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喂,人家在洗澡呢!

    “怎么回事……”叶星辞鼻翼翕动,旋即懊丧地连拍大腿,“他奶奶的,这间房漏雨,所以案卷都搬走了!”
    “县衙虽不大,可不算后宅,也有几十间房屋,一点点找过去风险太大了。”于章远有些焦急,随手搭住叶星辞的肩膀。却被罗雨一把推开,冷声警告:“别跟公主勾肩搭背。我家王爷可以,你不可以。再让我看到一次,就不客气了。”
    “我与公主自小相熟,玩惯了,方才是我失礼。”于章远抱起肩膀,反呛道:“不过,为什么王爷他可以碰公主?”
    “因为我在向着他说话。”
    于章远张了张嘴,无言以对。默默翻个白眼,站远了些。
    叶星辞咬唇思忖片刻,忽然将手伸在半空,探测风向:“东南风。走,我们去东南角放一把火!”
    县衙东南角,是一处精妙的楼阁。二层三重檐,歇山顶,似乎是宴饮待客之所。叶星辞确定了里头没人,掏出火折子吹亮,引燃所有窗纸。很快,窗棂也跟着烧起来。
    昨天下过雨,窗纸发潮。火虽不大,烟却不小。浓烟借着东南风,从角落扩散至整个县衙。
    “哪来这么大的烟?天啊,走水啦——走水啦——”巡夜打更的疯狂鸣锣,四处奔走。
    刺耳的锣声连成一片,如丢入平湖的巨石,在夜色中炸开。很快,各处上夜的、宿在公廨房的衙役胥吏都跑来救火,后宅也涌出一众家丁丫鬟,整座县衙乱泱泱的。
    三人混入人群,叶星辞略作观察,瞄见一个慌乱的年轻人,像书办笔吏一类的。他拉住对方,焦急道:“搞不好,不止一个地方起火呢!咱们快去架阁库看看,那里头全是卷宗,烧起来可了不得!”
    “没错,得去看一眼!”对方顾不上去看他们是谁,提着水桶朝东跑,充当了引路人。这人穿过夹道,赶到东路的一处院落,仔细检查了西厢房,道:“没事,没看到明火,也没冒烟。”
    “那就好,我们快去东南角救火吧!晚了整个楼都烧起来了,快跑!”叶星辞率先跑开,故意踉跄一下。待那提桶的年轻人超过自己之后,就退了回来。
    他四下环顾,阒无人声。这里本就僻静,所有人都忙着在东南角救火,一时不会来这巡查。他急切道:“罗护卫,快开锁!”
    “好一招引蛇出洞,兵书没白看。”于章远赞叹。
    罗雨飞速撬开门锁,留在门口放风。叶星辞和于章远溜进真正的架阁库,吹燃火折子,穿梭于鳞次栉比的木架间。
    各类卷宗归结有序,因为按照制度,每年府里都会派人来检查保管情况。在存放刑名诉讼卷宗的区域,依据昨天记下的具体案发时间,很快与杨家诉孙家一案的案卷再度碰面。
    “在这,快把笔供放回去!”叶星辞抽出伪造的笔供,又从怀里掏出原始记录,物归原处,放好案卷。做完这一切,三人重新锁好房门,逃之夭夭。
    叶星辞敏捷地翻上墙头,回望一眼。县衙东南角仍有火光,乘风而散的浓烟十分呛人。他想:杀人放火的恶事,我已做了一半。我可真是个坏孩子,嘻嘻。
    **
    三人躲着巡夜的城防卫兵回到客栈,楚翊一见叶星辞,就问他是不是在哪偷着烤肉吃了,衣服头发一股烟熏火燎的味儿。
    “对呀,在县衙烤肉了!”叶星辞神采飞扬,在楚翊眼前蹦跳如兔,讲述自己如何艺高胆大,用一把火找到了架阁库,顺便引开所有人,圆满完成任务。
    二人在楚翊房中吃了点夜宵,叶星辞皱眉嗅着身上的烟火气,出门招呼值夜的伙计,给自己房中送洗澡水。聊了几句,叮嘱对方早睡,便回房了。
    楚翊倒了杯茶,与四舅闲聊,讶异于少女的机敏和果决。将来成了亲,决不能让她困囿于琐屑家事,那会磨平她的棱角,黯淡她的锋芒。他们该一起,图谋大业。
    四舅靠在床头,翘着一条腿,调笑道:“这把火,是不是也烧到你心里了,恨不得今天就是洞房花烛夜。”
    “别乱讲,还是长辈呢,要自重。”楚翊心里被戳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
    不过,喜事应该不远了。他能感觉到,她心境的变化,就像目睹昙花在眼前绽放。她真诚炽热的目光,怯生生牵过来的手,都在告诉他:我心里有你。
    “公主正在隔壁泡澡,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在锅里泡。”嘴上这样说,楚翊还是出门,来到隔壁。这丫头有点不拘小节,也许会忘了闩门。每次她从大堂经过,柜上有个伙计都会死死盯着她,哈喇子都要从眼睛流出来了,得提防着点。
    楚翊站在门外,听见屋里有咕噜噜的水声,像是把头沉在水下吐泡泡。他无声地笑笑,轻叩房门:“尹兄弟,门闩好了吧?”
