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食神

    那老头儿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仙长二字,愧不敢当。本神不过是连州城中,一方小小的食神罢了。”
    “食神?”
    黎言清的脑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
    他想起来了。
    那日,他与聂远道在城隍庙驱神不成,又寻得一间小小的神庙,其內供奉的,正是这位食神。
    当时,祂也同样没有应召。最后,还是聂远道提议,说不能失了礼数,二人才对著那神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连州城內,皆是鬼,”食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说道,“神祗无人所祭,受的儘是阴气侵蚀,时间一久,神力散尽,自然也就离去了。”
    “但是,小娃娃,”祂看著黎言清,眼中露出一丝讚许,“那日,你与那位阳差小哥的一拜,虽无香火,却带著活人最纯粹的敬意与善念。正是这一拜,让本神感受到了此地尚残存一丝真正的香火,於是,小神我又得了些许微末神力,方才能在今日,將你从那鬼將手中,救下一命。”
    黎言清再次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仙长相救之恩,晚辈铭记在心。”
    他正欲继续说些什么,请求食神相助,一同对付那鬼將。
    食神却像是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本神打不过那鬼將,”祂说道,语气里带著一丝无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眼下,本神已將你带了出来,你大可就此离去,这连州的存续,与你再无干係。”
    黎言清闻言,抬起头,直视著食神的眼睛。
    “仙长觉得,”他反问道,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晚辈会就此离去吗,修道之人,讲究因果,不止是这座连州城,还有城內很多人的因果贫道尚未了结。”
    食神呵呵一笑,捋了捋白的鬍鬚。
    “小娃娃,果真好品行。”
    “但是,”祂话锋一转,“眼下,连州城即將重启。本神仅剩的神力,也只够再將你送回去一次。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不过,”食神看著他,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並非孤身一人。你身上,还带著可以召唤援兵的东西。”
    “援兵?”
    黎言清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行囊。
    食神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中的桃木拐杖,轻轻地点了点他背在身后的那柄、光芒黯淡的软剑。
    “缚魂”。
    黎言清当即明白了。
    此剑,乃是阳差聂远道的佩剑,是地府的法器!
    剑在,便意味著因果未了!
    自然,也能够以此为信物,引来他的阴差同僚!
    “多谢仙长指点!”
    他对著食神,再次深深一揖。
    “晚辈,明白了。”
    食神看著黎言清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欣慰地点了点头。
    “去吧,小娃娃,”他说道,身形渐渐变得透明,“等你做好准备,便在此地,心中呼唤本神即可。届时,本神会用这最后的神力,再为你开启一次通往连州城的门。”
    话音落下,食神的身影便化作点点柔和的光芒,消散在了山间的夜风之中。
    黎言清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一旁的一棵高大的松树下,盘腿坐了下来,开始调息打坐,恢復著在鬼市中耗损的真气与心神。
    待到气息平稳,他才从怀中,摸出了聂远道骨灰。
    黎言清看著里面的粉末,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用手中的黑剑,在松树下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他將骨灰,小心翼翼地尽数倒入了坑中。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行囊里摸出来了酒葫芦——那是他自己的,里面装满了好酒。
    他將那满满一葫芦的酒,一滴不剩地,全部洒在了那盛著骨灰的土坑之上,权当是为这位嗜酒如命的朋友,践行了。
    酒液渗入泥土,应该是与骨灰混在了一起。
    黎言清拔出那柄光芒黯淡的缚魂,用袖口,仔细地擦拭著剑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血跡。
    他看著那柄剑,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聂秀才,”他开口了,像是在对著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著身前那捧骨灰,絮絮叨叨地抱怨著,“你说你,是不是傻?”
    “我早就跟你说了,那鬼將厉害得很,你非不听,一个人就往前冲。现在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还说什么生机饱满,官运亨通……我那三脚猫的卜卦之术,你也信?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地府公务员,怎么比我还信命?”
    “你看看你,现在官没升成,命倒是先没了。回头见了阎王爷,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我倒是希望你还能变成阴差接著加班儿,可不要投胎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缚魂的剑身。
    剑身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吟,像是在回应他。
    “不过嘛,”黎言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复杂的笑意,“你,倒也……不算太笨。”
    “至少,还知道把这把剑留下来。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给你摇人报仇了。”
    他將缚魂重新收回鞘中,又从怀里,摸出了块月饼,没吃完的。
    他將月饼掰成两半,一半放在了土坑前,另一半,则自己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著。
    月饼很甜,甜得有些发腻。
    “行了,”黎言清將嘴里的月饼咽下,站起身来,用泥土將那土坑掩埋,“你且在此处好生安歇。等我办完了事,再来和你喝一杯。”
    说罢,黎言清便不再回头,转身离去。他打算先寻一处安稳的地方,休息两日,將自己的状態调整到最佳。
    然后,便要回到连州城,去了却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