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这个矿坑深处到底是什么?
    塔文的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个金发女人的问题, 以至于在吃饭的时候手里的东西都被摸走了,他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发什么呆呢。”
    摸走他面包的是那个砂伦。
    那个长大后的砂伦。
    这个星盗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撕开包装然后啃了一口, 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他:“我离开之后, 她又和你说了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 他又表现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猎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手里的面包一眼,后者也低下头,然后咀嚼的动作一顿。
    “我饿。”星盗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语气中带着讨好,“才跑了快二十来公里呢, 刚吃上。回头再还给你。”
    塔文就看着那张像孩子、不对, 就算是长大后的砂伦的脸, 看上去也才二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就做了星盗?
    猎犬的心中没来的涌上了惋惜和遗憾。
    或许是因为他脸上的神情, 又或许是因为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透露的复杂,砂伦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心想或许自己刚刚不应该抢。
    这家伙看上去心情好像超出星盗预料的不好。
    “没事, 你吃吧。”但他又听到塔文说,“吃完我们聊聊?”
    砂伦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就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嘴巴里,赶忙点头。
    两人走到了靠近矿坑口的地方。塔文看见了那竖在矿口的指示牌,它还没有变成记忆里被炸成木屑的样子。
    “我记得这个地方。”跟在身后的星盗忽然开口,塔文回过头,看见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这里发生过一场爆炸,然后有个人护住了我。”
    他也有那份记忆。
    于是塔文点了点头,说:“是我。”
    “这感觉真奇怪, ”星盗看了他一眼后,就地盘腿而坐,拍了拍身前的空地,示意他也坐下,“我和你不熟悉,你也不熟悉我,但咱俩个不熟悉的人现在要因为一件特殊的事情必须变得熟悉起来。”
    他苦笑一声,说:
    “而且我有点乱,你介意和我一起捋一捋吗?”
    塔文当然不介意。倒不如说在这个矿场里,除了那位金发女人之外,好像就只有眼前的星盗能够和他一起毫无顾虑地讨论这些。
    两个人倒没有对着坐——那样看上去像是什么户外审讯,塔文不想给这个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焦虑烦躁得要死的星盗再带上压力。
    但并排坐着也没给暗自焦虑的星盗带去什么轻松感,他怔愣地看着远处,这个被金发女人命名为“幽灵矿场”的矿场上,那些戴着安全头盔和十字镐的矿工们推着推车,在砂伦的眼前来来回回地穿梭着。
    他们的动作很有规律,前进的方向也各有各的统一,就好像每个人心中都有份目标似的。
    目标……
    砂伦看着那群可能有目标的矿工们,看得出神。
    在第三星际的人造沙滩上,金发女人对他说“你是个没有过去未来现在的虚无”时,星盗只觉得莫名其妙。但现在,发现这个所谓的“没有过去未来现在的虚无”好像是真的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所以,”坐在他身旁的塔文听见他开口,“我们真的死了?”
    塔文:“你不相信她的话?”
    “太莫名其妙,也太离谱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星盗咬牙切齿,但下一秒他又叹了口气,说。“但是我相信。”
    “而且就算我不相信也没办法,我根本离不开这里。”他说了自己在进入幽灵矿场之前遭遇的事,“那片迷雾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要不是她,我大概已经死在里面了。”
    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像是被关在一个纯白色的监狱一样令人抓狂。
    “我也没办法证实这件事。”砂伦说,“在这片星海里,除了一些娱乐八卦,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星盗。”
    你说官方?如果一个经常作案的星盗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基于星海的无星籍外来者的身份,大概是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官方倒是很乐意看见一个罪犯再也犯不了罪。
    而那些娱乐八卦,它们当然不止星盗一个旧爱,迟早会找到些更多的新欢,去从它们身上挖到点乐子。
    砂伦对此倒是看得很清楚,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些年除了打劫贵族的藏品之外,就只是打探那块晶石的主人。
    他从来没有在这片星海中留下过什么深刻的,能让人记住的东西。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难得有些沮丧。
    砂伦:“你呢?”他侧过头,看向一旁的男人,“伽不佘说你是……猎犬?”
