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雪地伏击

    仿佛只是闭上眼睛一瞬间,就被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容置疑的触碰惊醒。宿主猛地睁开眼,意识从那种因极度寒冷和疲惫而產生的、並非真正睡眠的麻木状態中强行挣脱出来。
    天光依旧晦暗,但不再是深夜那种浓重的墨黑,而是透出一种冰冷的、死气沉沉的灰蓝色。风雪小了一些,但寒意丝毫未减,仿佛经过一夜的沉淀,已经彻底渗透进了世界的每一个分子。
    拍醒他的是另一名队员,手势简洁地示意他换岗时间结束,准备出发。宿主了足足几秒钟,才让冻得几乎锈住的思维重新开始转动。他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撕裂般的僵硬和剧痛。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在冰窖里冻了千年的化石,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隨著刺耳的抗议和摩擦感。
    他咬紧牙关,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慢慢坐起来,然后极其艰难地、几乎是拖著一条腿般地从雪窝里挪出来。血液重新开始流向麻木的四肢,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刺痛和痒感。他剧烈地颤抖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身体在自发地试图產生热量。
    他看向接替他站岗的队友,那人依旧像尊冰雕般伏在岩石后,只有呼出的微弱白气证明著生命的存在。宿主朝他微微点头,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全部注意力依旧集中在远处的黑暗中。
    其他队员也陆续从各自的避风处钻出来,每个人的动作都和他一样僵硬迟缓,脸上覆盖著厚厚的白霜,眼神因寒冷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呆滯,但深处却燃烧著一种习惯性的、冰冷的警惕。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地整理著装备,检查武器是否被冻住,將滑雪板重新绑好。
    指挥官简单清点了人数,然后打出一连串新的手势。任务指令下达:根据昨日发现的痕跡和地图研判,前方可能存在一支小股的苏军巡逻队或后勤分队。小队的任务是前出侦察,若条件允许,则进行伏击,儘可能削弱敌方力量並获取情报。
    没有任何战前动员,也没有激昂的情绪。命令就是一切。队员们只是沉默地点头,眼神中的那点呆滯迅速被专注所取代。他们再次检查了一遍装备,尤其是枪械,確保在极端低温下依旧能够击发。
    小队再次化身白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灰蓝色的黎明之中。
    经过短暂的休整(如果那能被称为休整的话),身体虽然依旧冰冷僵硬,但至少恢復了一些基本的行动能力。宿主滑在队伍的中段,他的感官在经过最初的麻木后,似乎变得更加敏锐——或者说,是环境逼迫他必须如此。他仔细聆听著风声中任何一丝异响,观察著雪地表面任何不自然的起伏或痕跡,鼻翼微动,捕捉著空气中可能存在的、不属於这片森林的味道:菸草、燃料,或者……人的体味。
    他们沿著一条封冻的小溪的河道滑行,利用河岸的天然落差作为掩护。河道蜿蜒曲折,两岸是茂密的云杉林,提供了良好的隱蔽。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再次握拳。
    队伍瞬间停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尖兵指向河道的一个转弯处,那里地势略高,几块巨大的岩石堆积在岸边。
    指挥官滑上前去,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返回,用手势快速下达指令:前方地形理想,適合设伏。小队將在此地埋伏,等待可能沿河道而来的敌人。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无需过多言语,长期的磨合和严酷的环境早已让他们形成了绝对的默契。他们迅速分散开来,利用岩石、倒下的树木和深厚的积雪,为自己构建起一个个隱蔽的射击位。每个人都在儘可能地消除痕跡,將身体完美地融入周围的环境。
    宿主选择了一处位於两块巨石之间的凹陷处,前方还有一丛被雪压弯的灌木,视野良好,又能提供绝佳的侧翼掩护。他仔细地將滑雪板埋进旁边的雪堆里,然后伏下身,用白色的帆布进一步遮盖住身体和步枪,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观察和射击孔。他抓了几把冰冷的雪,撒在帆布和枪身上,使其看起来更像自然的雪堆。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进入了那种极致的、冰冷的等待状態。身体紧贴著冰冻的地面,寒意如同潮水般不断涌来,试图再次將他冻结。但他此刻的精神却高度集中,將所有的不適都强行压制下去,全部心神都灌注到了耳朵和眼睛上。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粘稠。
    风声,雪落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秦天再次与宿主共享了这种令人发疯的寂静和等待。他能感受到宿主指尖搭在冰冷扳机上的触感,能感受到他通过瞄准镜缓缓扫视前方河道的细微眼球移动,能感受到他那如同捕食者般耐心而冷酷的杀意正在一点点积聚。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並不算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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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阵极其微弱、但確实不同於风雪的声响,从河道下游方向传来。
    是踩踏积雪的声音!还有……模糊的、压低的俄语交谈声!
    来了!
    宿主的身体没有丝毫移动,但秦天能感觉到他体內的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透过瞄准镜,可以看到河道转弯处,慢慢地转出来几个身影。
    大约一个班的苏军士兵。他们同样穿著臃肿的冬装,但顏色更深,在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们没有滑雪板,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深雪中艰难跋涉,队形鬆散,显得疲惫不堪。有的士兵低著头,只顾著看路,有的则不时抬头四处张望,但眼神中更多的是对严寒的抱怨和对任务的厌倦,而非真正的警惕。他们似乎只是一支执行例行巡逻或运输任务的普通步兵班。
    完美的猎物。
    小队没有任何人发出声响,所有的枪口都无声地指向了这群毫无察觉的敌人。
    苏军士兵慢慢地走进了伏击圈的中心区域。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侧的雪堆和岩石后面,死神已经睁开了眼睛。
    指挥官没有立刻下令开火。他在等待最佳的时机,等待所有敌人都进入最致命的火力交叉区。
    最前方的一名苏军士兵似乎踩到了什么,踉蹌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站稳。队伍因此稍微停顿了一下。
    就是现在!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声——来自指挥官的方向——猛地撕裂了寂静!
