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章 麒麟应劫,回返中京日常

    “贵客两位,楼上请——”
    龟奴洪亮的声音在回荡,光影掠过抱柱而立的琵琶伎,葱指轮扫间《霓裳》碎成珠玉。
    二楼回廊,鹅黄罗裙的舞姬旋身甩袖,腰间玉禁步叮当乱响,惊起梁间栖燕穿窗而去。
    穿绿褙子的侍女碎步掠过十二折屏风,金漆托盘里的越窑秘色盏碰出清音,盏中荔枝红壳坠在波斯毯上,被醉酒的中年、青年郎君踩出胭脂色汁水。
    丘翔站在楼道间,满面通红的看着来来往往身上衣衫飘飞的女人款款走过。
    几个在青楼有些年月的小姐、技术女工,一见他那表情就知道是个雏儿,纷纷从他跟前走过看他两眼,或是摆动肢体,看着这纯情青年羞红的脸色笑出声,有人扔给他一块手帕到他头上。
    丘翔伸手一接,闻了一下,有些不受控制的弯了弯腰。
    年轻火气旺,经不起这等阵仗。
    嘎吱——
    身后的房门打开,吴用一脸笑容的向着里面说道:“今日得见小乙兄弟实在是足慰平生,可惜小可在大名府待不了多长时间,只好先行告辞了。”
    丘翔不想让吴用发现自己情况,连忙站起身转过脸,就见着屋中有着几个手持琵琶竹箫的女子,吴用对面一个面皮白净、模样俊俏的青年抱拳:“与吴亮先生相谈真乃是件快事,先生自去做事,小乙会在此几日教授管弦之乐,先生得空时候过来,小乙备酒以待。”
    “好,留步、留步。”吴用笑着将门一关,转身看着丘翔神情,使个眼色:“出去说。”
    丘翔一点头,当下同着吴用快步走出去,找了个僻静之处,两人坐了,前者迫不及待的开口:“先生有眉目了?”
    吴用点点头:“比我想的要好。”,顿了下拿起杯子喝一口水:“那燕小乙虽说是个精明的,但对卢大官人崇拜的紧,说起来滔滔不绝,都不用我做引导,他自己就将卢家情况和我说个通透。”
    手指点了点杯子放下:“卢大官人自从成年后就不怎么打理家中产业,任凭下面掌柜的自行决断,他只一心练武,后来有了管家李固就更是成日见不到人,只在演武场与城外荒地跑马习练。”
    丘翔怔了怔:“恁地说,这般大产业他不管,就没出个事情?”
    “燕小乙说没有。”吴用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不过依我看,八成是已经出大问题了。”
    “啊?”丘翔呆了呆,有些不解:“能有何问题?”
    “问题有三。”吴用摸着胡须,竖起手掌:“燕小乙乃其心腹之人,却被逐出家门是为一;家中产业尽数为其管家掌控是为二;燕小乙说他管家李固之时满面的愤慨,眼带杀意是为三。”
    丘翔呆了呆,没理解:“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管家在谋夺卢家家产。”吴用也不卖官司,点了点桌子突然一笑:“况且一武痴整日不着家,却有了个后代,呵呵……有点意思。”
    看下仍是不明白的丘翔,脸上一笑,只道:“你今日就回汝州,找哥哥,就说这里需要得力人手,让他尽快将人派过来。”
    “那先生你……”
    “我去找找那李固。”吴用眼睛眯了眯,伸出手掌缓缓攥拳:“运气好的话,谅那玉麒麟跑不出掌心。”
    丘翔似懂非懂,只是既然吴用有了决断,他照做就是。
    ……
    卢家。
    富丽堂皇的房间中,管家李固一头汗水的走出房门,看了一眼外面低头站着的丫鬟,整理下衣服:“照顾好君姑。”
    “是,郎君。”
    李固一瞪眼:“都醒目着些,郎君是能乱叫的?”
    “是,管家。”
    几个丫鬟行了一礼,随后红着脸走进房门。
    “入娘的,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过几天卖了你们,省的到时候因你们事发丢了性命。”
    李固擦下头上汗水,走到宅院大门处,转身看看后方房门,咬咬牙嘀咕一句:“这婆娘,最近越来越疯了,大白天的,万一那人回来岂不是要命。”
    “郎君。”远处有人招呼一声:“马车已经准备好,恁要不……”
    “滚——”李固双眼圆瞪:“想死怎地?信不信老子把你弄山里面一辈子出不来!”
