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心尖事

    第416章 心尖事
    雪后初晴。
    青石板路面仿佛镀了一层薄金。
    李肇领着薛绥,并肩走在小镇的街头。风还是有些寒冷,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刮过,却挡不住日光带来的暖意。
    “闻着了吗?”薛绥忽然停步,鼻尖轻动。
    街角的小食摊白雾蒸腾。
    一个老汉抡着木槌在捶打面团,砰砰作响。
    李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小摊支着两口铁锅,一口炸着金黄的油糕,另一口煎着锅贴,身侧的竹编簸箕里码着整齐的生坯,馅料多样……
    “想吃?”他挑眉。
    薛绥没说话,眼尾扫过那油锅。
    她自小在薛府受尽折辱,吃多了粗茶淡饭,对这些市井小吃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执念,明明刚吃过东西,那香气飘过来,竟被勾得胃里发酸……
    李肇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地走到摊前。
    “每种馅料来十个,要现出锅的。”
    薛绥微讶,“哪吃得下这么多?”
    “来一趟镇子里,不给帐里那些个馋嘴的东西带些回去,怎么堵得住嘴?”
    薛绥没料到李肇会为下属考虑这些琐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默默站在一旁。
    老汉抬头,见眼前郎君丰神俊朗,自有一股迫人的贵气,忙不迭应着。
    “客官稍等,这就给您现炸……”
    薛绥等在原地,看李肇站在摊前耐心等待的样子,背影挺拔,肩背有力,有穿小袄的孩童从他身侧跑过,手里举着一个风车,差点迎头撞上去,他伸手轻轻一扶,低声叮嘱一句“慢些跑”,语气温厚得像邻家兄长……
    这一幕落在眼里,薛绥心头忽然发软。
    “姑娘,您家郎君可真会疼人。”旁边卖杂货的婆子,手里纳着鞋底,闲话道:“这锅贴就得现炸才香,还得趁热吃,凉了就硬了,嚼不动。”
    薛绥轻声道:“他不是我家郎君……”
    “是么?”婆子抬眼打量她,又看看那俊美的年轻郎君,笑得一脸褶子,“瞧着是像一对。放心,肯为你功夫的,就是把你搁在心尖尖上的人。现在不是,往后迟早是……”
    薛绥脸上微微发热,刚要说话,却见李肇回过头来。
    他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嘴角噙着笑,等老汉用油纸包好锅贴,才走过来,递一个到她面前。
    “我怎么就不是你家郎君了?”
    油纸包冒着热气,薛绥低头咬下去。
    外脆里软,酥脆的香味在舌尖炸开,肉汁混着面皮的焦香,熨贴得人心头发暖。
    她边吃边吹,不停呵气,像一只偷食的猫儿。
    李肇一笑,伸手替她拭了拭嘴角。
    “慢点吃,没人抢。”
    “好吃。”薛绥眉眼弯弯,又拈起一个,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你也尝尝……”
    李肇明显僵了一瞬。
    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从来没有在大街上进食的体验……
    锅贴烫在舌尖上,他有些抗拒,可看到薛绥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消散。
    他学着薛绥的样子,囫囵地吞下,被烫得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品出几分市井的酣畅来。
    “嗯,滋味甚好。”
    -
    二人沿街慢慢走着,看不够这西陲小镇的烟火气。
    染坊的幌子在风里摇摆,布匹挂在竹竿上,蓝的像天,红的像火,热烈舒展。卖菜的老农蹲在墙根,筐里萝卜沾着泥,吆喝声拖得老长。
    “这样的日子,真好。”薛绥轻声喟叹。
    这些年背负仇恨,看惯了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到头来才知,这寻常巷陌里的一缕炊烟、一声叫卖,才是现世安稳。
    李肇嗯了声,目光落在她脸上。
    柔和、恬静。
    他胸中一激,忍不住开口,“待战事平息,我们便寻一处这样的地方……”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薛绥笑了笑,也没有言语。
    他们都清楚,他做不到,无法许这样的承诺。这种生活的难得,就像雪后的晴日,短暂而珍贵。
    薛绥装作不在意地转开视线,投向路边摊上的山货、药材、陶罐瓦盆,偶尔也看看针头线脑和彩色丝线。