    “曾经是。”塔文缓缓开口,“但死后,除了猎犬过往档案,星海里我们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后续清除。”
    星盗讶异地看着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猎犬沉默许久,似乎在想这个回答会不会违反保密条例。
    但他最后是说了一句:“因为……所有死亡的‘猎犬’都是罪人。罪人,是不能留在星海的记录上。”
    星盗听着不太能理解,但他也没再追根究底。
    他自嘲地笑了下:“看样子,我俩是同类。就算我们消失了也对星海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这句感慨透露着悲伤,但砂伦又低声说:“可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
    “我原本的人生计划是在星海找到我的‘救命恩人’之后,”他在这四个字上着重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能报恩就报恩,不能就不能。然后也把表面上的星盗工作停下来,自己满星海的去旅游。”
    他没有什么宏大的目标,只是觉得人生在世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就已经很难了,倒不如专注自己面前的事。
    砂伦:“其实我还挺想去一趟第五星际的,星网上的人都说那儿是最和平的地方。我很向往的。”
    塔文去过第五星际,听到这个评价后感觉还是挺贴合实际的。但……
    “你的身份在那儿可能不受欢迎。”
    毕竟是星盗。
    砂伦:“我知道。所以就只是想想。”
    说是想想,但塔文侧过头也能看清他眼中的向往。
    第五星际其实很好。甚至能说好到有些不真实,星网上对这个星际的评价各不一样,但只要去过那个地方的人就能知道什么叫做天堂。
    塔文有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识过。但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难道,”一旁的星盗在这安静中终于忍不住又憋了句话出来,“难道不想活下去吗?从这里出去?”
    塔文看着他:“如果能活,没人想死。至于出去……”
    “——像我这样的人,出去了又能干什么呢?”
    矿工的话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猎犬定了定神:“不做他想。”
    星盗像是看见鬼一样看着他。
    他还是没办法理解这样的人,就像猎犬看不上星盗一样。他们始终无法相互理解。
    “你会不会后悔过最后救了一个星盗?”砂伦开玩笑地用手肘撞了下他,“甚至这个星盗后面还创出了大名堂。”
    但猎犬说:“我只是保护了一个普通的星海公民。”
    可他又很快皱了下眉,说:“而且你不是我那条时间线上的砂伦。你没有经历过爆炸,我也没有保护你。”
    砂伦:“分ab线吗?这倒是好弄清楚些。”
    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之前的梳理上。砂伦说:“如果我是a线。那么a线上的矿场最后只活了一个。而你,你是b线。b线上的矿场是没有人活下来,对吧?”
    塔文脑子里顺了一遍时间线,然后点头。
    “那么问题就来了,”砂伦从脚边的地上捡起一颗碎石子,像是打水漂一样将它扔远,口中说道,“在这里,矿场没有爆炸,我也回来了,还出现了一个新的角色。”
    他朝着对方挤眉弄眼,示意他想想那个新角色是谁。
    塔文:“伽不佘。这是c线?”
    “不,我更偏向于这个地方是一个介于生死之间的独立空间。”作为星盗,砂伦经常使用空间跳跃类的设备,所以对这些空间有自己的理解。
    他说:“没有c线。所谓的c线,其实是她借用黑石给我营造出来的幻觉。”
    什么砂伦体内的黑石粒子消失后,他也会消失这些事……他不认为那个人会说谎。
    但是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星盗想起了前不久在酒馆里使用过的脑神经传感器。
    他啧了一声。
    就说免费没好货!
    那个德雷曼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有件事情不太对。”塔文忽然道,“b线……在爆炸的时候,我抱着你,似乎从坍塌的矿坑口掉了下去。”
    星盗挑眉看他:“然后死了?”
    “不,如果只是从高处坠落,我的身体还是遭受得住。”猎犬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只要不是瞬间致死,给我喘息的时间我就能活下来。”
    这也是猎犬被星海里不少人畏惧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眯起眼睛喃喃道,“我没死。至少掉在地上的时候,我还没死。”
    **
    “带他回家?”
    死亡矿坑中,金发女人歪头表示不解,“那现在人呢?”
    靠在墙壁上的怪物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它缓缓摇头。
    “他死了。”
    “就在这里,”嘶哑的声音就像是矿坑中的恶灵,鼹鼠先生轻声道,“就在我的面前。被黑石吞噬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