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路是自己走的

    毡房顶上积著厚厚的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兵团战士老赵盘腿坐在毡房前的大石块上,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领口结了一层冰碴子。
    牧民家的两个孩子裹著羊皮袄蹲在旁边玩著石头,两个孩子脸蛋冻得通红,鼻尖上掛著亮晶晶的冰溜子。大的那个约莫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裹得像颗圆滚滚的毛球,时不时吸溜一下快冻住的鼻涕。
    见两个孩子没什么玩具,老赵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枚训练弹壳。
    他又拿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在弹壳壳底刻出细槽。
    大的孩子一动不动的看著老赵手里的动作。
    “看好了——”老赵咧嘴一笑,他对著弹壳吹气,尖锐的哨声撕开了寒风。
    小的那个孩子“哇”地叫出声,伸手就要上来抓,却被哥哥一把拽住袍子后襟:“不能乱摸!”
    老赵哈哈笑著,把弹壳哨子递过去:“拿著,试试,给你们玩的。”
    牧民孩子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学著老赵的样子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噗!”哨子只发出闷闷的漏气声。
    老赵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得用巧劲儿,像这样——”
    孩子再试,这回哨声尖利地划破寒风,惊得拴在桩子上的马匹打了个响鼻。
    小的那个乐得直蹦,伸手直拉哥哥的衣袍,“给我,给我。”
    这是十分珍贵的玩具。
    哥哥將弹壳哨子递给弟弟,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哨声和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原。
    喝完奶茶后,古丽一家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招待兵团来的客人。
    羊肉汤浮著翠绿的野葱,香气扑鼻。
    顾清如几人和民兵围坐火塘边,捧著碗小口啜饮,却没人动筷子夹肉。
    兵团纪律严,谁都不肯越线。
    老牧民哈森看在眼里,把肉块舀进他们碗里:“汤里没肉不香!”
    黄医生默默避开了碗,笑道:“汤够鲜了,肉留给孩子们吧。”
    顾清如也不贪嘴,她自己羊圈里就有两只羊,不缺肉吃。
    临別时,哈森抱来一只健壮的羔羊,拴在卡车车斗上。
    “按规矩,接生的人该分这批最好的活羔。这只羊羔,你们带走。”他拍了拍羊背。
    黄医生摇头,解开绳子把羊塞到哈森怀里:“兵团纪律不许拿群眾一针一线,您的心意我们领了。”
    哈森有些著急,一把拽住韁绳,那只羔羊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
    “快收下吧,胡大知道了,会责怪我们不知感恩。”
    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照出眼底的执拗,在牧区,拒绝礼物近乎一种羞辱。
    顾清如上前半步,指向毡房外晾晒的羊皮,
    “大叔,古丽大婶教会了我们硝制皮子,已经算是谢礼了!”
    “等开春羔子长大,我们再来喝奶酒,您可得藏好最烈的马奶酒,等我们来。”
    哈森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
    “那就说定了!开春不见不散!”
    卡车在雪原上碾出深深的车辙。顾清如回头看去,哈森和古丽还在站原地。
    隨著卡车的远去,身影渐渐模糊。
    顾清如经歷过生命降生的感动后,觉的心境已经发生改变。
    突然想起一句话,“成分是別人定的,路是自己走的。”
    当时她只当是安慰,可现在却品出另一层意味……
    ……
    营部广播站,周红梅来到广播室门口看见了糊满浆糊的墙,三张崭新的大字报並排贴著,墨汁还没干透。
    “又是这个!“她皱眉。
    纸上写著一行字,“坚决达倒zb主义反冻权威!“,和昨天、前天贴的一模一样,连感嘆號都分毫不差。
    周红梅见周围没人注意,一把扯下最左边的大字报,揉成一团隨手把纸团扔在地上。
    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纸团砸翻了搪瓷缸,水泼了一地。
    被浸湿的纸团慢慢舒展,背面浮现出几行浅褐色字跡:
    “一月五日,等羊群入圈。”
    周红梅看著地上大字宝的字样,觉得蹊蹺。
    如果只是放羊,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偷偷传递。
    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和同伙在传达什么信息。
    她左右看看,確定没人注意之后,將这张大字报迅速揉成小团,塞进了衣兜里。
    ……
    暮色四合,顾清如踩著最后一丝天光回到营部。
    推开宿舍门时,郭庆仪正倚在床头翻书。
    她抬头,嘴角扯出笑:“回来啦?热水帮你打好了。”
    “你弟弟青松刚才周红梅接走了,说要带他去捡一些小石子。。”
    “嗯,好,听到卡车声音知道我回来了,就会送回来。”顾清如放下药箱,拿起暖水瓶在搪瓷盆里倒水,腾起一小片白雾。
    “牧区接生还顺利吗?”
    顾清如將冻僵的手指慢慢浸在水里,“还行,陈梁山到底是当过兽医的,他懂得多一些。这次我们过去一共接生了七只小羊。
    刚出生的小羊绵绵软软的,没多久就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生命真是顽强。”
    郭庆仪放下书,听著顾清如的话,“听上去很有趣,有机会我也想学学怎么给羊接生。”
    “你放心,肯定有机会的。”
    郭庆仪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之前你托我打听的团部小学的事……我朋友说,营部小学不收『待观察』的孩子。”
    顾清如听后,面色如常,“行,这事麻烦你了,我会再想想办法。”
    郭庆仪说的含蓄,但两人心知肚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出身。
    就像当初她被分到最偏远的七连一样。
    但现在,她的心態早已不同。
    出身不能改变,但路可以自己走出来。
    她不就已经从七连走到营部了吗?
    弟弟青松每天回宿舍都笑嘻嘻的,可王老师私下告诉她,託儿所也是分成分的。
    他的座位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分饭也是最后分。
    铅笔总是被小朋友抢走,只有小芳愿意陪他玩。
    顾清如刚洗好手,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著弟弟咯咯的笑。
    “姐!”弟弟像颗小炮弹衝进来,手里握著徐晓阳送的弹弓,“红梅姐姐说我能当神枪手!”
    顾清如擦乾手,揉了揉弟弟的额发:“没给红梅姐姐添乱吧?”
    弟弟抱著顾清如的腿,仰起小脸求证,“我可乖了,红梅姐姐是不是?”
    周红梅跟在后面,连忙作证,“青松没有捣蛋。”
    她的手揣在衣兜里,指尖摩挲著那张大字宝。
    她想將这些发现告诉顾清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最近营部......可能要出事。“周红梅最终只挤出这句含糊的提醒。
    顾清如瞭然地点头:“又要开学习会了?“
    “我......我先回去了。“周红梅含糊点头。
    望著周红梅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清如若有所思。
    自徐晓阳那件事后,这姑娘確实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