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吃饭

    司机来得慢,周围几个小店亮起了灯牌,黑色轿车才姗姗来迟停在街边。
    两人上了车,盛遇已经收起了刚刚的情绪,咬着一杯新的冰柠檬茶,低头翻看着微信里各路人马的留言。
    消息实在太多了,他挨个回复,敲得手指起飞。
    “爸爸刚刚来电话说情况控制住了,集团正在处理,我们不用回老宅,那现在去哪儿?”
    路屿舟也在低头看消息,跟盛遇不同,这种大致集中在一个话题上的消息轰炸,他不会一条条回。也就简单扫一眼,知道人家在问什么,然后就退出来,继续点进下一个聊天框。
    跟皇帝批奏折似的。
    不出意外,等会儿他又会发一条所有人可见的动态,那就是‘皇帝’的朱笔批复了。
    “喜鹊巷吧。”路屿舟说。
    盛遇咬着吸管,意料之内地点点头。
    不知道去哪儿的时候,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喜鹊巷。
    盛遇降了前后座中间的挡板,告诉司机换目的地。
    谈到喜鹊巷,他就想起了夏扬,群里闹得这么大,夏扬不可能没看到,怪不得疯了一样给两人打电话。
    盛遇说:“你要不要先给夏扬打个电话,我怕他太激动,把屋子给炸了。”
    路屿舟抬起头,眸光扫过来,跟他对视,皱起了眉,像是这时才想起这一号人物,问:“他先回去了?”
    盛遇靠回椅背,吸了一口柠檬茶,脸颊鼓起来,又瘪下去,“没说,就说在喜鹊巷等我们。”
    路屿舟便低头打开了通讯录。
    盛遇余光瞥着,看到他点进了夏扬的号码。
    “喂。”电话很快接通,车厢内回荡着路屿舟言简意赅的声线:“你现在在哪儿?”
    密闭空间太静谧,盛遇不用刻意听,也能清晰捕捉到对面的回答:“学校呢,听说你们被狗仔堵了,我回学校找你们,你俩现在在哪?”
    路屿舟沉默一秒,“喜鹊巷见吧。正好你在学校,能不能帮我件事。”
    “说。”
    路屿舟:“我的山地车停在校外,锁链开了,你替我骑回去,免得被偷。”
    盛遇:“……”
    这是安抚吗?
    很显然,电话那头的夏扬也是一样的想法。
    “……没别的要说吗?”有点失真的听筒里,对面长吸了一口气,“等会儿见面,老子真的会剪掉你的废物舌头。”
    路屿舟平静地说:“知道了,我提前打120。”
    随即他就挂了电话。
    “……”
    盛遇原来只有一点点担心老房子,现在升到了十分,他十分担心地降下挡板,跟前排司机说:“叔叔,开快点,我据点可能要被人端了。”
    -
    车停在巷外,盛遇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喜鹊巷116号,在锈绿色的大门前刷地止步。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没看到可疑人影,顿时长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夏扬蹬自行车不够快。
    盛遇反手找钥匙,摸了个空——完了,下车时好像没拿书包。
    心刚提起来,巷子尽头慢悠悠出现一道身影,路屿舟右肩挂着两个书包,不急不缓地朝这个方向走。
    两个书包都很沉,走动间几乎不晃。一个纯黑色,用久了有些磨损;另一个是某大牌的黑白拼色双肩包,拉链上还挂着一个萌萌的黄色可达鸭。
    盛遇会买点毛绒绒的玩偶,平时放床头、摆桌面、挂书包,都没有太大违和感。
    但一到路屿舟身上,就显得很好笑,像是‘大润发杀鱼十年,心如草莓味碎冰冰一样冰冷’。
    盛遇把提起的心压回肚子里,蹲在门槛上歇凉。分岔路口有几棵参天巨木,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郁葱葱地盖住了老房子门口的一大片空地,这时有风,难得凉爽。
    路屿舟看着走得慢,但腿长,没片刻就到了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单手托腮的盛遇,问:“据点风平浪静,安心没。”
    盛遇犯懒,也不起身,就维持这个姿势,舒眉展眼地说:“夏扬速度不行,我们都在路上堵了十来分钟,他竟然还没到。”
    路屿舟找出钥匙,又把包背回背上,说:“两条腿和四个轮子不能比。”
    盛遇站起来,等路屿舟拧开锁,他就上前把门推开,一边推一边笑着说:“你上次载过我,记得不到二十分钟啊,夏扬还是不行……”
    锈绿色大门朝两侧开,盛遇笑着说着,余光扫了一眼庭院。
    然后他就不笑了。
    两人讨论的主角——夏扬同志,正盘膝坐在庭院中央,拿着几颗碎石玩抓石子游戏,听见动静也不抬眼,就淡淡地说:“回来了?”
