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他收回失神的目光,抬眸……

    虞侍郎和陆宜洲离开没多久,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春雨,催发阵阵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虞兰芝两手撑住栏杆眺望碧色荷塘,嫩绿蓓蕾亭亭玉立。
    虞兰琼疾步经过她,拖腔怪调道:“小心栽水里,也窜稀。”
    这个小娘子正值春风得意,与情郎如胶似漆,蜜罐里浸泡着,爱与被爱都强烈的像一团火,所以得意、骄纵,偶尔还带着点轻蔑,虞兰芝习以为常。
    但不能纵着她。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用鼻孔看人?”虞兰芝道。
    琼娘花容失色,“要死啊,你才用鼻孔看人,真是有辱斯文。”
    虞府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岂容得下一点有污美貌的用词。
    虞兰芝得逞地笑。
    姐妹俩顶着牛毛细雨避进亭中。
    这座位于荷香水榭的自雨亭乃虞府镇府建筑,虽说没有世家豪宅那样的山泉引流,却也匠心独运,自造水车,引水从四檐飞溅而下,宛若银瀑,盛夏时节更是纳凉绝佳之所。
    虞兰琼接过婢女递来的描金靶儿镜,一面整理春雨沾湿的发丝,一面对虞兰芝懒洋洋道:“姑母忒不地道,我猜你个小傻子怕还不知今年摘春菜独独没邀你。”
    整天就知道念书练字,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虞府的娘子要考科举。
    虞兰芝真的不傻,一清二楚,但是她说:“不知道。”
    果然。
    虞兰琼愤愤不平,丢下靶儿镜,“那知道为何没邀你不?”
    “不知道。”
    “因为今年宋家要去梁家的田庄。”
    说完了,没等到虞兰芝的追问。
    虞兰琼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姑母精明着呢,为了不落话柄提前在祖母跟前打招呼。”
    依旧木头似的,完全没有追问的意向。
    虞兰琼气结,决定靠自己把这事蛐蛐个有始有终。
    当时宋夫人是这么对自己的娘亲虞老夫人分说的。
    她说这么做全是为了芝娘好。芝娘定了亲本就该避讳郎君,再一个二嫂曾经想与梁家结亲遭拒,让芝娘过去,万一两个孩子遇上多不好看。
    虞兰芝道:“姑母说的确实在理。”
    不在理祖母也不会答应的。
    因
    为她是祖母心里“顶顶重要的”,她的体面比姑母还重要。
    虞兰琼撇撇嘴,“我就是看不惯她,陈年老黄历的事翻来覆去提。”
    她不待见虞兰芝可以,但是外面的人也不待见就是不给她面子,她自然不乐意。
    不过这个虞兰芝脸皮真厚,听见自己的糗事竟是纹丝不动,还咬了一口婢女刚摆上桌的糕点。
    “她爱提便提呗,我猜她也只敢在祖母跟前过过嘴瘾,出去半个字都不敢说的。”虞兰芝细嚼慢咽道。
    “说的也是。”
    姑母的话是虞兰琼听壁脚听来的,祖母屋里的壁脚也只有她敢听。
    不知道为啥,瞧着虞兰芝有点可怜,仔细想想也确实可怜。
    虞兰琼难得发发善心,“摘个破春菜而已,去哪儿不能摘,我就不爱去,我直接告诉姑母我不去,把她皱纹都气出来了哈哈哈。”
    “你是为了明儿好与那什么徽郎看杏花吧?”虞兰芝托着腮,“这场雨过后,杏花一定开的特别好。”
    被看穿了。
    “……”虞兰琼嘴角微抽。
    不过“徽郎”两个字彻底打开了她的分享欲,话匣子不要钱似的抖落。
    “徽郎为了我,连去外地审案也推了,要知道这个案子审好关系着升迁。”
    “你俩还真配。”都是满脑子除了彼此没其他正事的。虞兰芝酸酸地腹诽一句。
    这话取悦了虞兰琼,她说的更来劲。
    “那当然,我们早就心有灵犀。徽郎为了我此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阿娘都管不住他的,他只听我的。”
    “厉害。”虞兰芝捧场道。
    “对付郎君就得以柔克刚,学什么打拳,那是小娘子该做的么?一点小娘子的雅静都没有。你实在是太莽了,那陆七郎才不待见你,照我看他再神乎也是男的,只要你夹着嗓子说话,再稍稍淑女些,保管迷得他七荤八素。”
    “说你自己的事,莫要扯我。”
    虞兰芝不耐烦听这个,连场也懒得捧了。
    这下犯了虞兰琼的忌,热情凉一半,转过身不理她,咕哝一句:“真是个木头,半点趣味也无,怨不得陆七郎在菱洲差点子不回来。我要是他,也不耐烦同你相处。”
    这音量正常人听不见,听见了也听不清。
    偏偏虞兰芝不是正常人。
    真是刺耳,有那么一瞬有点生气。
    可也犯不着因此同姐妹吵闹起来。
    虞兰芝现在是成熟稳重的小娘子了。
    所以,她心平气和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我们不幸运的也得过日子不是?麻烦你不要老盯着这点刺激我呀,亲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她本本份份行事,一没去勾引,二没去利诱,莫名其妙就被定下终身大事,妥妥大冤种。
    比陆宜洲还冤。
    反正说到天上她都是最冤。
    虞兰琼回身讶异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
    雨停了。
    虞兰芝抬头眼睛微眯。
    初霁的天空挂了一道彩虹,弯弯的,像微笑的眉眼。
    虞兰琼主动破冰,切了个话题,难得说句中听的,“哎呀,你这裙子真好看,四幅的金丝渐变,这缬纹花样,我也去裁一条。”
    比粉蓝色好看。
    天天看她穿粉蓝都看腻味了。
    虞兰芝垂眸摸摸裙摆,“样子时兴,价格也贵了许多。后面还有两条更漂亮的刺绣款,绣娘正在赶工。”
    锦绣庄加派人手,日夜追进度,无奈工艺繁琐,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不像缬纹,时兴、灵活、相对便宜,穿腻了就扔。
    虞兰琼酸不溜几道:“这是在哪儿发了财?”
