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个瞬间

    热腾腾的砂锅端下灶台时,彭越正好到家。
    推开家门,彭越看见谢明乔在自家餐桌前摆碗筷,高兴得连包都顾不得放下,“谢哥,你来啦!”
    没等谢明乔回应,他又看见秦恪脸上的伤,满心欢喜一扫而空。
    他随手扔下挎包,几步迈进门里,一把抱住秦恪,“你的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心小心,刚出锅的,别烫着。”
    秦恪连忙把锅举高,免得烫着彭越,直到把砂锅端到桌前放稳,才对他说,“今天在片场,不小心被道具砸到了,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脸都伤成这样了!”彭越不是小孩子,这样的说辞骗不了他,他抱紧秦恪,抬头端详着他脸上的淤青,“什么被道具砸到了,这明明像是被打的!”
    秦恪也没想到彭越如此不好唬弄,有点尴尬,“没什么,真的是意外,不信你问谢明乔。”
    彭越扭头望向谢明乔,秦恪连忙朝他使眼色,谢明乔没辙,只好昧着良心点头。
    “放心了吧,谢明乔都这么说了。”秦恪说,“大明星还能骗你?”
    “以后要小心一点。”彭越看着肿胀的伤,心疼不已,轻轻在秦恪脸上啄了一口,“亲亲就好了,还疼不疼?”
    “真的不疼了,越越怎么这么厉害呢。”秦恪轻拍彭越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肉麻。
    恶心。
    谢明乔撇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低头把多摆的一支筷子收起来。
    尽管关心秦恪的伤,有谢明乔这个外人在,彭越也不好意思太黏糊,上桌后就规规矩矩地吃饭。
    饭后,彭越自告奋勇洗碗,顺便切水果给大家吃。秦恪和谢明乔落了个清闲,一人拆了一根彭越夏天时冻的冰棍儿,在阳台上聊天。
    “那畜生的事,你不要太烦心。”谢明乔把冰棍儿叼在嘴里,浓郁的糖精味化开,甜得他皱眉。
    “我知道。”秦恪靠在谢明乔身边的围栏上,双眼平视前方,刘海被夜风吹乱。
    “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收拾他。”谢明乔回想起傍晚遇见的男人,说,“这些年,他的日子应该过得不怎样吧?”
    “我们把事情闹到他的酒店,让他丢了饭碗。”秦恪冷笑一声,“他的腿被打断后没能完全恢复,到现在都是跛的,再也找不到过去那样体面的工作,这些年一直在码头打零工。”
    “他的报应还没完。”谢明乔听完,心口的郁结纾解了一点,又转过来开解秦恪,“天添现在长大了,好不容易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你是她大哥,如果你再因为那人把自己搭进去,她只会更伤心。”
    “还有秦时。”谢明乔补充道,“他也很需要你,你要先保重自己。”
    这些道理,秦恪当然都懂,今天也是因为毫无预兆遇见那老鬼,才会有点不理智。
    “放心吧,我不会再冲动。”见谢明乔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秦恪举起手,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手势,“我保证,行了吧。”
    “你最好是。”谢明乔没有放任自己再看向他,移开视线。
    玻璃门的另一侧,一道黑影停留了很久,彭越端着水果走到阳台,正好听见了谢明乔的最后几句话。
    他们在聊的话题他听不懂,他们嘴里的人名他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秦恪还有个妹妹。
    心里再不甘心,彭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离秦恪很远。
    彭越放下果盘,准备悄声离开,谢明乔听见动静,见他两眼发直地呆立在角落里,关心道,“怎么了彭越?”
