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明月入怀

    由于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的举报事件,《限时星动》这档节目本身就一直不怎么太平,而刚刚录制完的的三公舞台,则直接点燃了各家粉丝积累已久的怨气,彼此之间撕得不可开交。
    自打江南峤的事一出后,跟《限时星动》相关的话题词便被他全面占据,对家粉丝和吃瓜路人们一窝蜂地朝他涌来,原先针对节目组的矛头很快便得到了转移。
    事情发酵了一天一夜,节目组也得以从中全身而退,举报事件暂时变得无人问津。
    而此时此刻,这个话题一刷,外界的眼球更是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江南峤的身上。
    媒体最擅长的事是造神,其次是将他拽下神坛。
    前一秒钟,他还完美无瑕;后一秒钟,他便是劣迹满身。
    这也往往是围观群众们最想看到的戏码。
    一时之间,江南峤变成了整档节目的众矢之的,是负面引导粉丝的源泉,搅乱节目风气的罪魁祸首。
    仿佛只要这个“毒瘤”被铲除,《限时星动》就能拨乱反正,重回太平盛世。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翻滚的舆论浪潮煽动起了情绪,义不容辞地扛起讨伐恶者的兵器。
    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那并不重要。
    他们只想看到符合自己心意的“真相”,像观赏一出慷慨激昂的戏剧一般,得到“正义”压倒“邪恶”的圆满结局,以给自己被轻易煽起的满腔怒火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口。
    然而故事的主角已经提前出了戏。
    江南峤退出眼前的页面,将手机递还给面前的夏时昳。
    夏时昳愣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江南峤,有些迟疑地接了过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宿舍的人都难免为此焦心,抱着手机刷个不停,一路发展到眼下的局面,就连宽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先前贺新朗还说,有云汀撑腰,这一次肯定也会像之前一样,不多时就会被摆平。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哪怕是迟钝如他,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的几次,再如何来势汹汹,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微博这一家平台,撤个热搜、买点水军的事,只要舍得花钱,再搭点人脉,对云汀来说并不难搞定。
    可是眼下,江南峤的负面消息已经扩散到了每一个门户网站,而且愈演愈烈,云汀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即刻勒令所有平台把通稿删个干净。
    哪怕他后续能够对此作出反应,可新闻最讲究的便是时效性,等消息都已经发酵得人尽皆知,再亡羊补牢,难免为时已晚。
    对方煞费苦心地搜集江南峤的身世、成长经历,恐怕费了不少的功夫,又挑准了日子,故意在这个时间节点放出,为的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一出前后呼应、总览全局,显然是下了狠手,想要利用舆论的力量,铁了心让江南峤出局。
    平日里活宝似的几个室友,此刻脸上个个都是愁云惨淡,气氛凝重无比,相比之下,江南峤反而是看起来最淡定的那一个了。
    倒不是他强作镇静,而是事情果真发生到这一步时,江南峤反而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了。
    震怒、不甘、忧虑……这些本应该有的反应,好像统统消失在了他的感知系统里,他平淡而麻木,仿佛自己并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只是一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而已。
    寝室门忽然被人敲响,卫恒过去开门,只见选管站在门外:“江南峤,你的fpd找你,就在楼下。”
    一听到这句话,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亮了眼睛,看向江南峤,仿佛是迎来了什么大救星。
    江南峤平静地点点头,跟室友招呼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这个时间点,正是选手们进出寝室的高峰期,下楼的一路上,有不少选手见了他,眼神都有些躲躲闪闪,欲说还休。
    有人为之惊愕,有人乐得看戏,有人难得同情,江南峤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目光,内心却意外地对此无动于衷。
    下了楼,天色已经黑透了,喻媛正孤零零地站在宿舍楼外面,一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小峤!云pd让我带你去找他!”
