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埋下了一颗种子

    通往红星农场距离乌市两百多公里,一路戈壁荒原,道路顛簸难行。
    这片戈壁滩的烈日,即使在九月下旬也依旧毒辣无比。
    阳光炙烤著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让人睁不开眼。
    后车斗,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有的拿出帽子,有的用毛巾挡在头上。
    只有梁国新没准备,脸都晒红了。
    赵树勛见状,连忙从行李中翻出一顶旧草帽,边缘已磨出毛边,內衬还缝著补丁。他递给梁国新:“梁主任,您凑合著先用这个挡个太阳吧,路上晒得厉害,一会儿脸就红了。
    梁国新没有推辞,坦然接过来,还抬手扶著帽檐以防被吹飞,笑道:“好,遮阳又方便,还是你想得周到。”草帽在他头上,非但没有减损半分威严,反而平添了几分深入基层的朴实与亲切。
    眾人都看著,谁也没想到,军区来的大领导,竟真能戴著破草帽,坐在卡车后车斗上顛簸一路。顿时觉得亲切不少。
    卡车在风沙中穿行数个小时后,终於在一个简陋的路边驛站停下时,所有人都如蒙大赦,纷纷从车斗里爬下来,
    下来的人都有些许狼狈,脸上蒙著一层厚厚的尘土,嘴唇晒得乾裂。大家纷纷活动著早已麻木的四肢。
    唯有梁国新,虽然摘下草帽头髮略显凌乱,脸上也沾著灰,但那份沉稳气度却丝毫不减。
    “爸爸!爸爸!”赵胜利和赵建设欢呼著,从车前跳下来,撒开腿就跑了过来。
    顾清如也跟著孩子们慢慢挪下车,但她没有立刻走路。
    她一只手扶著车门,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膝盖,脸色有些发白。
    刚才在车上抱著孩子,她一直保持著同一个姿势,此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又沉又麻,光是支撑身体站稳,就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只能扶著车门,休息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眾人方便后,围坐在卡车旁的阴影里,拿出准备好的乾粮。
    赵树勛安顿好两个孩子,从包袱里拿出的用油纸包著的玉米面饼子。
    饼子硬邦邦的,边缘有些烤焦的痕跡,他小心翼翼地掰开,递给胜利和建设一人一块,自己则拿起最小的一块,小口地啃著。
    顾清如也打开了她的乾粮包,那是出发前,刘姐硬塞给她的。
    里面是几个煮鸡蛋,一小袋炒米还有六个窝头。
    东西多又实在。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了不远处。
    梁国新正背对著他们,站在一块大石头旁,眺望著远方的地平线。
    他似乎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任何乾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军用水壶,喝了口水。
    顾清如略一迟疑,先对赵树勛说:
    “赵大哥,我这带的乾粮多,是刘姐怕我路上饿,特意准备的。分你们点。”
    赵树勛推辞,两个孩子看著有煮鸡蛋,眼睛都离不开。
    顾清如给赵胜利和赵建设各递了一个煮鸡蛋,“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补点营养。”
    孩子们不敢接,看看父亲。
    赵树勛犹豫后点点头,孩子们脆生生地道谢。
    他想大家都是去红星农场,以后有机会可以还了这份情。
    顾清如又將两个窝头和一个煮鸡蛋放在一只乾净的搪瓷缸里,端著走向梁国新,
    “梁主任,没带乾粮吧?一起吃点,路还长。”
    梁国新愣了一下,摆手:“顾医生,不用……”
    “拿著吧,我这带的也多,吃不完。”
    她不等梁国新再推辞,便將鸡蛋和窝头塞进了他手里。
    顾清如回到原位,拿出一个窝头,掰开,就著炒米慢慢吃起来。
    梁国新走过来,坐在了赵树勛一家旁边。
    技术员、知青也都围坐在一起。
    乾粮下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
    “听说去了以后,还要给咱们建房子?”
    年长的陈技术员嘆了口气,又带著几分自豪,“对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农场刚组建不到半年,百废待兴,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咱们过去住的是地窝子,但只是权宜之计。听说今天先抢开荒,等明天开春,地化冻了,就要开始规划土胚房,盖真正的职工宿舍了。”
    “嗯,”另一个技术员接口道,“我们这次调过去,核心任务就是挖沟渠、打井。没水,一切都是空谈。听说南坡那片地,盐硷化已经严重到播不下种子了。”
    “你们这次勘测的重点是二號排硷渠?”梁国新问,语气像一位老同行。
    两名技术员一愣,没想到梁主任知道他们的具体任务。
    不过想到他也是去红星农场,了解农场目前工作的重点,也不足为奇。
    “对。我们发现上游来水逐年减少,加上土质盐硷化严重,去年上游三连小麦减產四成。必须重新规划引水路线,最好能打通南坡地下暗河。”
    “打通地下暗河?”赵树勛在一旁插话,他作为后勤会计,考虑得更现实,“难度不小吧?我听人说,水泥、钢管这些现在都限量供应。”
    “那就土法上马。”年长的技术员笑说,“咱们用红柳枝编筐,装石头垒坝;用人挖渠,用驴拉夯。当年不就这么过来的?”
    眾人被陈技术员的豪情所感染,气氛热烈起来。
    梁国新点头:“当年王振將军带兵进疆,第一句话就是——
    『不吃地方,不扰百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们今天做的事,和当年是一样的。”
    “也许三年五年看不见成果,十年八年也未必留名。”
    “但只要几十年后,甚至百年后,还有人记得——
    曾经有一群人,在最荒凉、最贫瘠的地方,埋下了一颗种子……”
    “那就够了。”
    眾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在咀嚼著“埋下一颗种子”这句话,
    不知是哪位知青,或许是受了这气氛的感染,轻轻地、试探性地哼唱起来: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
    立刻有人跟著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歌声在空旷的戈壁上迴荡,充满朝气与希望。
    ......
    休息了一会,司机老王凑到梁国新身边,
    “梁主任,人都齐了,咱是不是该动身了?”
    梁主任点点头,目光扫过车厢,突然对赵树勛说,“你家老大在前面挤著也是受罪,让他上车斗去吧。男娃子嘛,吹吹风,透透气,正好练练筋骨。”
    “这路太顛,大人能忍,孩子坐著反倒憋闷。”
    赵树勛点头。
    赵胜利一听能去车斗,高兴得跳起来,拉著弟弟就要跑。
    “建设不去。”顾清如轻声拦住,“他还小,还是跟我坐前面吧。”
    梁国新又对顾清如说,“顾医生,你也活动一下吧。”
    顾清如闻言,感激地看了梁国新一眼,轻声说:“谢谢梁同志。”
    她意识到,想必他是注意到刚才她下车时的窘境了。
    少了一个孩子,副驾驶的空间立刻宽鬆了许多。
    她让一直压在腿上的赵建设挪到旁边,让他靠著门,自己也能靠著椅背,稍微鬆快一下。
    那份被束缚的疲惫感,瞬间减轻了不少。
    卡车继续行驶在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