    那是开火的信號!
    “砰!”“砰!砰!”“噠噠噠……”
    瞬间,至少有四五支步枪同时开火!经过处理的枪声在河道中显得相对沉闷,但却致命无比!
    子弹如同冰雹般精准地射入苏军队列!
    走在最前面的两名苏军士兵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撂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白雪。其他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打懵了,愣了一两秒,才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呼喊。
    “埋伏!”“找掩护!快!”
    混乱中,又有两名士兵中弹倒下。
    宿主的目標是一个试图扑向河边一块岩石的、看起来像是班长的苏军士兵。他的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那个移动的身影。
    “砰!”莫辛-纳甘步枪沉稳地后坐。
    那名班长的身体猛地一颤,向前扑倒,手中的波波沙衝锋鎗掉落在雪地里。
    剩余的苏军士兵终於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趴倒在地,或者连滚爬爬地躲到河道中央一些低矮的突起后面,盲目地朝著两岸的树林和岩石开枪还击。噼里啪啦的枪声杂乱地响起,子弹啾啾地打在芬兰士兵藏身点周围的雪地和岩石上,溅起一片片雪沫和石屑。
    但他们的反击毫无章法,更像是绝望下的本能反应。他们甚至无法准確判断子弹来自何方。
    芬兰小队占据了绝对的地利和先机。他们冷静地、高效地继续射击,每一次短点射或单发狙杀,几乎都能带来一声敌人的惨叫或闷哼。
    宿主再次拉栓上膛,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寻找著下一个有价值的目標。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任务的、冰冷的效率感。
    战斗(或者说屠杀)持续了不到两分钟。苏军这个班就已经死伤大半,只剩下三四名士兵躲在几处可怜的掩体后面,惊恐万状地、间歇性地胡乱射击,完全失去了组织。
    就在这时,宿主的目光猛地锁定在河道下游!大约百米外,又出现了几个移动的身影!似乎是听到枪声赶来的另一支苏军巡逻队!人数更多,而且行动似乎更有准备,已经开始分散队形,一边开枪压制一边快速向交火点逼近!
    “ryss? lis??!(更多俄国佬!)”附近有队员压低声音急促地警告。
    指挥官立刻发出了新的指令手势:敌方增援!交替掩护!准备撤退!
    宿主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著下方河道中残余的、还在负隅顽抗的苏军士兵进行了两次快速的压制射击,打得对方不敢抬头。然后,他迅速收起步枪,身体向后缩回岩石后面。
    另一名队员立刻接替了他的位置,继续开火压制。
    宿主抓起埋在一旁的滑雪板,快速绑好。整个小队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射击、移动、再射击、再移动……队员们利用地形和火力交替,开始向著预定的撤退路线——侧翼的一片陡峭雪坡——快速转移。
    苏军增援部队的火力越来越猛,子弹嗖嗖地打在岩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砰砰声。
    宿主滑到雪坡边缘,毫不犹豫地率先冲了下去。陡峭的坡度加上滑雪板,速度瞬间提升起来,寒风如同刀片般刮过脸颊。
    身后,队友们也在陆续滑下,同时不时回身向后方的追兵射击,延缓他们的速度。
    突然,宿主侧后方传来一声闷哼!一名正在滑降的芬兰士兵身体猛地一歪,肩胛处爆出一团血,滑雪板失去控制,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雪坡上,向下翻滚了十几米才停下,躺在雪地里痛苦地挣扎著,白色的偽装服迅速被染红。
    是苏军的子弹!他们追得很紧!
    受伤的队员试图爬起来,但显然伤势不轻。
    宿主和另一名离他最近的队员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扭转滑雪板的方向,划出两道巨大的弧线,减速,然后迅速滑回到受伤队友的身边。
    宿主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伤口,子弹似乎卡在了肩胛骨附近,流血很快。他立刻从自己的急救包里拿出绷带,用力压住伤口。另一名队员则负责警戒,朝著坡顶方向连续开枪,压制试图冒头的苏军士兵。
    “min? hoidan h?net! menk??!(我照顾他!你们走!)”那名负责警戒的队员对著宿主和其他正在下滑的队友吼道。
    指挥官在下方打出急促的手势,要求快速撤离!
    宿主看了一眼受伤的队友,又看了一眼坡顶上越来越近的苏军身影和密集的子弹。他知道,带著重伤员,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被拖死在这里。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宿主猛地一咬牙,將剩余的绷带塞进受伤队友手里,然后对著那名自愿留下的队员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队员眼神决绝,再次举枪向著坡顶射击。
    宿主最后看了一眼受伤的战友——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痛苦,有决绝,有一丝歉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然后猛地转身,用力一撑滑雪杖,再次加速向著坡下衝去!
    牺牲少数,保全多数。这是雪原上另一条冰冷的法则。
    身后,传来了那名留下队员更加激烈的枪声,以及苏军士兵的叫喊声。
    枪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突兀地,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只有风颳过雪坡的呼啸声。
    宿主没有回头,只是將身体压得更低,滑雪板在雪地上划出悽厉的痕跡,仿佛要逃离那瞬间的死寂,也逃离那沉重如山的抉择所带来的冰冷窒息感。
    “雪地伏击,生死往往不在枪口所指,而在转身之后那声戛然而止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