    江南峤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应答,就见喻媛已经急匆匆地转过身,带他朝寝室不远处的侧门走。
    就是今天早上,几个“粉丝”站在这里,给他递了一封盈满香气的anti信。
    分明只是过去了数个小时的功夫,于江南峤而言却恍若隔世。
    云汀派来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喻媛向安保小哥亮了工作证,两人得以顺利通行。
    直到上了车,喻媛才转过身,定定地打量着江南峤:“小峤,你……”
    才说了几个字,她眼里就有水花打起了转,江南峤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她。
    这会儿离得近,车里的灯光一打,江南峤才注意到,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不知道是这么哭了多久。
    他蓦地想起什么,看一眼喻媛手里的工作证,脱口道:“你还没……”
    喻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今天全岛上都放假,hr还没来得及找我吧。”
    “别难过,”江南峤天生不擅长安慰人,可心意却是真的,只能干巴巴地开口道,“这个节目组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去了云pd那里,大概会有更好的发展……”
    “这都什么时候了,”听了这话,喻媛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尽数掉了下来,声音里全沾上了哭腔,“你还有空替我想这些?”
    江南峤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分明他才是事件的主角,是受到伤害最大的当事人,可他偏偏总是最淡定的那一个,习惯性地在第一时间考虑其他人。
    江南峤上学早,虽然跟喻媛同级,但年龄其实比她还要小。
    可一直以来,他却做着大家口中的“峤哥”,果真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哥哥。
    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一副无比成熟坚韧的模样,以至于时常让人忘了,他今年也才刚刚二十岁。
    他阴差阳错地走上眼下的这条道路,出现在镜头前,也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经受的委屈与不公,却显然早已远远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承受的范围。
    哪怕自己只是个身居事外的见证者,喻媛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揪心,喉咙又是一哽,连话都说不下去,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江南峤最怕看到女孩子哭了,他动了动嘴,一时间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目的地跟宿舍楼的距离不远,车开出去没多久的功夫,便停在了酒店楼下。
    正是节目组给导师提供的酒店,上次在会所醉了酒后,江南峤被云汀带走,之后来的就是这里。
    喻媛带他刷卡上了楼,自己进了同层的会议室,示意江南峤先去云汀的房间。
    云汀的这间套房,江南峤也不是第一回 来,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江南峤站在门口,踟蹰了一瞬,正欲抬手敲门,门便倏地从里面打开了。
    云汀在门里看着他,脸色比平日里苍白几分,便将眼下淡淡的乌青都衬得有些明显。
    三公录制还是昨夜发生的事,两人明明只隔了一天没见,可不知怎么的,江南峤觉得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两人相对无言,江南峤默默跟着云汀走进房里,关好门,转过身,一把抱住了他。
    他的动作很是突然,怀里的人反应了一下,而后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他回拥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有我在,小峤,”云汀在他耳边说,“别怕。”
    只是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让江南峤整个人都愣怔了一瞬。
    昨晚的三公舞台结束后,他说,只要有云汀在,他就从没怕过。
    而此时此刻,云汀是在重复他说过的这句话。
    方才一直游离在外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刹那间回到了躯体之中。
    积攒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袭来,五脏六腑如同针扎一般,滚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江南峤的爸爸走得早,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子汉”。
    他要顶天立地,要无坚不摧,要无往不利,不可以流露出一丁点的柔软或者脆弱。
    因为没有人可以安慰他,所以他必须要时时刻刻支撑住自己不倒下。
    于是他逐渐习惯了茕茕孑立,习惯了稳重自持,习惯了不动声色,时间久了,几乎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他像一只没有脚的鸟,从来不曾降落过,自然也就不觉疲惫,感受不到风刀霜剑的磋磨。
    刚才的那些麻木或是无动于衷,都不过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在潜意识里将自己抽离出去,仿佛这样,眼前的一切就与他无关。
    可是云汀就像一座仅能容纳他一个人的孤岛,给了他一个世界上除却自我之外,唯一的落脚点,于是先前的一切假象都在此轰然崩塌。
    云汀同他的身高差距并不太大,江南峤微微低下头,便将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里。
    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这是云汀的味道。
    这股气味曾无数次令他心悸情热、躁动难耐,可是此时此刻,却给予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明明……只是想来追我的星星,”江南峤的声音有些发闷,听起来难得有些瓮声瓮气,“这就是代价吗?汀汀。”
    “不是的,”云汀温声说,“只是成长的阵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