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制胜妙计

    “我总觉得,夏公公活得很拧巴。”于章远犀利地点评,“他好像不乐意做太监,又非把自己困在宫里。”
    “恋权呗,人家可是总管。”司贤掐着腰,故作忸怩,模仿夏小满细嫩的嗓音,“都晃悠什么呢?这地也没扫,花也没浇,殿下的衣服熨了吗?”
    “哈哈,太像了!”于章远大笑,“他在东宫支使别人时就这样。”
    对他们而言,太监是异类,是独立于男女之外的另一种存在,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私下里打趣。有时,他们也调侃福全福谦,但人家满不在乎,都是几岁时就净了身,早已坦然接受了命运。
    叶星辞冷冷喝断几人的笑声:“差不多行了。我倒觉得夏公公能屈能伸,行事干练,比你们强。南北奔波,把身子都累垮了。他做侍卫前都不识字,全是后来自学的。何况,他是被迫当的太监,天子一怒,谁都可能摊上那种事。”
    “换了我,宁死也不受宫刑。咔嚓一下,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司贤嘿嘿一乐,调头直奔青楼,“你们先回吧,刚才有姐姐朝我招手,好像跟我很熟似的。我去看看,是不是上辈子的熟人!”
    “哎你——”叶星辞狠狠骂了一句,却没阻止。司贤能有这么个爱好,多少可以缓解离家在外的苦闷孤单。
    他调侃余下三人,是否也要去消遣,自己这有足够的银两。三人都挠着头,腼腆地笑了,不敢去风流阵里闯一闯。
    叶星辞继续朝府衙散步,有感而发:“小时候,我也私下里笑过夏公公,但现在不会了。我跟九爷在一起,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胸藏沟壑,有颗悲悯心,能洞察体谅世间的参差。每个人,都各自有着跌宕的一生,和旁人看不到的苦痛。你的世界四季如春,另一人的世界或许正大雪纷飞。”
    “你就夸他吧。”于章远调笑,“色不迷人人自迷,心上的人儿,怎么看都顺眼。”又面露敬佩,“该说不说,九爷真是宽仁。锣鼓喧天的娶个男的做媳妇,硬是忍下来了,搁我可受不了。”
    叶星辞狠狠怼了好友一拳。
    夜里,待楚翊睡下,他燃起数支蜡烛,对着针法书学刺绣。同时构思,如何布局才能将水贼一网打尽。
    这种细活磨练耐心,能让人心思也变细。静心思索中,思路愈发宽广,一切都如一盘棋清晰地浮现脑海。他很开心,这是他距离梦想——成为一个将军,最近的一次。虽然,只是对付百十来个贼人。
    “嘿,我想到一条妙计!嘶……不妙……”他不留神刺破了手指,叼住指头止痛。
    脚步声渐近,他慌忙把绣绷遮掩好,托腮望着半空,作发呆状。一道高大的人影绕过用于隔断的屏风,手端茶盏,衣衫松散地挂在宽阔的肩膀,露着健朗的胸线和腹肌。
    “干嘛呢?点这么多蜡烛。”楚翊声音嘶哑,饱含睡意。
    “寻思事。”叶星辞淡淡瞥去一眼。你咋起来了,吓老子一跳。他端详衣衫不整的男人,道:“把衣服穿好哦,别在我面前卖弄风情,我不喜欢心脏乱跳的感觉。”
    “该不会又在偷偷哭吧?想家了?”楚翊似乎很怕看见他的眼泪。
    “小瞧我!”指尖又冒出血珠,叶星辞吮了一口。
    “饿得睡不着,啃手指?”楚翊哈哈大笑,晃悠着走开。
    听动静,他披衣出门了。半晌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大骨汤底,卧两枚莹润的荷包蛋,撒一把清香的葱花,点几滴醇厚的香油。
    “我做的。”淡淡说了一句,楚翊就回去睡觉了。
    **
    天阴着,薄雾从暗沉的江面腾起,像快要沸腾的汤。影影绰绰,望不见岸。
    雾漫进船舱,拂过叶星辞苍白的面孔。他饱腹登船,结果晕船了,把早饭吐个干净,初次坐船渡江的兴奋感也吐没了。而且,他昨夜苦学刺绣技法,没睡好,就更加难受。吃了楚翊给的山楂糕,身上才舒服点。
    浮浮沉沉,借着风向蛇形前进,一个半时辰才靠岸。
    渡口旁仪仗旌旗迎风卷舒,齐国官员列队迎候,以临江的建同府知府为首。那伙水贼,据说就分散藏匿在这附近的村镇。