    “脂粉铺子。”
    一说这个,虞兰琼又不爱听了。
    虞兰芝背着手走出凉亭,同婢女们商量,明儿去自己西郊的小田庄挖春菜。
    挖好让厨娘做一桌子美食。
    乐趣就有了。
    ……
    且说那边厢的梁太傅府,简称梁府,梁大夫人含笑送别宋夫人。
    遥想未出阁前,她颇有些瞧不起宋夫人,可禁不住人家有福气,一脚嫁进了宋家,成为已故河洛大长公主所出的元嘉郡主的儿媳,公爹又是两淮盐运史,此等门第,夫君再扶不起也有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偏偏宋夫人的夫君还是大儒宋祭酒。
    凭良心说,满洛京适龄的小娘子中,确实再找不出第二家比宋家更合适的。
    至于娘家陆府的小娘子,根本不用考虑,大一点的早订过亲,小的又太小,等她们满十八,三郎少说也有二十六七。
    当然,更青睐宋家主要还是因为宋音璃,这孩子言谈举止全然没有一丁点儿宋夫人的小家子气,反而说不出的高贵优雅,相貌更是没得挑,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与三郎完美契合。
    梁大夫人一个漂亮地转身,搭着仆妇的手臂折身回到二门,二门连着游廊,雕梁画栋,游廊那一头走来如玉公子,可不就是她的三郎。
    梁元序是梁太傅亲自教养长大的,这是梁大夫人最大的遗憾。那么小就被抱走,极少接触娘亲,自然生疏,见了面也像个循规蹈矩的小老头,少了许多母子间的温情。
    说他不孝吧,他却是晨昏定省最勤快的,甚少说一句与她相左的话;说他孝顺吧,又活似个冰山,一点孩子气都没有,比他爹还无趣。
    可光看着他的脸,梁大夫人的心就被慈爱、骄傲、虚荣填满。
    梁元序低头施礼道:“母亲。”
    连阿娘都不会叫,小古板一个。
    “你,这是要去哪儿?”梁大夫人狐疑地上下打量。
    “回母亲,我要出趟城。”
    “何时回来?”
    “尽量早回。”
    “别忘了我与你说的事,明儿璃娘也去,你又休沐,不若陪陪她。”
    梁元序的身影已经从二门消失。
    梁大夫人气得直跺脚。
    仆妇忙劝她息怒。
    她一抽噎,朝左右诉苦道:“原是我的错,耽误了他与璃娘一回,如今我苦心撮合,为的不就是弥补,他倒好,整天忙得像阵风,除去早晚露一面,我还没回过味他就不见了。”
    仆婢低眉敛目,温声劝慰。
    ……
    这日,锦绣庄的仆役上门送新衣,是虞兰芝定制的春衫褙子百迭裙。
    雇主要得急,他们便做好一套送一套。
    不巧虞兰芝不在,春樱吩咐荔枝去知会娘子一声。
    一个跑了去,一个正要回,可不就正好半道相遇。
    荔枝忙上前施礼,“娘子,新衣裳又到了一套,春樱姐姐打发我请您回去试穿。”
    “什么样的?”
    “春衣是绣着朱雀鸳鸯还有卷草花纹的白绫褙子,好看的奴婢的眼睛都要闪了。还有一条浮光锦的百迭裙,波光粼粼,奴婢觉得您穿上就能变成仙女飞起来。”荔枝的小嘴吧嗒吧嗒。
    实在不会形容那一刻的惊艳,只想到“仙女”两个字。
    荔枝并未夸张,御用锦缎浮光锦,走动时犹若浮光跃金的水面。
    当年皇帝赏赐祖父,祖父交给了祖母,祖母立刻分了大房一半,半寸也未留给二房。
    阿爹气不过,发愤图强,第二年也得到了皇帝的赏赐——足够裁一条裙子的浮光锦。
    那是他为阿娘挣得的脸面。
    阿娘舍不得裁衣裳,全给了她。
    所以,虞兰芝有很多爱,并不比别人家的小孩差。
    每天打八段锦,打拳,汗水也不是白淌的,早晚她会变得强大,变成那种一眼就不好欺负的样子,震慑陆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