    那语气跟鬼似的。
    夏扬同志旁边还有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盛遇还没回神,就听大黑狗汪汪汪——
    他被汪出了条件反射,一呲溜就跑了,躲在路屿舟身后,只冒出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夏扬摸了一下大黑的后背,像是安抚,于是大黑乖巧地坐回原位,虎视眈眈地盯着……路屿舟。
    “我等你们半天也不见人影,就翻墙进来坐会儿,大黑从狗洞进来的,不介意吧?”
    盛遇:“……”
    谁敢说介意。
    哥们这个阴气森森的状态,死了都得变成厉鬼。
    庭院安静半天,路屿舟身后探出了一张笑脸,眼睛弯弯,牙齿雪白得像贝壳。
    盛遇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夏扬平静地恍然大悟,“原来真是你住在这里,看到群消息时我就在想,老路也没几个知心朋友,该不会喜鹊巷住的那位、平时一起做作业、莫名其妙散步买卤味的……都是盛遇吧。”
    盛遇:“……哈哈哈哈是我是我。”
    夏扬点点头,抓起旁边用来修剪花枝的大剪刀,起身说:“没别的事了,路屿舟,你跟我出来一趟。”
    剪刀咔嚓一声——
    盛遇心里头咯噔一跳。
    路屿舟还是那副天塌了当被子盖的死样,闻言点头,抬步往屋里走,说:“我放下东西。”
    盛遇不想独自面对一条大黑狗和一个神经病,小跟屁虫似的,追在路屿舟身后进了屋。
    进了屋,盛遇微送一口气,进厨房拿了几瓶冰水,自己拧了一瓶,问客厅的路屿舟:“我看夏扬有点生气,等会儿怎么说啊,毕竟我们理亏,要不老实一点让他骂一顿吧。”
    路屿舟还真是进来放东西的,摘了书包放椅子里,视线低垂着,说:“你别管,跟你没关系。”
    盛遇已经做好了同甘共苦的打算,听他这么说,有点不乐意,“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是当事人啊。你先跟我交个底,等下准备怎么说,我尽量配合你的行动。”
    “不说。”
    盛遇:“啊?”
    路屿舟来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找出常备的药箱,手指拨开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挨个检查了余量。检查完盖上药箱,垂眸说:“我跟夏扬不讲废话,这次我理亏,挨一顿揍就行。打完视情况而定,要是严重给我拨个120,不严重,你就给我上点药。”
    “……”盛遇人都听傻了。
    男生打架很常见,但放在路屿舟身上不常见,盛遇难以想象他跟别人肉搏的场景,忍不住道:“呵呵呵好冷的一个笑话,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没必要动手吧。”
    路屿舟站起身来,表情不似玩笑,“所以我说,你别掺和。”
    其实细数起来,路屿舟跟夏扬打架的次数并不少。
    青少年总有叛逆期,像路屿舟这样少年老成的人,性格里也有棱角。有一年……不记得是多大的时候,反正那段时间他们特别不对付,三天一打两天一骂。
    当时是下半学期,学业压力大,路屿舟搬回了棋牌馆蹭饭,夏扬不知在哪儿交了一群社会上的朋友,天天出门当街溜子,三更半夜才回来。
    有天路屿舟熬夜刷题,见他推门进来,衣服上都是烧烤的油渍,忍不住说:“赶紧洗澡,脏死了。”
    夏扬阴阳怪气地一哼,说:“你爱干净,有本事别住我家啊,老子还嫌你占地儿呢。”
    路屿舟懒得跟他废话:“脏衣服不许往衣柜扔。”
    当晚。
    路屿舟刷完题上床睡觉,发现搁在床边的板鞋被踩了几十个鞋印,他冷嗤一声,心说真幼稚。
    随后他看到了自己枕头边散发着诱人清香的臭袜子。
    七只。
    路屿舟扭头就下了床,看着下铺睡得香甜的夏扬,一脚把这牲口踢飞了。
    第二天两人脸上都多了几块淤青。
    这样的小事数不胜数,两人性格并不合拍,常有摩擦,渐渐大了,才懂得彼此体谅。不知道谁先定的规矩,反正从前几年开始,一旦发生争执,他们会先找块空地,说急眼了,直接挥拳动手。
    但一旦动了手,这件事就得揭过,不能再提。
    路屿舟理亏,他打算干脆让夏扬揍一顿,好久没打过架了,也不清楚夏扬如今的本事,得做好喊120的准备。
    盛遇还在消化话中的信息量,路屿舟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
    夏扬倒是颇守武德,一直站在庭院里撸狗,看路屿舟准备好了,才悠悠然站起,捏着指骨关节,又活动了脖颈,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盛遇心说:不妙,他俩来真的。
    盛小少爷有点蒙,他没应付过这种情况,脑瓜子嗡嗡的,飞速旋转想找出一个方案。
    转了半天,啥方案都没想出来,只是在夏扬挥拳的刹那,还是本能地冲进厨房,拿了一个锅铲一个锅盖——
    “不要打不要打,有什么事情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