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说是去通州看河堤, 太子带着侍卫亲随光明正大出了城往通州的方向走,都走到半道了又转头去了火器营。
    今日出宫是康熙给指派的活儿,就怕落在旁人眼里提前给火器营这边报信, 才弄了这么一出遮外人的眼打了火器营一个措手不及。
    前天火器营和前锋营的人打架斗殴,火器营里有个正白旗的步甲中间那条腿被打折, 本来不算事的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这会儿火器营和前锋营的总领大臣都在乾清宫挨骂, 两边老大现在都一口咬死了说是对方先挑衅,两人还都是宗亲一个比一个梗着脖子不低头,气得康熙把手头能扔出去的东西全扔出去了。
    现下不比以往, 整个京城整个西北乃至江南盛京都已经被调动起来。
    筹粮筹饷、士兵所需的吃穿、武器药材大夫就没有一样不需要提前准备,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后勤跟上了胜算就能多一大半。
    现在该筹备的东西已经凑齐了大半, 沿途该建的粮仓驿站都修好了, 就只等后续要准备的东西增添得七七八八,圣驾亲征的大军就可以出发。
    这个时候每个军营里的氛围本来就已经紧张起来, 这么多士卒不能私自离营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 人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前路,要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要么马革裹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说出来的豪情万丈, 可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和犹疑恐怕也是假的,就连毓朗也偷偷背着沈婉晴坐在小院子他的房间里, 看着对面书房里的妻子发愣。
    在这种只差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所有人情绪的时候打架不可怕, 打断腿是大事但是也不是不能解决。
    断腿难续好了也难免跛脚,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事也不一定就全是坏事。
    断了腿的士兵当然不可能再冲前锋,到时候要么伤好了去当伙夫,要么伤实在好不了就从他家重新挑丁补充上去。
    这人不能立功也免了战死沙场的命运,是以每次出征前营地里都会有几个各种各样意外的人, 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那种情况只跟他一个人有关,好与不好在都是他一个人担着,躲了这一次赔上一辈子的前程他自己愿意与旁人无干。
    眼下这事不一样,火器营里那人被踩断的是中间那条腿,据说被踩断腿的正白旗旗人还是家中独子。这就等于说要么他额娘阿玛要么还能生个老来子,要么他这一家就算是绝嗣了。
    涉及香火传承,别说太子就是康熙也得小心处置,就怕一不小心把其他兵卒的情绪带动起来就很棘手了,毕竟断了香火传承在很多人眼里比断一条腿甚至是一条命更重要。
    明年就要出征,康熙带着大军离京之后整个京城就都要靠太子撑起来。
    到时候前线的战报源源不断往京城传,都是大捷还好说,要是战事不利朝堂和民间人心惶惶就都得靠胤礽这个太子爷来稳。
    是以从今年起康熙已经在渐渐放松紧紧攥着太子的那根线,让早已出阁听政多年的太子真正走到台前来。
    刚开始是许他每月出宫两次体察民情,胤礽前两次都带着侍卫亲随直奔城外,以防在京城里被哪位宗亲王爷或是议政大臣给‘一不小心’撞上。
    第一次去了毓朗家的农庄上,那次正好碰上庄明把养殖场弄好,鸡苗鸭苗刚放下去养鸡场养鸭场还不怎么脏,专门调过来干活的佃户又正在劲头儿上。
    太子爷看着好大一片黄绒绒灰扑扑的家禽们,觉着这可真是好一片鸡犬桑麻淳朴自然。
    看着太子把这个就当做民间的样子,跟着太子出宫的何玉柱、高来喜憋着笑又不敢笑,毓朗敢笑又觉得不该笑。
    太子从小被大儒教导长大,要说真的不懂民间疾苦也不至于,只不过太子心里的民间疾苦都在书上都在心里,还没能落在眼里罢了。
    庄明这边用的是大庄子的地,没法明说的毓朗就干脆带着太子继续往城外更远的地方走。
    先去宋庄头的小庄子再往沈婉晴的嫁妆田去,一路走过去明显地势房屋佃户和景致就都不一样了。
    沈婉晴的嫁妆田不论是规整还是大小或是位置都比不过赫舍里家的庄子和土地,好在不管是管事还是佃户都衣衫齐整面色尚好。
    出了旗地之后的阡陌农田则让太子爷越看越沉默,到最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这一次胤礽没再感慨什么,毕竟再远也还在京城周边,真正的百姓民情是什么样子的,他是怎么也不敢妄下断言了。
    事情过后自然传到康熙耳朵里,听说康熙先是笑后又连连摇头,等摇头过后又感慨大笑,是在叹自己的太子离‘体察民情’这四个字太远,又欣慰至少胤礽是个能把民间和老百姓看在眼里的太子。
