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待孤君临天下之日,定教尔等——悔不当初!

    次日,辰时。
    陆德明与孔颖达一前一后来到了东宫。
    李承乾在显德殿见到他们二人,向他们拱手行礼:“见过两位先生。”
    陆德明看上去清癯儒雅,鬚髮皆白,身形瘦削,標准的“耆儒”形象。
    在李承乾记忆中,他常著深色儒袍,头戴进贤冠,手持书卷,有一种“南朝学风”的飘逸。
    陆德明的目光一直很深邃,面容肃穆,从不苟言笑,也从未给过李承乾一个好脸色。
    而孔颖达著紫色官服,將任任国子祭酒,身形高大挺拔,方脸阔额,鬍鬚浓密,神態威严。他的眉宇间有肃杀之气,但讲话时目光慈和。
    如果是初次接触孔颖达,或许,真的被他慈和的目光迷惑。
    据李承乾私底下统计,不下三十次,孔颖达在给他上完课后,就跑到太极殿那边见李世民,也不知道嘴里抹了什么毒药,每次他见李世民后,自己就受到了李世民的责骂,还有繁重的抄书的惩罚。
    有时候,李承乾很疑惑,这孔颖达这样做,难道就不怕自己登基报復回去?
    难道他真的以为他一直掛在口中的圣贤书,能够作为他的护身符?
    老实说,李承乾承认这两人確实有才学,但这两人也確实不適合教书。
    如果他们二人全心投入到学术研究上,那可能真的会有一番作为。
    今天,按照惯例,是要讲《大学》。
    然而,孔颖达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脸色有些不太好。
    待李承乾双膝併拢跪地,臀部压於脚后跟上(即跽坐),体现出来庄重感后。
    陆德明与孔颖达同样跪坐在他对面。
    “太子殿下,按照原先安排,今天本是要讲《大学》。但在来时,我得知了太子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如果是常人所为,那就可大可小,可这件事是太子所为,这件事就不一样了。”孔颖达肃穆著脸,语气有些不善。
    陆德明接过话,冷著一张脸,“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论语第一篇学而,子禽问於子贡全句是怎么说的?”
    李承乾闻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原文全句大概意思是讲子禽问子贡说:老师到了一个国家,总是预闻这个国家的政事。这种资格是他自己求得呢,还是人家国君主动给他的呢?子贡说:老师温良恭俭让,所以才得到这样的资格,这种资格也可以说是求得的,但他求的方法,或许与別人的求法不同吧?
    李承乾明白,自己钱从宦官口中获悉一些朝堂上的事情,或许,已经传入到眼前这两位老师耳中了。
    这摆明了,就是在点他,说他德不配位,毕竟,孔子是靠德行获悉政事的,而他是靠读书人眼中的俗物——钱。
    但李承乾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这两位老师,之前不知道这事情,现在却知道了。
    如果说没有人暗中发力,引导他们知道自己做的这种事,李承乾是不怎么相信的。
    当然,李承乾心中也很无奈。
    在这宫中,他虽然是名义上的太子,但他手上根本没什么权力,跟个大唐吉祥物差不多。
    而且,因为他年龄小,加上李世民在对待他和李泰的区別对待,而宫中之人惯是见风使舵之人,知道李泰比自己更受李世民宠爱,態度上难免对自己会有些隱晦的轻视。
    他们虽然地位低下,但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如果没有利益撬动他们的嘴,他们也会乐於让自己成为一个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的瞎子,因为这样做可以明哲保身,这也就是养在宫中皇室子弟的共同通病。
    何不食肉糜?说来可笑,但又確实存在,而且,极其容易存在於皇室子弟中。
    所以,李承乾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问题。
    李承乾的沉默,却在陆德明与孔颖达眼中,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这种行为,让他们作为老师的权威受到了质疑和挑战,在这一层面上,他们是共同利益体。
    所以,无论是陆德明,还是孔颖达,都面色涨红,被李承乾气的。
    “朽木不可雕也!太子殿下可知错?”陆德明鬚髮皆张,宽大的儒袍无风自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著一把戒尺,指节都泛著青白。
    孔颖达適时上前一步,玄色官靴重重踏在金砖上。他板著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著失望:“太子!您是大唐储君,行事怎能如此轻率?”说著,他抬手遥指太极宫方向,“陛下日日为您殫精竭虑,您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这身明黄蟒袍?”
    看著眼前这两人的模样,李承乾却是忽地站起,目光冷漠,那双总是低垂的凤眼此刻寒光四射。
    陆德明手中的戒尺“啪嗒”一声落地。两位大儒不约而同后退半步,喉结滚动著,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说不出话来。
    “孤,没有错。两位先生若是为此事而纠缠不放,甚至逼孤承认错误。孤可以告诉你们,休想!”李承乾冷冷地开口。
    “孤,何错之有?”李承乾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他忽然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二位先生若执意要孤认这个错......”话音陡然转厉,“不如去问问卫王府上,那些被活埋的歌姬可曾说过半个'错'字!”
    他说的这种隱秘,李泰已经做过了。
    这种事,也是他偶然获知的。
    但李泰因为得到李世民宠爱,所以,没人敢说。
    这也是他一直认为李泰如果做了皇帝,而他肯定会被李泰弄死。
    此外,他也是有脾气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两个人蹬鼻子上脸,在李世民那里告了不知道多少黑状,现在又跑来没事找事,真当他是泥巴捏的?
    而且,他就不相信,他的那位好弟弟卫王李泰就没有做过收买太监打听宫內消息这样的事情?
    凭什么,这两人老是揪著自己不放?
    “太子所为,实在令老臣太失望了。老臣这就去向陛下请辞。”陆德明作出一副失望的神色。
    孔颖达则是指责李承乾道:“太子,何为礼?”
    李承乾发觉,歷史上的李承乾,或许被逼成那样,也有可能是因为有这样的老师,长期对他进行精神折磨。
    一旦到了某个时刻,崩溃了,或许,就会鋌而走险,走上那条不归路。
    想到这里,李承乾对歷史上的那个自己深感同情。
    同时,从不精神內耗的他,这一次,也厌烦了这种只会拿礼来说教的名义上的老师。
    將近半年对这两个人积累的不满,在此刻,全都爆发了。
    李承乾目光如刃,先冷冷扫过孔颖达,继而钉在陆德明身上,一字一顿道:“待孤君临天下之日,定教尔等——悔不当初!”
    说罢,李承乾径直离去,返回正寢殿。
    留下了两个了脸色惨白的陆德明和孔颖达。
    大唐的储君,说等他即位不会放过他们,他们被嚇到了!
    同时,他们也被激怒了,面色青红交替。
    而且,他们想不通的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將大唐储君引向正確的路途,怎么太子不感激就算了,还当著他们的面威胁他们?
    实在是太不知礼数了!
    也太狂妄了!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神交匯到一处,达成共识。
    去找陛下告状,找陛下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