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沈婉晴头天从宫里出来, 第二天太子妃就把爱新觉罗氏和她两个嫂子都召到毓庆宫曲,说了什么不知道,总之当天夜里就有几匹快马出京了。
    为官办事讲究名正言顺, 送来的木料货不对板还用的这么精细的法子,下面捣鬼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从内务府到地方官员再到采办上的官吏和商人, 挨个抓过来隔一个砍一个头, 保证只有漏了的没有无辜的。
    但这只是气话,要名正言顺就得讲究证据,要不然即便眼下给人定了罪名, 日后保不齐哪天这事被翻出来, 也会成了自己的把柄。
    为了把事情查出个头绪,工部、内务府、漕运总督和大理寺都出了人。
    事情很严重, 但几个府邸的工期不能耽误。可这事又是毓朗下狠心给捅出来的, 他想撒手也不行,这会儿撒手了说不定明天这盆脏水就要泼到他头上来。
    为了兼顾两头, 毓朗只能把在巡捕中营已经干到守备的沈文渊要了来, 巡捕中营本来就要负责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的漕运安全,现在有问题的木料就在通州码头旁的仓库里, 这事中营派人插手也算说得过去。
    再加上宝山和老米, 和直接从佐领下抽调来的骁骑校和领催,骁骑校跟着沈文渊, 领催分别看着几个项目。
    毓朗也算是在沈婉晴这儿学到了怎么把人物尽其用, 没有不能用的人, 只要你能干你就给爷上,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少不了好处,谁要是这个时候给爷掉链子那就赶紧滚蛋,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毓朗跟个陀螺一样忙了两个月, 期间太子妃都已经把毓庆宫的大阿哥给生了下来,他才拿着查了一半。剩下一半能不能继续往下挖得看太子意思的结果,进了毓庆宫的门。
    毓朗两个月没来毓庆宫,以往隔个三五天见不到毓朗就要召见的太子也没召见过一次。
    毓朗办差碰上了这种事他能不知道?那天沈婉晴还没进宫见着太子妃,胤礽这边就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他不该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
    六部的是朝廷的六部,毓朗是朝廷的工部郎中,他在当差期间遇上了以次充好的贪墨案子,他有他的应该禀报的上官,从工部到内务府再到大理寺甚至御史台,这里面都不该他这个太子插手。
    发现了木料不对毓朗没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条路,次日内务府和统领衙门能把人派过去看守仓库,就说明康熙那儿点头了。
    既然点头了,那就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只要一天没查到太子脑袋上,这事毓朗就不该跟太子来通气儿。而现在他来了,自然是臭鱼烂虾一起抓,太子一党的人也没能躲过去。
    “臣毓朗,给太子爷请安。”
    “滚滚滚,再这幅模样就趁早给爷滚远点儿。”
    毓朗从那年进毓庆宫当差至今也有六年了,他是个什么性子胤礽不知道?事情越大他越恭敬,平时没事的时候哪能见着毓大人这幅模样。
    这次的事胤礽也觉得恶心,且不论什么兄弟情谊,只说在宫里已经有储君太子的情况下,皇上把成年成家的皇子册封分出宫建府,这还是入关这么多年的头一遭。
    毕竟先帝驾崩的时候皇上还小,他的兄弟也是过了好些年以后,才陆陆续续从宫里搬出去。虽然也册封了亲王,但意义跟眼下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现在底下那些奴才这么弄,不光是罔顾君恩更加是没把自己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他们不怕王府建造过程出了岔子闹出什么麻烦,更加不管这府邸要是没建好,自己这个太子往后怎么跟这些兄弟相处。
    没出宫之前,他们都是光头阿哥。是兄弟也只是兄弟,出宫后他们不光有了爵位有了自己的府邸,还有皇上从上三旗划分给他们的佐领。
    两个郡王一人分了十个,贝勒每人分了八个,这可都是实打实的人户,分给他们往后他们就是这些人的主子了。
    再加上分封爵位之时,他们就已经被皇上把旗籍分入下五旗为领主,这就意味着只要出了宫他们就可以靠着爵位、实差、手底下的旗人属臣和领主的身份,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和权力网。
    从今往后他们不光是兄弟也是君臣,甚至胤礽是关在毓庆宫里处处掣肘的君,他们是前途有无限可能的臣。
    本来这次封爵分府,放在民间就是把成年的儿子们推出家门。你们有本事的龙游大海,没本事的靠爵位和阿玛的荫封过日子。
    但整个家业整个江山的大头是皇上和太子这爷俩的,跟你们本质上没关系。等再过几十年你们就是旁支就是远宗,看看京城和盛京的那么多宗室,好的还是个老王爷不好的就是个奉恩将军闲散宗室。
