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来往

    车停在庭院里,助理撑着伞把二人送进去。
    盛开济还没到。盛遇睡得七荤八素,感觉急需要洗把脸清醒一下,佣人来问他要不要茶水,他便直接说:“送到我房间。”
    快步上了二楼,走出一段距离,盛遇才忽然不适应,感觉少了点什么。
    回头一看,路屿舟竟然还站在门口,身边站了一个佣人,像是在给他指路,他垂着眼睛,听得安静又冷漠。
    对了。
    路屿舟在盛家没有房间。
    只能去待客室。
    盛遇啧了一声。
    “……直走,尽头右转第一间就是待客室……屿舟少爷,要不还是我带您过去吧?”指路指到一半,佣人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
    “不用。”顺着她的指向,路屿舟大概记了一下路线,收回目光潦草点头,“你忙吧,我自己过去。”
    佣人欲言又止。
    刚一转头,有道身影疾冲过来,带着惯性刷地停在他面前,带起的风扑了路屿舟一脸。
    盛遇冲呆立在一旁的佣人说:“没事,我负责他。”
    还在愣神,路屿舟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捉住了,盛遇拽了一下他,力道不大,像是个起跑的信号。
    “跟我走呗。”这人稍微弯起眼睛,眼珠映着天色,清透明亮,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包你满意。”
    “包你满意”指的是盛遇的卧室。
    有一段时间没住,卧室依旧宽敞明亮,家具没包防尘布,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盛遇给路屿舟指了一下沙发,说:“先坐,我去洗把脸。”
    路屿舟没坐。
    大约停顿了两三秒,他靠着房门,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真信了他个邪。
    这跟待客室的区别在哪儿?
    路屿舟想把几分钟前相信盛遇的那傻缺自己给掐死。
    另一边,盛遇冲了把脸,拿毛巾擦干水分,很快从浴室走出来。
    出来时,路屿舟正靠在桌边,抬眼端详书架上的一些典藏本。
    这间卧室是套间,有浴室有客厅,空间很大,七八岁的时候,祖母在客厅落地窗的侧边给盛遇辟了个书房角。
    盛遇有段时间喜欢窝在摇椅里看书,后来阳台上就多了好几把形状各异的摇椅。
    书房角靠墙是一面很大的书架,上接天花板,最上面的书要搬梯子才能拿到。
    路屿舟在看书,盛遇抱着胳膊,靠在浴室门口,看他。
    “……不出声是想吓人吗。”路屿舟忽然冒了一句,旋即转过身,撑着书桌边缘,稍微后靠,伸长了腿。
    卧室里有两面大落地窗,但书房角刚好位于两者的夹角间,是个阴影位置。
    路屿舟就呆在阴影里,表情似乎冷着,又似乎有点隐晦的笑意。
    盛遇依旧靠着门框,懒懒地笑了一声,说:“不是。”
    就是突然冒了几个思绪。
    路屿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他没有搬回盛家,多半是因为盛家在他的认知里,还不属于安全点,难得回来一趟,也只是客气又疏离地去待客室呆着。
    但路屿舟在他卧室,貌似还挺自在的?
    路屿舟把老房子分了自己一半。
    有来有往。
    盛遇觉得也可以把自己的私人空间,分给路屿舟一半。
    “董事长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咱们……”
    刚要邀请路屿舟观览一下自己的卧室,房门被敲响了。
    佣人端着新鲜出炉的茶点站在门口。
    盛遇在托盘上扫了一眼,扬声问:“今天的茶点是马卡龙,你吃吗?”
    路屿舟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漫不经心地应:“都行。”
    盛遇思索了一下。
    他接过托盘,冲佣人说:“让后厨切点新鲜瓜果,再泡一壶黑咖啡,尽快送上来。”
    关上门,他摸了一枚马卡龙叼在嘴里,抱着托盘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路屿舟手里的书,两腮鼓鼓,模糊地说:“这本是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你喜欢啊?送你啊。”
    “……随便看看。”路屿舟垂着眼皮,大略扫过两行英文,说:“比阅读理解好看。”
    盛遇哼笑了一声。
    可不嘛,做题的时候天书都比阅读理解好看。
    路屿舟真是随便看看,扫了两眼就把书合上,转而望向书架上方一本本晦涩难懂的外语著作。
    “好像还有法语和俄语,你都能看懂?”