    那仆人吓得一缩脖子,喃喃不知说什么,李固上前一把将他拨拉开,嘴里面骂骂咧咧:“都是些不长眼的混蛋,这里唯一的郎君是大官人,不长脑子的蠢货。”
    被骂之人低下头,眼神有些不服,只是到底没敢说出来。
    李固上了车坐着,马车晃晃悠悠从卢府出来,只是这人心中烦躁,随着车走了一段路就憋闷的不行,喊了一声“停!”,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上前面店中等着他,自己一个人背着手走在大街上。
    城内有相熟的人和他打招呼,这人也冷着个脸理也不理,做为卢府的管家,他在面对他人的时候有那个实力不用去笑脸迎人。
    只是不多久,走没几步就觉得腰酸腿软,眼珠子一活络,看着一干净的茶铺还不错,进去坐下。
    要了壶茶,没喝两口就觉得眼前一暗,抬头看去,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坐在他跟前,笑眯眯看着他。
    李固眼皮一耷拉,看也不看道士,伸手给自己倒茶:“趁我没发火,滚远些。”
    “李管家真要我走?我走了,恁这眼前就有血光之灾。”
    身前的声音让李固手一顿,端杯子去嘴边的手青一阵红一阵,又放了下来,看着道士:“有意思,虽然知道你这牛鼻子是在引我注意,不过……行,你说说看,说的好。”,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往桌上一扔:“有赏!”
    对面道士先是眼神一亮,看着银子舔舔嘴唇,伸手去拿,李固伸手将银子一按,眼神死死盯着对面:“说的不好,我让你走不出这大名府去。”
    道士手一顿,缩回来,呵呵笑着:“恁地说贫道就献丑了。”,打量一下李固:“贫道最擅相面测字,管家不妨写一字,如此测算的精准一些。”
    李固眉头挑了挑,想起卢家之事不免心烦气躁,伸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盧”字:“就测这个。”
    对面道士眼睛眯起:“盧,饭器也。虍首田骨皿作足,象形会意本为庐。”,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看对面的管家:“虍守田皿谓之盧,人在宅安万物苏。若使虍离田皿散,田欺皿覆尽为奴。”
    摇摇头:“这个字好也不好,虍作屋宇脊樑,为家主;田皿即田产家财,全字如屋宇庇护田产家财,若是主人在时,田产家财安稳旁人想动都难。”
    李固听的心中一跳,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若是主人不在呢?”
    道士看着他:“主人不在,田产、财物暴露在外,自然引人窥视。”,一手捋须,一手摇摆,口中连声:“保不住,保不住的。”李固面上阴晴难安,半晌开口:“敢问先生,若是有人想替主人家护着现在的财富呢?”
    道士伸手摸着胡须沉吟半晌,方才摇头:“不可不可,要做主人才行。”
    李固眼睛黯淡一下,随即有些不甘心的开口:“主人非是原主?”
    “这……”道士的手放在胡须处一顿,看下四周低声道:“有主即可,倒也没说非要原主。”
    李固面色缓和不少,道士看看他神情,又道:“管家这般说,可是卢大官人身体有所不适?倘若是小官人持家,年纪还小,田皿大而屋宇小,不免要破些财。”
    李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含糊着说两句:“确实有些不适……”,接着不耐烦一挥手:“这你就别管了,还有什么一起说吧。”
    道士端详李固半天:“您这面相时贵,时贱。贵时命有良田广厦千万间,贱时身死魂灭无人寻。”
    李固脸上又变了色。
    那边道士拿出纸笔,伸舌头舔舔笔尖儿,唰唰唰写下两行字递过去:“贫道也不敢妄言天机,这两句您收好,日后或有所得。”
    李固低头一看,上面两句诗:残阳不斩孤星晦,白刃方知霜刃哀。情义千金成纸烬,西风雁字断空来。
    阴晴不定的看了半天,刚想抬头问什么意思,就见面前的道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往桌子上一看,那锭银子也没了踪影,方才摇头一笑:“入娘的,手脚倒快,让个道士在这胡说八道半天,我也是昏头了。”
    站起身,想扔了纸,不知怎地又舍不得,低下头看着黑色的墨迹,伸手将之往怀里一揣,方才走了出去。
    接下来,一连这几日这道士所言就在脑中不停的打转,李固看着年幼的孩子,又整日被卢家娘子传唤入房,偏生卢家正主卢俊义每日吃饱了就去习武,或是拿着棍棒骑马去外面连着数日不回。