    楚翊率先步下翠屏府的官船,一袭绛红的团龙袍,胸前的行龙已变为正龙,昭示亲王的雍容。束发金冠嵌着四颗北珠,光芒润泽,衬着玉树琼枝般俊逸的面庞。他手持皇帝亲授的旌节,竹为节柄,长三尺,缀以三重旄牛尾。
    叶星辞晕乎乎持枪随后,感觉地面如薄饼般在脚下浮动,两条腿不走直线,差点掉水里,多亏于章远搀了他一把。
    “哎呀,驸马爷驾临,敝府荣幸之至。巡抚大人今晚就到,命下官先行接驾。”建同知府腆着肚子快步相迎,官袍的玉带卡在怀胎七月般肥硕的肚腩,随着步伐颠动。
    楚翊笑着拱拱手:“幸会。”
    “区区水贼,何劳驸马尊驾。”建同知府将楚翊一行人引下栈桥,口中流利地打着官腔,最后祝福:“下官祝驸马与公主早迎弄璋之喜。有道是,琴瑟和鸣早结珠,富贵长寿福满堂。”
    楚翊苦涩地扯扯嘴角,似乎在说:别说了,别说了。你们公主早就跑了,我娶了个臭小子。
    终于再度踏上故土,叶星辞心潮翻涌。他俯身掬起一把微湿的泥土,沉醉地嗅了嗅,似乎闻到了娘亲的气息,不禁热泪盈眶。于章远等人也都很开心,小声议论着:“终于又回到大齐了,要是能回兆安看看父母就好了。”
    叶星辞小心地将故土包进手帕,揣在胸前。忽然,他看见面前的柳树枝杈上蹲着一只小松鼠,孤零零眺望雾霭弥漫的江面,像在等人。倒是很像夏小满的那一只,也叫小满。
    叶星辞吹口哨招呼它,它机灵地转了转脑袋,沿树杈溜走不见了。他叹道:“唉,被一个生灵全心全意地等着,也是一种幸福啊……”
    在最近的郡县安顿下来,入夜之后,双方聚在县衙的花厅宴饮。
    漫长的寒暄过后,巡抚和知府各自送上见面礼,说是算作驸马与公主大婚的贺仪。礼物之丰厚令叶星辞咋舌,珠宝琳琅,金器璀璨,仅送给公主的臻品金丝燕盏就有两斤。楚翊只笑纳了燕盏和一些团茶,没收黄白之物。
    叶星辞微微挑眉:这么多好东西,看来我真的旺夫。
    “本王这次来访,主要是与贵府共商剿贼之策。”楚翊放下酒杯,微笑着切入正题,“一桩为民除害的小小善举,延宕至今,实在不能再拖了。不过,好事多磨嘛。我这里,有公主写给中丞的信函,还望阁下劳神协助。”
    楚翊将书信交给巡抚,后者认真阅览后,默默朝知府递了一个眼色。
    胖知府往前凑了凑,像一个球在滚动,微笑道:“回驸马,最近下官曾将贼患一事奏报朝廷。圣上的意思是,不可在江上轻动兵戈,以免引起纷争。那些贼人分散藏匿在民间,我们正在搜捕,本月已经抓了两个。”
    一个月抓俩,这得抓到猴年马月去!而且,还不一定是真的水贼,有可能是屈打成招的良民。叶星辞难堪地咬着牙,因本国官员的懒政感到丢人。
    楚翊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么慢慢的查,耗费人力又收效甚微,恐怕不是办法。”
    “驸马有何妙计?”建同知府请教道。
    见楚翊扭头看向自己,侍立在旁的叶星辞上前几步,来到筵席之间。他略一抱拳,毫不怯场,侃侃而谈:“据翠屏府负责江防的总镇说,这伙水贼足有百人,其成员齐昌两国皆有。常分成几股,各自行凶。不如,我们假装成商船,要用崭新的好船,多次往返,总能引出水贼。初次遭遇,要让这一小股水贼得手,尝到甜头。”
    建同知府诧异:“意思是,让他们抢走货物?然后呢?”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被劫走的物品中,会有一封信函,内附礼单。信上写,昌国有个员外过六十大寿,而他在齐国经商的女儿女婿将要送一笔丰厚的寿礼,走水路运送。礼单上,会罗列大量价值不菲的礼品,并附有期限。”
    见“夫君”定定地注视自己,叶星辞心跳加快,避开对方的视线,继续朗声说道:“当然了,这些都是虚构的,只是诱饵。贼首看了信,必定会召集所有水贼,全力夺下这块肥肉。当他们按照时间,再度劫掠我们的商船时,却不知我们早已在舱内暗藏兵甲,等着他们上钩。如此,方能将贼人一网打尽。”
    “好,真是一条妙计!”众人击掌赞叹,就连瞧他不顺眼的四舅都佩服不已,拍案叫绝。
    叶星辞脸上一热,得意而腼腆地笑了。这些,都是他昨夜想到的。来时的渡船上,他一边吐酸水,一边与楚翊商讨。楚翊认为可行,又说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