    嘴上说得好听都是一个祖宗,但其实谁跟你一个祖宗,把这话往外面说谁搭理你啊。
    所以这事不光康熙大方,太子作为储君也是想要做得漂亮大方的。至少要让出去的这些弟弟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容得下他们,别再憋了一肚子气出宫去,往后再憋这劲儿想方设法给自己找茬使绊子。
    可现实就这么骨感,王府和贝勒府还没建好,顶梁的金柱就被人以次充好给换了。负责这个工程的还是你太子的心腹臣子,这事真是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过!再恶心底下那些胆大包天的奴才,胤礽对此次毓朗的选择也还是生了一点气的。
    毕竟这个营缮司郎中这个位置是他专门给毓朗挑挑拣拣才选定,他是想要毓朗在这个位置上攒些经验和功绩,日后好再在六部内升迁。现在这么一闹,且得缓几年了。
    “你知不知道孤给你要了这个位置来,多少人背地里眼红。光是凌普就不止一次到孤跟前来哭诉,说我这几年只偏心你,都忘了还有别人了。”
    “爷,臣就是知道您对我的心,才觉得一定把这事给戳破。”
    “您是太子,以后还是天子,这几年贪墨之风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多有风闻,没人查只不过是没人惹出大祸罢了,可要是非要等到惹出大祸再去去想辙补救,臣以为到时候就晚了。”
    以往被蒙蔽就算了,现在都贪墨到眼皮子底下来了还假装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默许,日后他们就只会越来越大胆。
    王府建得不好,吃亏的是几个皇子,大不了再修补就是了。那下次换做是修缮河堤疏通河道、赈灾救济的银子被贪了呢?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老百姓过不好日子,太子即便顺利登基继位,到时候难道又能坐得稳天下?
    “你可知这次的事你趟了浑水,往后这身上就不干净了。哪怕是孤的人,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为江山社稷和孤着想,只会在背后说你拿他们的血来染你的顶戴花翎,拿他们的人头来孤跟前邀功领赏。”
    “可是臣本来也就被他们盯上了啊。”
    明明是挺严肃的场面,毓朗却忍不住抬头冲胤礽笑出来了。有时候背后捅刀子的真的不一定是敌人,同一个生态位的人,有时候更恨不得生吃了毓朗。
    谁要这小子这么嚣张的,谁让他一直杵在太子跟前这么碍眼的。家世好模样好能力好,娶了个汉军旗的老婆还那么能赚钱,还那么八面玲珑能讨好太子妃,凭什么这世上的所有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呢?
    既然我们拼不过你,那就毁了你吧。在建造宗室府邸这种事情上贪墨酿不成大祸,但你毓朗身为营缮司郎中肯定是要受罚的。
    到时候即便太子要保你,也至少要缓几年。只要你下去了还怕没人补上来吗?至于几年之后毓朗再起复,那就是起复之后的事了。时移世易,到时候太子爷跟前说不定就有更能干模样更好的了,你毓朗算个屁。
    出事的那天晚上,毓朗跟沈婉晴犟嘴不肯承认这次的事是冲自己来的,心里已经感受到了藏在暗处朝自己而来的恶意。
    既然如此,毓朗坚定了心志重新抬头看向胤礽:“太子爷,是他们先想要对臣动手的,臣让步他们也不会感念臣的好,那就不如以臣为刀,彻底砍了这些枯枝来得畅快干脆。”
    毓朗愿意主动来当这把刀,反倒是胤礽舍不得了。他给毓朗铺就的前程一片坦途,现在眼看着他要往坑里跳,胤礽黑着脸良久没说话。
    “太子爷,您别这么看着臣,臣的儿子都两岁了,臣不是刚进毓庆宫的那个小侍卫了。这点儿小风浪不算什么,要是这都抗不过去,以后还怎么担负您交给我的重任。”
    “还重任,脸皮极厚口气极大!谁跟你说孤要交给你重任了?”
    胤礽被毓朗气笑了,但气过之后整个人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又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孤知道知道,孤手底下到底卷进去多少人。”
    “这次以次充好的木料是从西南苗疆之地运过来,派过去的工部员外郎和负责木料采办的皇商和本地官员勾结,欺上瞒下以低价从当地头人手里把木料买过来。”
    “买来以后并没有运往京城,而是以罕见高价卖给江南巨贾和士绅家族,随后以普通松木柴木为芯,外贴一层楠木做表运来京城。”
    “本来没打算用这个法子,只是想以次充好还是用楠木,但层层盘剥刮得太狠,到最后竟然分不出银子去买次等的楠木,才不得不想了这个办法。”
    “还有西南当地的官员,把苗疆本地头人当做蛮人对待,说好的银子没有给足,头人本不肯把木料交付出来,是本地官员带着当地驻守的绿营冲进山杀了十数人,才把木料给强抢出来。”
    其实吧,京城里掺和了这件事的人本来也没想闹这么大。不就是贪一点儿呗,不就是替底下人开个口别查那么严呗,一句话的事就值几千两银子,不伤筋不动骨没什么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