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直欲卷燕云

    大周尤重文教,早在立国之初,太祖便在全国各地兴建孔庙,以表达对儒家圣人的尊重。
    太宗上位后,更是在各州设立提学使,鼓励各地生员进学。
    簪宴是专门为各位通过院试的新进生员设立的一场庆功宴。
    扬州的提学使胡诚也会亲自到场。
    实际上,上次大儒到访扬州州学,扬州的提学使胡诚本该到场亲自接待。
    但胡诚的老师与那谢岐日的学术观点涇渭分明,谢岐日还写信向友人攻击过胡诚的老师,闹得士林人尽皆知。
    胡诚自然不会作陪。
    今日簪宴,作为学政主官之一,他却是要参与主持。
    胡诚长得极为周正,长长的鬍子被梳的一丝不苟。
    许多县学来的新晋生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品的官员,心中极为激动。
    若是这些生员时运不济,这胡诚就將成为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最大的官。
    许多人想藉机攀谈,但从案首开始,簪宴的席位很自然的按照排名排序。
    案首坐在最前,位列第二的吕泽乾。
    “诸生肃立,今岁春和景明,庠序生辉,恰逢簪之礼,某忝任主司,谨承当今圣上旨意,为诸生行此典仪。
    当今圣上崇儒重教,躬行仁政,屡詔州县兴学,欲使天下俊彦皆得明礼义、通经术。今日之簪,非独饰容,实乃寄望——愿诸生佩此、怀此志,力学不輟以修己……”
    眾人皆落座以后,胡诚发表了长篇大论的讲话,无非就是歌颂官家,勉励学子。
    从古至今,领导讲话都是无趣的,还都能讲一大堆话,信息量却极低。
    胡诚讲完,还有一些官员要接著讲,这是整个簪礼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等大家都发好言,才进入今天的正事。
    簪礼不是簪礼。
    或者说,簪礼並不是真的由提学官大人给各位生员一人簪一朵。
    而是发放財物並一朵红,以资鼓励。
    礼物並不值钱,但却足够令绝大多数士子兴奋。
    这意味著眾生员得到了士林的承认,成为了真正的士林中人。
    自此,簪礼已成。
    秀才是读书人的分水岭。
    连秀才都不是,老爷们是不会认可你是读书人的。
    簪宴的食物称的上不错,蜜饯果脯糕点样样俱全。
    但眾人没有一个人將簪宴的重点放在了吃饭上。
    胡诚先並没有先和身为案首的李瑜说话,反而先將目光投向了吕泽乾。
    “泽乾,你的叔叔乃我本朝状元,你当继承乃叔父之志,当精益求精……”
    吕泽乾的嫡亲叔叔在前不久考取了状元,成为胡诚最大的政绩。
    胡诚自然要將吕泽乾勉励一番。
    “多谢大人勉励,小生必当將大人的话铭记在心,日夜攻读经典,以求在乡试中大展拳脚!”
    胡诚端起一樽酒,遥遥对著李瑜,郑重道:
    “今观贤契,下笔有经纬,应答见真章,能拔得院试头筹,实乃少年英才,不负庠序栽培、圣朝崇文之治。
    昔孔门弟子志於道,传六经以润后世;本朝眾多大学士,亦有从寒素苦读始,终以文臣之身安黎元、正风气。
    贤契今簪此,既是殊荣,亦是重任——愿你往后沉心研经史,精思探义理,待来日登科入仕,或掌文柄以正教化,或持朝笏以谋民生。
    皆能以儒者之心、学者之智,继孔圣绝学,安我庶民生计,方不辜负这一身才学,不负今日簪之诺!”
    这番话比对吕泽乾说的话正式很多。
    毕竟李瑜才是案首,才是这次院试新晋生员的代表。
    而且李瑜几乎已经事实上成为沈正心的门徒,胡诚也希望藉此向沈正心释放几分善意。
    儘管二人平时的职务毫不搭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瑜。
    李瑜今日穿著青色长衫,笔直地从座位站起。
    配合李瑜那俊俏的容顏,真真可以称的上芝兰玉树了。
    眾人心思各异。
    有的只是单纯的羡慕李瑜。
    有的恨不得將李瑜取而代之,替代李瑜在簪宴上的风头。
    有好男风的生员舔了舔嘴唇,想要与李瑜结交一二。
    但都很好奇李瑜將怎么回復提学使这颇为殷切的勉励。
    提学使的勉励不可谓不重视。
    一是希望李瑜能一路取得进士功名,主政一方,为国家柱石。
    二是希望李瑜能在学说上做出贡献,继承孔圣人的学问。
    在眾人的眼里,李瑜此时应该做的,就是把酒杯放低,然后狠狠感谢一番提学使的看重。
    却见李瑜確实將酒杯放低,但却並没有听到眾人预想的那番话。
    只见李瑜沉稳有力地说道:“瑜惶恐……”
    听到李瑜这话,就连李瑜对面的吕泽乾都面露讶然之色,好奇李瑜到底想要干什么。
    “瑜曾经在诸位大人面前说过某之志向,是愿为我大周门户,尽一份心力!”
    胡诚抚摸著梳的一丝不苟的鬍子,默默等待著李瑜的下文。
    “晚生李瑜,將放弃科举功名一途,参军入伍,保家卫国!”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
    一个案首,一个扬州这种文萃之地的案首,竟然扬言自己要去参军?
    这放到酒馆里说出来,人家只认为你喝醉了酒,胡乱吹嘘,別人根本就不信。
    但这话出现在簪宴上,出现在这位案首的嘴中。
    “李瑜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么,竟然放著科举正途不去,去当一个丘八?”
    这是眾人內心的想法。
    参加科举,考上进士,从一个九品小官熬起,一直到天命之年成为朱袍大员,这才是眾人眼中的人间正道。
    而李瑜,年仅十四考上案首,竟然放著科举正途不去,反而要去当一个丘八。
    这不是脑子出现问题了是什么。
    胡诚眉头一皱,但並没有马上出言制止他,毕竟一来他也不是李瑜的真正师长,二来,他想看看李瑜是否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李瑜恭敬地向胡诚完完整整施了一个对师长的礼仪,將红摆正在自己座位前。
    隨后向各位新晋生员行了同窗礼。
    眾人下意识回礼。
    却见李瑜行完礼后,径直向殿外走去,口里念道:
    “腰下光芒三尺剑,
    时误几回弹。
    男儿不惜死,
    直欲卷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