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贤良师

    小坪村。
    这是一个偏僻的村落,距离广宗县城有数十里远。
    村里到处是低矮、斜歪的泥坯房拥挤在一起,墙壁是用黄泥草草糊就,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早已斑驳开裂。
    脚下的路根本算不上路,只是被无数双破草鞋踩踏出的泥泞坑洼。
    空气中也到处瀰漫著绝望的嘆息。
    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还有那孩童无力的啼哭。
    这里,因为灾荒的缘故,青壮年寥寥无几,早都背井离乡,另谋生路去了。
    更多的是朝著广宗城的方向,想要进入城內。
    这些乡下的村民听说,城中有神仙坐镇,瘟疫很少,甚至还有粮食救济,不少人都朝著县城去了,只留下部分老弱,还有极少数青壮。
    “救命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钝刀划破了巷弄里死气沉沉的寂静。
    一个头髮散乱的妇人,正抱著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瘫坐在自家那几乎要塌陷的泥墙根下。
    少年嘴唇乾裂起皮,身体在妇人怀中无意识地抽搐,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喘息。
    隔壁的破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中年汉子王东快步走过来。
    看著妇人怀里的少年,他一双粗大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元义他娘,元义这是?”
    作为邻里,两家人交情不错,平日里总是相互扶持。
    “王……王大哥,元义他烧得烫手,都……都说胡话了。”恐惧让这个中年妇女有些语无伦次。
    家里的主心骨不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小哥呢?孩子他爹去哪儿了?”
    王东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马元义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让他心猛地一沉。
    “他爹,他爹天没亮就出去了,”妇人眼神中充满了无助,“说是去城里,看能不能討点药渣子,都去了大半天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啊。”
    “老王哥,怎么办,我的元义怎么办啊?”
    妇人绝望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王东重重地嘆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臟。
    广宗城里,粮食比金子还珍贵,药材更是稀罕物。
    像他们这些住在偏僻小村落的人,命比草贱,就算砸锅卖铁,也换不来富户指甲缝里漏出的一点汤药。
    更別说进到城里了。
    城里的神仙药方?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只是,王东也知道,马家小哥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自家孩子得了瘟疫,再无药救治,恐怕离死不远了。
    他看著气息奄奄的少年和崩溃的妇人,除了嘆气,竟是一点办法也无。
    巷子里的其他住户也悄悄围拢过来。
    几张枯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他们也不免有种感同身受。
    疫病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这方寸之地每一个人的咽喉。
    令人窒息的绝望逐渐瀰漫。
    就在此时。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让让!快让让!”
    黢黑精瘦的汉子马大龙,满头大汗,分开围拢的人群,踉蹌著冲了进来。
    他脸上混杂著疲惫、焦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而紧跟在马大龙身后的,是一个身影。
    他步履沉稳,气质非凡,行走在这污浊泥泞的小巷中,仿若独立尘世的世外之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头上束著的一方布巾。
    那是一抹明黄色。
    这一鲜明的顏色与周遭的死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让人不由地生出了些许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与小坪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仿佛属於这里的“方士”所吸引。
    他的面容沉静,眼神深邃。
    目光扫过眾人,平静却又带著极其超然的悲悯,仿佛蕴藏著某种沉甸甸的力量。
    在这股目光的注视下。
    连妇人的哭泣都下意识地停滯了一瞬。
    马大龙指著妇人怀中的少年,声音嘶哑,带著最后的希望,对那黄巾方士急切地恳求道:“仙长,求您快看看我儿元义!”
    神秘方士的目光落在了妇人怀中那气息微弱的少年身上。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缓缓抬起了手。
    一根古朴的九节竹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掌中。杖身似乎带著某种岁月的沉淀,隱隱有光华流转。
    “莫慌,莫怕。”
    方士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入了每一个村民的耳中,带著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苦难与麻木的脸庞,沉声道:
    “苍天失德,降灾於世,黎庶受苦。
    然,天地自有其道,皆可救赎。
    吾乃太平道者,今日至此,非为一人一家,乃为解此倒悬之苦,立太平之世!天既弃尔等,吾为尔等师!”
    “师?”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疑惑。
    方士不再言语,他走到马元义身前,蹲下身。
    伸出枯木般却异常稳定的指节,轻轻搭在少年滚烫的额头上。
    隨即,他闭上双眼,口中开始低声诵念著玄奥难明的经文,音节古朴苍凉,仿佛沟通著冥冥中的伟力。
    那诵经声在狭窄的巷弄里迴荡,渐渐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种肃穆而奇异的气氛瀰漫开来。
    方士诵念完毕,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
    他取过旁边一个粗陶碗,从隨身携带的葫芦里倒出些清水。
    然后,他一手持碗,一手持九节杖,在碗口上方虚虚画著繁复的符籙轨跡,口中低喝一声:“太一慈悲,甘露驱邪!疾!”
    隨著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九节杖的杖头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碗中原本清澈的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
    泛起了极其细微,但却是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点,瞬间又隱没不见。
    “將此符水,餵他服下。”
    神秘方士將碗递给马大龙,语气不容置疑。
    马大龙和眾位村民,被刚刚那一幕震惊的呆愣住,见神秘的道长將符水递过来,片刻都不犹豫,直接餵到了儿子的口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地上的少年。
    “呃……”
    一声微弱的呻吟。
    紧接著,在眾人惊骇的目光中,马元义那烧得通红的脸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色。
    紧锁的眉头缓缓鬆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脸上的潮红尽褪,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平稳,竟似沉沉睡去,高烧退了。
    “天……天老爷啊!”王东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
    “活了,元义活过来了。”马大龙的妻子喜极而泣,抱著儿子又哭又笑。
    “神跡!”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震惊、难以置信在这些贫苦百姓的脸上交织。
    他们望著那个站在中央、手持九节杖、头束黄巾的青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虔诚。
    青年適时开口,宣扬自己的教团,道:“入我太平道,信奉太一之神,诵习《太平经》,持符水,可祛病禳灾,得享太平!”
    “神仙,我要入教!”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马大龙。
    “我等也信奉太一之神,入太平道教。”
    绝望的百姓找到了信仰的支柱,纷纷匍匐倒地,呼喊著太平道的名號。
    在一声声狂热的呼喊里,青年的身影愈发显得高大。
    他抬头望向了苍天。
    昔日的少年张角已死,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身怀改天换地之志的太平道首——大贤良师张角。
    陆府密室中,静坐的陆离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壁,看到了城外那股点燃的信仰之火,看到了弟子身上那与天地气运交织,愈发磅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