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江时:“……”
    好好好。
    这段过往对他来说的确很不堪,他以为说出来会很困难,然而事实像雪,凝聚时寒冷坚硬,落下时却轻飘飘。
    程野也接受得轻飘飘。
    往事如同一页纸轻轻撕下,江时以为掩盖着的伤口已经溃烂生疮,其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已经愈合了,淡得连个疤也看不见。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往前走了太多。
    他放得下,程野放不下。
    雪到半夜越发的大,城市安静得只有下雪的簌簌声,柏油马路上留着两道汽车驶过的肮脏痕迹。
    程野站在阳台,听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汽车滴滴声。
    那些轻飘飘的雪落在他心底,化成水,又凝固成了坚冰。
    这是他来到江城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地球上的水不断蒸发、升腾,在云里凝聚,热了就是雨,冷了就是雪,周而复始,在不知道循环多少遍后,当初落在江时肩膀上的雪又重新凝聚,时隔几年,飞舞在江城的上空。
    程野摊开手掌,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不到几秒的时间,漂亮的晶体融化成液体,像颗晶莹剔透的泪。
    ……
    几天后,远在大洋彼岸的一通电话打在江时手机里。
    江时还在睡觉,被手机吵得蛄蛹个脑袋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闭着眼睛摸到手机,也没看清电话,随手就接了起来。
    “喂?”
    那头懒洋洋的笑,“好不久不见啊,江时宝贝。”
    江时瞬间就醒了。
    “霍寂。”
    “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呢。”
    江时坐起来,捏着手机的手有些紧,“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叙旧不可以么?”
    “我说了,我跟你没什么旧可叙。”
    江时说完,正要挂断电话,那头的霍寂又开口了,“听说姜恺乐不长眼睛,欺负到你头上了?”
    他挂电话的动作顿了下,“你干什么了?”
    “送了你点小礼物,我把他腿打断了,开心吗?”
    江时皱着眉头,“霍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姜恺乐是你兄弟?”
    “兄弟?”霍寂笑了声,“兄弟哪有你重要?”
    “算一算都两三年了,你闹脾气也该闹够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
    江时给气笑了,“我什么时候在跟你闹脾气了?”
    霍寂点燃一根烟。
    他这边是深夜,外头繁星点点,落地窗上映着他修长消瘦的倒影。
    “你会回来我身边的。”他说得笃定,“在外头总要吃苦的,你吃不了苦,只有我的怀抱是温暖安全的,你回来只是早晚的事。”
    江时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梦。霍寂,从你骗我的那刻开始,我们别说别的,连朋友也做不成。”
    这话霍寂听了很多次,他向来自负,从来只是当江时发脾气说的话。
    他们这个圈子,夫妻尚有离心的,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多得是,哪有什么毫无隐瞒可言。
    少年人心气高,不知道天有多高,在外面摔了跟头自然就知道他的好。
    霍寂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如你所愿了。好端端的,你猜为什么霍家要把我送出国?”
    “江时,我跟他们说我喜欢男的了。”
    江时一时无言,紧接着心底涌上来的更多是无力。
    “霍寂,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喜欢男的女的都跟我没关系。哪怕没发生那些事,你在我心底也只是朋友关系。”
    “朋友?”霍寂咬着烟笑了声,“那谁是你男朋友?当初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乡下小子?江时,什么时候你口味变得这么差了?这么个人也配当你男朋友?粗俗、无理,空有一身蛮力毫无教养的东西……”
    他边说手边抖,烟灰落在黑色裤子上,灰白得显目。
    电话另一头,江时笑了出来。
    “是,我就是喜欢他,他再粗俗、再无理也比你好上千万倍。你别和他比,要是真的比起来,你在我心底,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砰——
    手机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霍寂猩红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几分钟后,房门敲响,一个男生弱弱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霍先生,您……您还好吗?”
    “进来。”
    外面犹豫了会,推开门,慢吞吞地探出一个脑袋。
    他人还没走进来,被霍寂拽着衣领拖了进来。
    男生被拽着掼到了床上,雪白的领口敞开,下一秒,烟头就烫了上去。
    他颤了颤,下意识挣扎起来,被霍寂掐着脖子撕开了衣服。
    等一切结束时晨曦的微光已经从天边亮起,男生睡在一边,呼吸的声音很低,霍寂裹着睡袍踩着手机碎片站在窗边。
    程野……
    他念着这个名字给自己点了根烟,恨意盘旋上来,绞得他心脏发疼。
    -
    程野打了个喷嚏。
    跟前的大妈揪住一个劲扑腾的大公鸡,“小伙子确定要这只吗?”
