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词不达意

    这晚盛遇做了个梦,梦见路屿舟给自己写了几十封情书,就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他拉开又合拢,就是不拆开看,一转眼,路屿舟站在卧室门口,用一双沉默又微红的眼睛控诉他。
    盛遇嘎巴一下就死在这双眼睛里了。
    他醒来还有几分晕乎,下意识望向房门,眯起眼睛低声嘟哝:“别哭……”
    过了几分钟,神智恢复。
    玄关亮着两盏微黄的射灯,全身镜折射着门口的景象,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站着谁。
    盛遇盯着射灯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大脑升起眩晕感,他才迟钝地眨眨眼,翻了个身,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大床。
    梦里的情绪尚未散尽,他沉默半晌,支起身子,把隔壁大床的枕头抓过来,当抱枕塞进怀里,填充那点渺茫的空虚感。
    梦醒总是很快。
    就这么醒了一会儿神,盛遇又翻了个身,拿枕头蒙住脑袋,没忍住踢了被子,发泄似的乱蹬两下,心想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怎么会梦到路屿舟哭呢?
    路屿舟那个牛脾气,天下红雨都比他哭的可能性高。
    这两天有辩论赛,领队老师早早就挨个来敲门,喊他们起床吃早餐。
    辩论赛在电视台录制,用的是传统赛制,正方四辩反方四辩加起来拢共八个人,每一场有四个人能休息。
    前两场是正式录制,辩题和正反方名单都由电视台安排,大家还算正经,勉强给各自的学校挣了点面子。后面几场是备用素材,跟花絮差不多,录制室里只剩了几个仪器,领队老师说辩题自选,辩手随意。
    让这群野马自便,相当于把缰绳扔了,允许他们策马奔腾。
    “未满十八岁不允许打游戏,那么游戏,是/不是属于成.人制品?”曾途念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辩题,鼓励道:“好,想报名的辩手现在举手!”
    盛遇很给面子地举了一下手。
    曾途:“盛遇同学你来。”
    盛遇立马拨了两下刘海,说:“曾途同学你看错了,我这是在整理仪容。”
    开玩笑,前面两场都有他,他嘴皮子都快起火了。
    其他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录制持续了一个上午。起先大家还有些干劲,毕竟上电视露脸的机会一生也没有几次。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几场下来所有人口干舌燥,面对新的辩题只想逃。
    第二天早上,几乎过半的人出现了喉部病变综合症。
    简称嗓子哑了。
    “宝娟,宝娟,我的嗓子……”曾途跟个女鬼似的在酒店走道飘来飘去,到处找人要润喉片。
    领队老师找来医护人员,挨个敲门,给这群祖国花朵看了诊,确定没事才走了,走前留下一大堆响声丸和枇杷膏,还让酒店备了一锅胖大海茶。
    偏偏今天下午还有半天辩论赛。
    昨天大家尚且跃跃欲试,今天坐了一排,只是面面相觑。
    曾途用破锣嗓子感叹:“这算工伤吗?”
    “不算。”盛遇也有些哑,但情况还好,只是音色显得没那么清亮,可以正常说话,“算自作自受。”
    破锣嗓子们全笑趴了。
    反正还能说话,大家索性硬着头皮上,前两场辩论赛打完,十二个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曾途无奈提议:“抽签吧,抽到的倒霉蛋……啊不,幸运儿上场。”
    盛遇手气一直很好,第一个抽,就抽到了十二张纸条里唯四的空白。
    曾遇发现了盲点,“不对不对不对,我们有十三个人,得准备十三份,盛遇你代表一下你同学,抽两遍啊。”
    “?”盛遇瞪直了眼,“我抗议——”
    其他人疯狂附和,有人冲盛遇阿弥陀佛了一声,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小盛,放心地去吧。”
    于是曾途拍板定论:“抗议无效,盛遇抽两遍。”
    路屿舟真是个邪门的存在,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一下就破掉盛遇的超绝手气,让他第一轮就抽到了上场签。
    从台上下来,盛遇握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掏出手机迁怒地给路屿舟发了一条消息。
    盛遇:【记你一次。】
    下一场,盛遇又抽中了上场签。
    他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给路屿舟发:【记你两次。】
    随后更是演都不演了,输了记一次;赢了记一次;辩驳期间磕巴了一下记一次;水瓶子没水了也要记一次……
    一下午录制结束,他总共记了路屿舟二十多次。
    路屿舟今天回复有些慢,一直到盛遇跟其他人吃完晚饭,回了酒店,才看到黑色头像上面多了一个小红点。
    非常言简意赅。
    路屿舟:【?】
    盛遇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倒舒服了,我替你打了一天辩论赛。
    盛遇:【因为你没来,他们都欺负我。】
    发完两秒,盛遇觉得哪儿不对,点了撤回。
    路屿舟:【?】
    盛遇咬着唇角思索:【他们都逮着你没来这个点欺负我……】
    还是不对,撤回。
    路屿舟慢吞吞道:【我看见了,没必要撤回。】
    盛遇:【反正今天挺倒霉的。】
    盛遇:【我运气一直很好。】
    盛遇:【都是因为你。】
    路屿舟发了条语音过来:“……什么意思?记我二十二次跟这有关吗?”