    小摊前,她拿起一束丝线,对着光看了看。
    摊主笑道:“娘子好眼光,这是新到的染线,结实得很,做绣活、打络子,都使得。”
    薛绥问了价钱,并未还价,便放了回去。
    “喜欢这些?”李肇低声问。
    “嗯。”薛绥点头。
    “喜欢就买。”
    “没那么多闲工夫摆弄。”薛绥声音轻缓。
    有时候,她也会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在窗下绣个帕子,编个络子,或是亲手为自己缝一身衣裳……可身处这漩涡之中,要操的心实在太多,容不得她像寻常闺阁那般静心刺绣,消磨时光。
    “买吧,总会有工夫的。”李肇开口。
    他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物事,只对那摊主道:“劳烦,各色丝线都包上一些。”
    那摊主喜出望外,手脚麻利地分包捆扎,连声道谢。
    普通人的快乐来得如此容易。
    薛绥无奈,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包,唇角终是弯起,“带回去打个络子给阿娘也好。阿娘如今心性如同稚子,对什么都新奇得很,给她备一些鲜亮颜色,定能哄得开心。”
    李肇眼神软了软:“是该如此。你也可做些别的。”
    薛绥抬眼看他:“比如?”
    李肇挑眉,“比如给你家郎君,绣个荷包,缝个香囊?从前你给皇兄做的那些,我可喜欢得很呢……”
    薛绥看他这副模样,不由扑哧一笑。
    “殿下介意这个?”
    “嗯,但孤也很好哄。”
    李肇理直气壮地说完,目光便飘向别处,掩饰脸上浮出的赧然。
    路边,有一个卖木梳簪钗的小摊。
    他慢慢走上前。
    摊子上多是些桃木、黄杨木、牛角等寻常物件,不见名贵材质。可他却看中了一根黄杨木簪,通体打磨得油润光滑,簪头简洁地雕成一朵梅。
    瓣舒展,倒也雅致。
    他拿起那木簪摩挲片刻,侧首看向薛绥:“喜欢吗?”
    薛绥微微一怔。
    她那一头短发,远不到能用簪子的时候。
    李肇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将簪子递给她,目光灼灼带笑:“先收着。待青丝长成,孤替你绾上。”
    “嗯。”薛绥迎着那双深潭似的黑眸,低低应了一声,掌心微合,将那支带着他体温的木簪仔细收入袖袋深处。
    李肇眼底笑意更深,掏出一块碎银递给摊主。
    摊主拿着银子,眉毛眼睛都在笑,连声道:“贵人稍等,小的去找人换钱。这银子大,小的一时找不开……”
    李肇已转身,随意摆了摆手。
    “不用找了。”
    “多谢贵人,您真是菩萨心肠。”摊主在后头连连作揖。
    薛绥跟上李肇的脚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李大公子今日这般随性大方,传回上京,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李肇:“千金难买心头好。孤乐意。”
    薛绥心头微动。
    身后跟着的元苍与来福也是对视一眼。
    这“心头好”,也不知是指那簪子,还是指眼前人。
    -
    当日,二人带回不少吃食。
    回到大营,便让来福分发下去。
    小昭捧着锅贴吃得很香,含糊地问东问西,“姑娘,镇上好玩吗?跟咱们京郊的镇子有没有不同?”
    “天底下的小镇,烟火气总是相似的。”薛绥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示意她小心别噎着,“改天你也去瞧瞧。”
    小昭频频点头,顾不上说话。
    薛绥顿了顿,问道:“关侍卫那边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脉象比昨日平稳了些……”小昭叹口气,脸上的欢愉淡了几分,“医官说,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能不能熬过来,就看这两日了。”
    薛绥点点头。
    关涯在李肇身边很多年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她道:“你多照看一些,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昭放下锅贴,神情有些黯然,“说起来也是怪我,若不是我贪睡,也不会让姑娘和关侍卫陷入险境。”
    薛绥看着她懊恼自责的样子,心头微动。
    这丫头是个孤儿,从前心硬如铁,下手从不留情,好像随时都想给人捅上两刀。如今却也渐渐有了些女儿家的情态,懂得了愧疚和担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