    “水果切好了。”彭越吸了吸鼻子,端着盘子,开开心心地走出了阳台,挑出一颗最大最圆的葡萄,塞进秦恪嘴里,“快来吃水果吧。”
    这晚谢明乔没有在秦恪家久留,叉了两片蜜瓜,又听彭越说了一会儿最近工作上的趣闻,就识趣离开了。
    彭越拉着秦恪,送谢明乔下楼上车,谢明乔坐在车里,和外面两人挥手道别,开车离开。
    驶出小区大门前,谢明乔看了眼后视镜,看见彭越扑在秦恪的身上,神气地抬起下巴,玩闹着要索吻。
    秦恪低下头,在他的额间贴了贴,路灯太暗,谢明乔看不清他亲吻彭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为了今晚的睡眠着想,谢明乔没有再看,径直开出了小区。两抹车灯很快飘远,秦恪这才抬眼,望向他离开的方向,没有眨眼。
    彭越一脸疑惑地扯了把秦恪的衣袖,朝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眼里忧心更重。
    秦恪笑笑,撤开了视线。
    * * *
    秦恪家在的这个片区,是整座城市的洼地,早年排水系统不畅,随便下点雨,积水就能淹到膝盖。
    谢明乔住在这里的第四个月,毫无预兆地下了一场暴雨,他从没见过这水漫金山的阵仗,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窗外被风雨驱赶的行人,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秦恪今天打工的地方很远,就算骑摩托也要小半个钟头,不知他赶在大雨前回来了没有。
    车在距离小区几百米的地方停下,谢明乔下车上楼,出来应门的是秦天添,秦时正在厨房里忙碌,抽油烟机隆隆响,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你哥还没回来?”谢明乔探进脑袋,往客厅张望了一眼,问。
    秦天添沉迷在电视里两位白衣飘飘神仙的绝美爱情,答得心不在焉,“还没有,说是摩托车坏在路上了,晚点儿到家。”
    “车坏在哪儿了?”谢明乔脚上的鞋脱了一半,又塞了回去。
    她哪里知道。
    秦天添扑闪着大眼,一脸茫然,两位神仙就要为了爱情毁灭天下苍生了,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秦时正好从厨房出来,自然接上话茬,“下藤车站那边。”
    谢明乔二话不说,捞起搭在门边的雨衣,转身就往楼下跑,“我去找他。”
    “哎,谢乔。”秦时手里举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大葱,追到门前,“大哥说问题不大,马上就能回来了,特地交代我们不要过去找他。”
    谢明乔没听,脚步声转眼就刮到了楼底。
    事实证明,秦恪还是太乐观了点,六点过后,雨势越来越大,刚才只在脚踝的积水,一眨眼就漫到了小腿肚。
    一辆轿车快速从他身边碾过,卷起来的水花溅了他一身,秦恪推着车就要上前理论,奈何擦掉脸上水渍的功夫,连对方的尾气都闻不到了。
    罪魁祸首绝尘而去,车灯消失的拐角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身材颀长,姿态挺拔,身上披着黑色雨衣,沉默地走在雨雾里,阵风吹乱了雨衣的下摆,他的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秦恪莫名其妙地,想到“降临”这个词,挺神神叨叨的。
    待那人走近一些,秦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脑子里的奇怪想法一扫而空,惊诧出声,“你怎么来了?”
    帽檐遮住了谢明乔的眉眼,他的声音被雨幕阻挡,听上去也有些模糊,“秦时说你的车坏了,我过来看看。”
    “都说让你们不要来,我把车推到前面修车店就行了。”秦恪无奈,一把拽过谢明乔的胳膊,把他拉到路边干净的台阶上去,不让积水继续淹着他的脚,“先找个有屋檐的地方等着,我拦个车送你回去,这水太脏了。”
    “我人都到这儿,还回去做什么?”谢明乔不领情,撑开雨衣,抖落滚进领子里的水珠,埋怨秦恪,“都怪你,不说清楚具体位置,害我一路找过来。”
    秦恪实在不能理解,谢乔为什么非要来这一趟,今天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自己完全可以解决。再说他一个人淋点雨,总比两个人一起搁这儿被浇成落汤鸡的好。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长久以来心里对谢明乔的评价说出来,“你是不是傻的?”
    就知道从这人的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
    “让开让开。”谢明乔烦躁地将秦恪从摩托车前挤开,用自己的身体撑住车身,空出手,从包里掏出一件雨衣甩在秦恪身上,没好气地说,“先披上。”
    塑料衣摆甩到秦恪脸,他愣愣地把雨衣拉下,谢明乔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块面包,塞给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家,先垫一口。”
    面包落到手心,沉甸甸的,谢明乔又给他递了只保温杯:“热水,全喝了,感冒就麻烦了。”
    秦恪的胸口和手一样,瞬间被塞得满满的,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雨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兵荒马乱的心安顿好。
    他找回自己的舌头,故作镇定地,问了一个当下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哪来的保温杯?”
    “找楼下张阿姨借的。”谢明乔没察觉到秦恪的心绪波动,推起车就往前走,“跟上,风变大了,走我后面。”
    说完,谢明乔推着秦恪的车,自顾自走在前面,秦恪没有再推拒,落后半步,安静地走在他的侧后方。
    厚重的雨衣,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手里的保温杯突突往外冒着热气,不久前还萦绕在他全身的寒意与疲惫,都被一个小小的塑料外壳隔绝在外。
    他抬起头,望向谢明乔的背影。谢明乔的肩膀宽阔坚实,像一座小山,矗立在他的面前。不知是不是错觉,敲在身上的雨滴,仿佛因此变得温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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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被人照顾庇护的感觉,对秦恪来说实在陌生,让他无所适从,慌乱不已。身为大哥,从小到大,无论大事小事,再苦再难,他都习惯性冲在最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从天而降,挡在他的身前。
    以至于日后,每当秦恪想起谢明乔,回忆的尽头,总是落在这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