    这个点的老房子很吵闹,前两天下了雨,草丛里蛙鸣鸱叫,连成一片。
    盛遇在这条语音里听到了熟悉的背景音,忽然就没气了。
    房间里有一扇落地窗,窗边有一座单人沙发,他正窝在沙发里,看着远处陌生城市的霓虹亮色、灯火煌煌。
    盛遇发了一条消息:【就是想,你要是在就好了。】
    发完两秒,撤回。
    盛遇苦恼地揪了一下头发。
    怎么总是词不达意呢?
    他不太想说那二十二次是记仇的意思,毕竟就是个玩笑,他自己也没当真,一下午过去,他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念头支使着他发了这种没头没脑的消息。
    盛遇:【没事。】
    盛遇:【可能就是单纯想你了。】
    后一条几乎是秒撤回。
    盛遇:【没事。】
    接连两条【没事】挨着,满是欲盖弥彰的味道。
    路屿舟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回应,只是在接近凌晨的时候,发来了一条:【晚安。】
    -
    如果盛遇知道这些话连在一起能解读出另一种意思,他一定不会说什么狗屁的【想你】。
    第二天上午没有录制,大家集体睡到了日上三竿,连精力十足的曾途也赖在房间没有出门。
    宝娟嗓出现了人传人现象,中午大家约好去商场吃饭,门一开,听取鸭声一片。
    曾途:“吃啥——咳咳——嘎——”
    李思云:“清淡点吧——”
    “我想我妈——”
    “好多鸭子啊——”
    “我们会不会得流感了——”
    “什么流感?”
    “禽流感。”
    大家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换了衣服下楼,领队老师正在大堂等他们,曾途第一个下电梯,见到老师,故意把声线捏细了,更像鸭子,隔老远就喊:“老师老师老师——”
    其他人有样学样:“老师老师老师——”
    整个大堂回荡着嘲哳难听的声音,领队老师听得啼笑皆非,头皮发麻。
    十二个人至少‘战损’了三分之二,盛遇症状算轻,曾途这种本身就爱嘚啵的,两天下来伤上加伤。
    一直到他们出酒店前,领队老师还在殷殷叮嘱:“少说话,别搁那瞎聊天,吃点清淡的!”
    一群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离开酒店没两步就吱哇乱聊。
    吃完饭回来是两点多。前两天下了雨,今天刚放晴,天色还有些冷蒙蒙的,不见艳阳,只有远处的云层有一线灿金。
    盛遇觉得刚吃的日料味道一般,正跟旁边的人吐槽,就听前面一个女生道:“我嘞!那男生好帅!”
    盛遇刚抬头,还没搞清在说谁,就对上女生如炬的目光,“小盛,帮姐姐去要个微信,快点快点!”
    女生比盛遇大一届,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一下他。盛遇习以为常了,只当又是什么玩笑,四处张望:“哪有帅哥,哪有帅哥?有没有我五分姿色……”
    女生调侃:“不相上下吧,能跟你打个平手。”
    她等着盛遇反驳,没曾想下一秒盛遇就愣住了,目光发直地望着那个方向,像被谁敲了一闷棍,完全处于宕机状态。
    酒店门口是一条并不繁华的林荫路,柏油路蜿蜒向下,转角的位置,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牌。
    此刻站牌边站了一个穿短袖白t的男生,右手抓着一个拉杆箱,正低头划拉手机。
    刚放晴的b市还有些阴冷,他们一行人都穿了外套,那男生站在路边,薄薄的白t紧贴在身上,描摹着挺拔的骨骼,看着格外单薄。
    盛遇用了一秒钟思考:路屿舟怎么就到了?
    他没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回神的时候,身体已经在往公交站牌跑了,耳畔刮过的是凉薄湿润的风。
    众人只看见他猛地把奶茶往旁边人怀里一塞,跟阵风似的,倏地掠了出去。
    李思云揣着奶茶,一脸茫然。
    路屿舟似乎感觉到了,把手机揣进口袋,看着盛遇跑来的身影。
    这段路并不长,他抬眼的时候,盛遇已经到了面前。
    他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表情、眼神,通通是平静的,只是潜意识令他张开了手,下一瞬间,热烈莽撞的躯体就抱了上来。
    “……”
    这块儿是个小下坡,盛遇没刹住车,狼狈地扑到了路屿舟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