?”
    秦恪像被针扎到,蓦地松开了白启文的手。
    “秦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白启文合上协议,递给秦恪,会心一笑,“现在所有人的将来都在你一念之间,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从白启文的办公室出来,天光已经暗下,办公区的气氛很压抑,公司大门已经被媒体记者、蹭热度的网红、营销号围堵了好几天,来上班的每个人都如履薄冰。
    给白启文工作这些年,秦恪替他办过无数件事,道德的不道德的,干净的肮脏的,上得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只要是白启文交代的,他都会办得滴水不漏。
    秦恪想,叶筝对他的评价还挺中肯,在他的世界里道德从来不是第一位,现实的利益才是永恒。
    他一直都是这么卑劣的人,操守、原则、底线,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汇,无法支撑他走到今天。
    秦恪倚在桌沿,沉默地看着复印机吐出一份又一份文件,期间行政专员进来几次,小心翼翼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都被他拒绝。
    复印机提示缺纸,他蹲在机器旁,拆开一包新的a4纸时,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白启文的事。
    那时他和谢明乔分手不久,有关他坐台卖身的谣言还是传到了便利店。收银理货的工作是做不下去了,秦恪被迫辞了职,白天打点搬运送货的零工,晚上骑着借来的折叠电瓶车,在大排档一条街附近接代驾。
    代驾这行僧多粥少,接单不是件容易的事,秦恪自制了一摞名片,见有人坐进店里,就挨桌挨个分发过去。客人喝了酒,脾气大多暴躁,挨骂挨打都是常事,他吃了亏从不计较,依旧笑吟吟给人递上名片。
    秦恪记得那天晚上特别冷,大排档生意冷清,代驾自然也颗粒无收。其他人早早收摊回家,秦恪照例守到凌晨,灌一个晚上的冷风。
    街上最后一家店也要打烊的时候,一个醉了酒的流浪汉贴着墙根站起来,摇摇晃晃来到他面前,啪,朝他扔了一串车钥匙。
    秦恪忙不迭接住,看了眼钥匙上的奔驰车标,又看了眼面前满身酒气的邋遢男人,此人已经蹲在路灯下喝了一个星期的酒,秦恪早就注意到他,一直以为他是个酒瘾大的街溜子。
    当晚这个“流浪汉”给了秦恪两百块钱,让他把车开到市中心大平层,第二天晚上他又西装革履地出现,自我介绍说他叫白启文,他的酒吧现在缺人手,问秦恪有没有兴趣去工作。
    秦恪迷迷糊糊跟着白启文走了,成了他酒吧的酒保,没过几个月又当上店长。一年之后白启文忽然从五百强企业辞职,关闭了生意不错的酒吧,领着秦恪去了他新开的公司。
    秦恪入职嘉乐的时候公司一共三个人,他的工牌是第002号。当时白启文给他发了两台工作手机和三种title不同的名片,上面分别印着“商务经理”“艺人经纪”“联合创始人”,供他在不同的场景下灵活使用。
    当秦恪背着公司夸大其词的资料册,跑遍全市的写字楼,挨家公司扫街的时候,想不到有一天,白启文这艘“贼船”能拉上几百号人。
    公司规模不比当年,让这么多人签保密协议不是简单的事,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拒绝签字。
    这难不倒秦恪,复印协议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方案,他叫来行政,交代他安排所有人明天下午分组开会,自己先一步离开了公司。
    现在这个点,围堵在门口的那些人应该还没走,秦恪不想正面和他们遇见,特地货运门出去,再绕道电梯厅。
    这一路上,秦恪一直在想叶筝的事,没有留意身后的脚步声,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大群扛着长枪短炮的人急匆匆从他身旁跑过。
    “快快快。”
    “这些网红明星,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破事…”
    “真是没想到,谢明乔居然喜欢男的,以前怎么半点没看出来。”
    秦恪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一个挎着相机包的小卷毛,问,“谢明乔怎么了?”
    “兄弟网速慢了吧。”卷毛在嘉乐门外蹲了这么多天,依旧不认得秦恪,当他是无聊的八卦群众,“谢明乔被出柜了!现在全网飘着他和男人接吻的照片!”说着,他打了个寒颤,轻蔑道,“居然喜欢男的,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