    马卡龙齁得慌,盛遇把托盘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抿了一口,说:“还行吧,大多数能看懂,看不懂的翻词典呗。”
    刘榕说过,他有一口流利的英语,擅长多个语种。
    想到这儿,路屿舟迟疑地皱了下眉,“盛家原本应该是准备把你送出国留学吧?突然之间,转来重高干嘛。”
    盛遇一时松懈,顺口道:“祖母怕我跟你撞上呗,国际高都是二代,嘴碎的人多的是,咱俩当时关系又不好,常碰面不是更容易闹僵吗。”
    “……”
    盛遇又抿了口茶,这才发现周围静得可怕。
    狐疑地一抬眼,正撞上路屿舟复杂的眼神。
    他顿时反应过来,不自然地低下头,说:“我胡猜的,嗨……好不容易有一天假,你别跟我聊学校啊,聊一句我跟你急。”
    “……那位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
    路屿舟略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助理说飞机晚点……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吧,要不要下楼吃点东西垫垫?”
    路屿舟径直往沙发的方向走,声音懒散中透着点不爽,“不吃,犯困,我眯一会儿。”
    他走到沙发边,顿住了脚步,一只手塞在口袋里,这时想起来是人家的地盘,于是半侧过身,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沙发能躺吗?”
    装。
    盛遇学着他的样子,很客气地说:“不太方便,您老人家要不重新寻个地儿吧?”
    路屿舟步子一转,“那我去你床上睡——”
    “哎,别别别——”盛遇三两步扑到沙发边缘,抄起一个抱枕砸过去,妥协道:“沙发给你沙发给你……”
    他没那么讲究。
    但床这玩意儿还是太私人了一点。
    也就是个玩笑,路屿舟没有睡别人床的习惯,接了盛遇砸过来的抱枕,很轻地挑起眉尾,露了点微不可查的得意。
    三座沙发搁不下两条长腿,路屿舟屈起了一只脚,另一只顺着沙发边缘垂踩地面,把盛遇砸过来的抱枕垫在脑后,仰面躺下,一只手遮住了眼睛,挡住过烈的日光。
    地面垫了厚实的地毯,中央温控无声运转,在燥热的夏天开辟一个舒适宜人的空间。
    盛遇又进了一趟卧室,不知道翻找了什么,过了会儿才出来,充电器碰撞插头的声音细微又清脆。
    路屿舟听到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像是有人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坐了下来。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
    他没睁眼,又静静地等了片刻。
    很快听觉捕捉到一些响动,但不是电子设备的按键声,而是纸张翻页的沙沙。
    路屿舟终于睁了眼,移开遮光的手指,往旁边看去。
    盛遇坐得很近。
    背靠着一个单人沙发,盘膝坐在地毯上,手指间捧了一本书。
    日光勾勒着他的手指,纤细笔直,捏着书页边角,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盛小少爷垂着眼睛看书,睫毛晕着金色。
    “……在看什么?”
    “嗯?”
    盛遇小幅度偏了一下头,视线还胶着在书上,听路屿舟一问,习惯性翻到封面看了一眼,道:“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你要看吗?”
    路屿舟:“……不认识法国字。”
    盛遇被这个说法逗乐了,笑得晃了两下,像只重心不稳的不倒翁,说:“那我念给你听,要不要?”
    路屿舟闷着嗓子“嗯”了一声,声线很低,听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盛遇并拢膝盖,把书籍翻到第一页,清了清嗓子。
    “longtemps,je me suis couch de bonne heure……”
    念法语的时候,盛遇的声线显得比平时略低。
    不同于平日里的清亮悦耳,更多的是娓娓道来,窗外日光正炽,他精致流畅的侧脸,有一层雾蒙蒙的金边。
    路屿舟盯了几分钟,没舍得收回目光。
    -
    下午两点左右,盛董事长的车进了大门。
    比人先到的是助理的消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地一声响,盛遇放下书,拿起来看了一眼。
    “嗯?到了。”
    “谁?”路屿舟听得正出神,冷不丁被中断,不自觉皱起了眉。
    “还能有谁,盛董事长呗。”盛遇果断起身,鞋都没穿,跑到窗边一看,“快进门了,走,我们下去。”
    路屿舟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手指搭着后颈,捏了两下凸起的骨节,不快道:“他是皇帝啊,下个车还要人夹道欢迎。”
    豪门大宅多少有些规矩,毕竟人多,万一办个晚宴,跟菜市场一样吵吵嚷嚷,脸可就丢大发了。
    盛遇习惯了,趴在沙发边缘找自己的鞋,说道:“礼貌而已,他是长辈,你姨妈回家,你也得出门问个好。”
    路屿舟没说话,弯下腰去,手肘撑着膝盖醒神,刘海下的眉眼有点冷沉,不知道困的还是烦的。
    盛遇没找到拖鞋,懒得找了,抄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扒着门框道:“那我帮你说一声,你别下来。”
    关门之前,路屿舟的表情像是想把盛开济撞死。
    然而刚下一层楼梯,盛遇就听到二楼有门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