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甲子期

    “咳……咳咳……”
    张角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著五臟六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內视己身,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著一丝惊骇。
    百万信眾的信仰之力,太过庞大了!
    起初,这力量是甘泉,滋养著他的道行。
    但如今,它已渐渐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在这日復一日、永无止境的信仰洪流冲刷下,他的经脉、窍穴都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那饱含著信徒们最热切期盼的海量愿力,並非全然纯净。
    其中有深重苦难,甚至不乏原始暴戾。
    那些负面、驳杂,带著诅咒的意念碎片逐日积蓄。
    匯聚於他一人之身。
    当数量达到一个恐怖的临界点。
    便如同附骨之疽。
    开始侵蚀他的道基,污染他的神魂。
    “果然……百万信眾的力量太过庞大,我这具身躯……已经快承受不了了。”
    张角的声音嘶哑低沉,带著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石窟中迴荡。
    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被撑到极致的痛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被不断吹胀的气囊,已经到达了极限的边缘。
    太平道眾的信仰。
    不仅不再是助力,反而成为了巨大的负担,持续地加重著他的內伤。
    更可怕的是。
    八州信徒每日贡献的信仰,还在源源不断地匯聚过来。
    查询若不是有黄天之剑与九节藜杖帮他负担了一部分。
    恐怕道伤会更严重!
    一股阴冷、污秽,带著绝望与疯狂气息的“黑气”,正从他炼化信仰的核心处悄然滋生,如同跗骨之蛆,侵蚀著他的生机本源。
    信仰之力中沉淀的负面杂质。
    是百万苍生苦难的浓缩,更是即將爆发的滔天怨念的具象化!
    它正一点点地消磨著他的生命力。
    “邪气入体……”
    张角艰难地喘息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若非他根基深厚,道心坚如磐石,且修炼《太平清领书》中的无上妙法,早已被这股反噬的邪力彻底吞噬,身死道消。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在勉力支撑。
    如同在悬崖边缘走钢丝,隨时可能万劫不復。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残留的金红色血跡,眼神中的痛苦迅速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他是太平道的灵魂,是百万黄巾的希望支柱。
    更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讖言的化身!
    他的倒下,意味著整个太平道宏愿的崩塌,意味著八州信徒的信仰瞬间化为反噬的狂潮,將一切撕得粉碎!
    “咳!”又是一口黑血咳出,顏色更深,令人心悸。
    张角的身上生机一点点被消磨,即將腐朽。
    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信仰的洪流和反噬的邪力。
    如同两股对冲的毁灭性能量,在他体內激烈衝突。
    隨时可能將他彻底撕裂。
    等待下去,只有油尽灯枯、功败垂成这一条绝路。
    唯一的生机,在於將这积蓄到极限,即將反噬的力量,彻底宣泄出去——
    以雷霆万钧之势,点燃那场焚尽腐朽苍天、汉室最后辉煌的烈焰。
    只有起事!
    只有让这力量在顛覆旧秩序的战爭中宣泄出去。
    才能为他贏得一线生机。
    让太平道的宏愿得以实现。
    “时不我待……必须儘快起事!”张角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
    那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地抬了起来。
    他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夺目的金光,蕴含著体內恐怖的力量。
    这一点金光,瞬间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金色符詔。
    其形如展翅欲飞的玄鸟。
    上面流动著密密麻麻、蕴含著张角法力和意志的符文。
    符詔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是整个太平道百万信眾意志的凝聚!
    “去!”张角一声低喝,声震石窟。
    金色符詔玄鸟发出一声无声的清唳,骤然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金虹。
    穿透厚重的山岩,无视距离的阻隔,朝著八州三十六方渠帅所在的方向,疾射而去!
    这道命令,带著大贤良师张角的最终呼唤:
    “速速匯聚巨鹿,共谋黄天之期!”
    金虹破空,如惊雷划破死寂的长夜。
    公元184年的春天尚未到来,但一场註定要改天换地的惊世风暴,已在巨鹿的山腹深处,正式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数日。
    巨鹿山深处这座隱秘的石窟,成为了即將掀翻整个汉室江山的策源之地。
    三十六方渠帅,代表著八州大地百万黄巾的核心力量。
    日夜兼程,如百川归海般匯聚而来。
    他们或风尘僕僕,或杀气凛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一种近乎燃烧的期盼,仿佛压抑了千百年的火山,终於看到了喷薄的曙光。
    石窟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摇曳的火把在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伺机而动。
    张宝、张梁端坐於张角两侧,眼神坚定。
    做好了追隨兄长赴汤蹈火的准备。
    于吉的目光,深深落在石台中央那道身影上。
    当初的一个懵懂少年,已然成长为百万太平道眾的领袖、精神支柱,振臂一挥,就可以撼动九州。
    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不过,张角的身体……”
    于吉未曾料到,伴隨著太平道的极速扩展,他认定的这位弟子,竟会被信仰洪流中的污秽与诅咒所累,以至於身体状態有些不妙。
    这几年,他也在不断寻找方法,想要缓解。
    只是不过杯水车薪。
    面对庞大的太平道眾,除非张角放弃一切,才有可能解决生机的问题。
    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看来,他还是决定要提前发动了。”
    时间不等人。
    于吉深知其中的利害。
    他如今能做的也不多,只有尽力相助,帮张角稳定身体。
    他们没有选择了,唯有破釜沉舟,方有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张角的目光扫过于吉,洞悉了那份深藏的忧虑。
    但他並未解释。
    体內翻江倒海的痛楚与邪气被一股强大的意志死死镇压。
    他端坐於粗糙石台,腰背挺直如松,不见丝毫颓唐。
    一股无形的威压,厚重如山岳,凛冽如寒霜,自他周身瀰漫开来,瞬间压下了石窟內所有的杂音。
    三十六方渠帅,无论何等桀驁,此刻皆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那位大贤良师身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诸位,太一在上,黄天庇佑!我太平道发展至今,歷经磨难,匯聚百万苍生之望,大势已成!时机——”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炬。
    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庞。
    马元义紧握双拳,指节发白,洛阳数年臥薪尝胆的艰辛,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终极的意义,热血在胸膛里奔涌咆哮。
    唐周眼中精光暴闪,仿佛看到了滔天巨浪中攫取权柄的契机。
    那股野心如火焰般升腾。
    张曼成、孙夏等年轻渠帅,更是呼吸急促,眼中燃烧著最纯粹的狂热与对“黄天”的无限憧憬,仿佛下一刻就能踏碎那腐朽的汉家宫闕。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此乃天命所归,亦是……吾等唯一生路。”
    他的语气中饱含深意。
    在场之人,唯有于吉和张梁、张宝才知道个中隱喻。
    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最深沉的渴望。
    诸多弟子、各方渠帅,只剩下了激动。
    他们感觉自己的热血在燃烧。
    黄天当立之日,就要……来了吗!?
    张角深知这些人所想,目光扫过眾弟子与各方渠帅。
    然后缓缓抬起手指,指向石窟穹顶,仿佛要穿透岩层,直刺那腐朽的苍穹:
    “汉祚將终!大命在吾!岁在——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