    “呀,忘了。”屋里传出回应。
    “你这心啊,时细时粗。慢慢洗吧,我守在外面。”
    清澈的声线又飘出来,依旧与其他女子有所不同:“你说什么东西,时细时粗的?我没听清。”
    “没什么。”楚翊挠了挠鬓角,“我说我看门。”
    “你要开门?不行!”
    再这么鸡同鸭讲的聊下去,自己就成淫贼了。楚翊不再言语,负手伫立于门外走廊,听着屋里的水声,望着黑暗空旷的大堂。柜上一灯如豆,有个伙计在昏沉沉地打瞌睡。
    忽然,一只大飞蛾扑在他眼前。他微微一惊,挥开飞蛾,本能地往后退。
    砰——后背撞开房门,脚下绊在门槛,一头栽进房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像提前练过。飞蛾围着他兜了一圈,似乎在说:王爷,不客气。
    水气氤氲,烛光也雾蒙蒙的,因门外卷入的风而摇曳明灭。清香暗涌,是香柏木浴桶被热水激出的气息,湿漉漉的漫进肺里。
    楚翊从未如此慌乱狼狈。他的手和脚都不听使唤,各忙各的,像冰面上的大狗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稳住身形。
    浴桶就摆在客厅正中,与他相距咫尺。一条小腿搭在桶沿晃荡,胫骨修长,莹润细腻的肌肤缀着水珠。水,正一滴滴的,顺着洁白的足尖滴落。
    伴着一声惊呼,那小腿嗖地缩了回去。少女冒了头,躲在浴桶,只露出清瘦的锁骨和肩头,愕然瞪着他。双颊被热气熏红,像醉了。几缕青丝黏在颈上,黑白分明,勾魂摄魄。
    楚翊怔怔地与少女对视须臾,才猛然背过身,突发口吃:“你,你听我解释……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刚才,有只大飞蛾,吓了我一跳。”
    “胡说,哪来的大肥鹅,我怎么没看见?不然早吃了!我看,你肯定是在外面找好说词,才破门而入。”叶星辞趴在桶边,歪着头调侃。他是个汉子,自然不觉得冒犯,只是有点后怕。还好,没被对方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男人一袭白袍,只看那不安晃动的衣摆,都能感觉到百口莫辩的尴尬。叶星辞明白,他绝非有意,抿嘴笑了笑:“算啦,正人君子逸之哥哥,就不让你对我负责了,快把门关上。”
    男人保持背对他姿态,螃蟹般横移,关了门,并落下门闩。
    这回,轮到叶星辞尴尬了,拍了一下水面:“我让你把自己关屋外,你怎么把自己关屋里了!”
    “反正,我不会回头。在里面,在外面,都一样。”楚翊的声音恢复镇定,又如往日般清冷舒缓,“我想,考验一下我的定力。”
    “万一,你没经受住考验呢?”叶星辞心里发毛。
    “那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你——”
    “开玩笑的。”楚翊轻笑,宽阔的肩膀随之抖了抖,“我只是,忽然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先去穿衣,这话要看着眼睛来说。”
    哗啦,温水荡漾,叶星辞从水中站起。啪嗒,啪嗒,湿润的双脚踩在踏板,步出浴桶。眼前颀长的背影震颤一下,僵硬地挺直,深深吸气。
    叶星辞忽而不怕了,就这么坦荡荡的,站在男人身后。肌肤上的温水迅速变冷,滚落而下,痒痒的像蜗牛在爬,像在褪去伪装的皮囊。
    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啊!
    他甚至希望楚翊犯浑,突然回头,撞破他的男儿身。那样,他就可以问:现在,你都看到了,那你还喜欢我吗?
    那张俊美如芝兰的脸上,会浮现什么表情?会不会,直接吓死?不,楚翊这么年轻,应该不至于,朝肚子里吹几口气就能救回来。
    “你敢不敢回头?”叶星辞轻轻地问。
    “我想,但我不能。”男人声音低哑,竭力压制着什么,“别玩火。”
    “现在不回头,以后也许会后悔哦。”
    楚翊默了一下,“你身上有伤疤?有缺陷?”
    “差不多。”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楚翊一字一顿,情真意切,“无论是什么,终会被皱纹掩盖。我长你几岁,到时还怕你嫌弃我呢。”
    叶星辞的双眼蓄满了泪,如两汪清潭。他浑身充斥着喜悦,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听见这一句话。他慢慢走近,用湿润的手掌,握住男人负在身后的手。
    楚翊的手,也牢牢回握,“乖,别着凉了。”
    叶星辞张开双臂,用力抱了一下对方,闪回以屏风相隔的卧房,穿好衣服。楚翊出声确认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回头。见他衣衫整齐,微湿的发丝以素银簪随意绾起,才倏然放松了。
    那一握一抱,胜过万语千言。两心相照,私定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