    “就它。”
    他付了钱,等着大妈收拾好,拎着菜回了家。
    以往这个点江时还没醒,但今天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拿着钥匙打开门,江时举着锅铲从厨房里跑出来。
    身后浓烟滚滚,他脸上印着道灰扑扑的痕迹,在程野有些呆的神情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程野放下菜,先是把还在燃烧的火关了,然后打开油烟机,看了眼被江时丢在洗碗槽里的锅,锅里盛着分辨不出原材料的黑色物质。
    江时举着锅铲,“我只是想煮个泡面而已。”
    只是他没进过厨房,面一下锅就忘记了时间,硬生生把水给熬干了。
    程野把他手里的锅铲拿下来,声音平淡,“还好只是煮泡面,要是做满汉全席,那厨房估计就变成二战战场了。”
    江时:“……”
    老实人讲话就是毒。
    他不乐意地把程野手里的锅铲一把拿过来丢在洗碗池里,“给你做个饭还挑三拣四的,你这种人就活该饿死。”
    程野:“……”
    且不说煮泡面算不算做饭,他甚至连吃都没吃上就被安了个挑三拣四的名号。程野委屈,程野不敢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错。”
    江时哼了声,勉强满意。
    程野把锅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老实刷锅。水流从他手背上流过,激起一层泡沫,散开又聚拢。
    他问江时,“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还心血来潮的想给我煮泡面?”
    江时说:“睡不着就起来了,你干嘛去了?”
    “买菜。”程野搓锅的动作顿了下,“我来的路上收到一个消息,姜恺乐断了一条腿。”
    他看着江时,江时的脸僵了僵,“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程野收回目光,“那就是霍寂。”
    江时沉默。
    程野于是不再说什么。
    他洗干净锅,先把米淘了做上,江时还站在厨房里没出去。
    他看程野的表情跟以往一样,好像这些对他都没什么影响,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霍寂干的?”
    “姜恺乐说到底也没那么聪明。他在我身上吃了憋,奈何不了我,自然要去找能奈何我的人,想来想去,只有霍寂。但他高估了他在霍寂心里的地位,也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他告诉他,无疑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他问江时,“起那么早,霍寂来给你邀功了?”
    旁人看到程野的外貌,只会觉得他是个光有体格没脑子的老实人,只有江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有多聪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垂下肩膀,“打了,他让我回到他身边。”
    程野手里拿着菠菜,肩背挺直,语气里带着几分正宫才有的从容,“那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江时给了他一下,“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那行……”程野说:“你把他手机号码拉黑了。”
    江时:“……”
    他低头,发现正宫手里的菠菜已经被揉烂了挤出翠绿的汁水,正从指缝里溢出来。
    “……”
    心眼比针尖还小。
    -
    一晃眼到元旦,晚会的前一天蒋霏把礼裙和假发塞给江时,“回去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身的话我给你换。”
    宿舍里换也太羞耻了,江时带着裙子回了家。
    今天碰巧程野也在,元旦放假,他借着假期出差,回来收拾东西,刚好碰到回来换衣服的江时。
    两人在门口相遇,他目光落在江时怀里的那捧衣服上,“这是什么?”
    江时还没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老实说了,“我不是要演什么狗屁的白雪公主吗,这个是衣服,班长让我带回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手里的衣服顿时就没那么着急收了,程野靠在门边,伸手把门合上,“嗯,去换吧,我帮你看看。”
    于是江时拿着衣服就进去了。
    程野低头让王卓把飞机时间改签。
    江时窸窸窣窣鼓捣了阵,快十分钟了才打开门从里面探出来个脑袋,“程野,拉链在后面,我拉不上。”
    程野喉结滚动了下,起身朝江时走去,“开门,我帮你拉。”
    屋里拉着窗帘开了灯,灯光如流淌的星河,倾泻着照在雪白的背上。
    裙子如花瓣一样铺散开,越到下面越蓬松,而往上,渐渐收在一截窄窄的腰上。
    程野伸手贴着腰,指尖勾着拉链,往上一提,雪色就被藏在香槟色的衣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