    偶尔见李固一面,能让这大管家心脏扑通扑通跳个半日。
    某日,这厮拿出那张纸,双眼只在“情义千金成纸烬,西风雁字断空来”这句上来回打转。
    终于一狠心,一跺脚,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去了梁中书的府中。
    也不知许诺了些什么,一直到天气转凉,大名府周遭闹出不少劫匪杀人事件,而名满河北的卢大官人,还沉浸在自家习武场中就被扣上一勾结江洋大盗的名头,锁拿入狱,不日发配去往沙门岛。
    只是外人不知道的是,也就是这一日,卢家城内城外,不少田产、店铺、商队改姓了梁。
    院落里,吴用听闻此事看着到来的武松、穆弘、雷应春、张月娥等人一拍手:“行了,准备劫人吧。”
    十数道身影站了起来,带上兵刃器械走出大名府。
    宋宣和五年孟冬末,活跃在京西、永兴军路一带的悍匪宋江接受朝廷招安诏书。
    宋国朝廷上下也不管其麾下人的罪名为何,入伙时间多长,尽数将之赦免充作军籍,命其尽数来京。
    仲冬上旬,宋江同着吴用、卢俊义、武松、孙立等大小近六十名头领启程前往京畿,到达后静静等在给他们划出来的校场,每日操练武艺、训练军队。
    而在下旬,名为赵良嗣的使齐官员走入汴梁。
    雪,落了下来。
    ……
    寒风呼啸过原野,部分骑着战马先行回转的身影陆陆续续走入中京的军营,天空阴云笼罩过来,大定府依然是大军出征前的模样,只是檐角铜铃凝了冰壳,风过时闷响如裹帛。
    皇宫之中烧起的铜炉、火盆、地热让屋子温度升上去,虽不能比之春夏,却也让人舒适不少。
    吕布回宫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邬箐、扈三娘、宿金娘、耶律答里孛四女准备了不少饭食,每一次征战回来,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一顿自己做的膳食已经成了习惯之事。
    “年中走的,快年尾了才回……”吕布看着邬箐有些圆润的脸:“也不知是男孩女孩。”
    “奴觉得是男孩。”邬箐笑了笑,吃了一颗蜜饯:“最近特别喜欢走动,与怀雯儿之时不同。”
    “喜欢动也好,身子健康。”吕布点点头,随后失笑道:“说不得他性子随你喜静呢,雯儿那时候你懒得动,结果像某,每日舞刀弄枪的。”
    邬箐想了想,点点头:“也是,现在大了更是一刻也闲不住,郎君不在之时,每日弄得宫中鸡飞狗跳的,着实让奴伤透脑筋,郎君也不知道说说她。”
    吕布呵呵笑着也不接话,这事儿就算他在也没法管,说不得还要被女儿拉着一起胡闹。
    门口传来脚步声响,门帘一挑,耶律答里孛高挑的身材出现在门口,招招手:“还聊呢,快些过来吃晚膳。”
    “这就来。”
    吕布应一声,想要去搀扶邬箐,被她拍了下手:“还没到需要搀扶的地步。”
    看着那边答里孛转身回去:“耶律妹妹一个人也有些可怜,郎君没想和她要个孩子?”
    “……会有的。”吕布转眼看下门外,嘿嘿笑一下:“不急,她还年轻,某也还健壮。”
    “那奴就不管了。”邬箐翻个白眼儿:“郎君出去日久,一会儿多和几个孩子说说话,你不在,他们都有些失落。”
    吕布脚步慢了一下,叹息一声:“难免之事,说不得过后还要出征,他等既然出生在这个时节,也该习惯某时常征战不在身边才是。”
    说话间,两人走入厅堂中,邬箐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身影皱眉:“郎君意思还要出征?”
    声音惊扰那边正在摆放碗盘的扈三娘三女,三人转过脸看向这边,吕布想了想,点点头:“或许……”,迈步向这桌前走去:“这仗总要人打,与其让人缓过来给某造成麻烦,不如一次将其打残。”
    顿了一下,若有所指道:“不过也要看南边那些钱粮能不能送来。”
    四女相互看了一眼,叹息一声,若是寻常人家,这时候多半也就劝说自己夫婿莫要如此劳累,只是自从入住了皇宫,除了享受权利之外,亦有有学识的女官前来教授她们一些知识、规矩。
    而首要的就是后宫不得干政,其次也是知晓了如今齐国面临的压力乃至周边各国的关系,是以对于吕布所言,也并不陌生。
    “先用膳吧。”
    四个女人柔声说一句,随后扈三娘走去门边将外面撒欢在玩的孩子叫了回来,一家人坐在桌前说笑吃着。
    与此同时,一支装满钱粮、茶砖的船队缓缓从汴梁启程,一路走济水河去往位于京东的出海口,代表宋、齐两国结盟的钱款,终于在宋国朝廷上下的注视中成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