    这之后便渐渐把一些监察勘察的差事扔给胤礽,让他轮流去工部和兵部处理一些小事。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看两部官员互相扯皮,从一开始的及其不耐烦到慢慢能忍住,再到可以一边跟毓朗聊天一边看他们吵架,等他们吵够了问他们要个结果。
    结果合心意最好,不合心意就让他们重新扯皮重新给结果,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给不出胤礽想要的结果,那这事就直接往万岁爷跟前回禀。
    皇上觉得结果可接受那也行,要万岁爷也觉得这事这么办不成,那这个位置十之八九就要换人来坐了。
    从总是被索额图和凌普他们架着顶在最前面,什么事都恨不得太子爷冲锋陷阵到学会如何向臣要结果结果不好就换人,胤礽用了将近半年时间。
    这半年里被太子和万岁爷联手换下去的兵部、工部官员有明珠一党的也有索额图一派的,甚至还有石家的人也被撤了两个。
    刚开始索额图还到毓庆宫来喊冤,后来看清楚形势之后就不敢喊了,转头就撸起袖子跟明珠掐得更加热火朝天。
    太子成亲多了个石家垫在后面从容了许多,康熙架起来的这个三足鼎立不光让他自己省心,也把胤礽放进了这个三角的中心不再被某一方拉扯裹挟。
    索额图没法再挟太子以令其党羽,就只能拼尽全力告诉太子和万岁爷他还有用,要不然毓朗这个同族的后辈儿要不了几年,就真的能把他给挤下去了。
    至于毓朗,毓朗从一开始走的也不是他们那条路子,他只管干好自己的差事别的他不问也不管,自己好有太子来赏自己不好有太子来罚,连万岁爷都不过问别人又算哪根葱哪头蒜。
    “太子爷,火器营左右翼长都到了。”
    “到了就进来吧,还等着孤请啊。”
    话说回来,不被裹挟的太子爷和没人管的毓大人带着人一路闯进火器营,把守在火器营里的左右翼长吓了个半死。
    火器营两个翼长以为总领大臣被万岁爷叫进宫里去就没自己的事了,没想到万岁爷和太子还跟底下的人玩声东击西,万岁爷负责把火器营和前锋营的老大拖在宫里,太子爷亲自来火器营处理这事。
    事情其实好处理,这事的重点也压根不在到底是火器营的人先动手还是前锋营的人先挑衅。谁先谁后有什么所谓,最主要的是怎么安置这个断了中间这条腿的人。
    按照以往的老例,这种绝嗣了的人家是可以从同族过继嗣子的。但那是真的在战场上送了命的人,那样的人家有抚恤银子家里也有田,族里总有人家生得多的愿意挑个儿子出来过继过去。
    这么一来自家少养一张嘴,亲生的儿子还能继承一份家产。现在人只是断了中间那条腿又不是没命了儿子过继过去不光要继承香火还得给人养老送终。受伤的那人还不到三十,这谁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
    胤礽来的路上就问过毓朗要是是他这事该怎么办,毓朗早就问过阿克墩两边打架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感情就是两边不知道谁嘴贱说起城南花柳巷里最近挺红的一个女支子,两边都说自己是那女子最中意的座上宾。
    两边都想争这个脸面,越争越吵越急眼说不上到底谁先动手就这么打起来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要朝廷或是营里额外出银子那不可能,给了他银子那那些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又算什么。
    但是也不能不处理,毕竟是没根了的人,不好一点儿人情味儿都不讲。所以要按着毓朗的做派那就眼下该怎么养伤怎么养伤,等明年伤好得差不多了就随军出征。
    做不了先锋还做不了伙夫吗,再说断的是中间那条腿又不耽误骑马。只要他能在战场上立功,能活着回来的话朝廷和他本旗的佐领可以出面帮他找个合适的嗣子,他身上有功也不怕嗣子那一家日后欺辱他。
    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那就更简单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要是他不想再随军出征那就没法子了,火器营和朝廷没追究你一个玩忽职守寻衅的错处就不错了,还想朝廷给你找儿子?想得倒美。
    听完毓朗的主意太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到见着这俩翼长才把处理办法跟两人说了。
    两个翼长听完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一个旗人绝嗣不绝嗣,说到底还是想趁着这次的事打压前锋营。
    火器营是新组建的,这两年从户部和万岁爷的私库里调拨了不少银子,前锋营却已经当了很多年的老大,是万岁爷跟前最精锐的亲兵。这两营之间一直在暗暗较劲,现在出了事谁都想踩对方一头。
    现在太子爷这么处置倒不是不对,就是原本的盘算落了空,两个翼长心里都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