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功德

    “城中死气瀰漫,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这正是《尸解蝉蜕秘要》中所记载的绝佳养尸之地。若能藉助此地修炼,定能助我踏上渴求已久的修行之路。”
    可陆离心中却无半点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他钻研尸解要术,核心在於採集世间生死流转之机,化入己身。
    养元神,蜕肉身。
    最后藉助外物,蝉蜕下旧壳,而“本真”得以蜕去飞升,成於真仙。
    这一条路是《尸解蝉蜕秘要》上清晰记载的,有跡可循,且先例在前,成功率极高。
    “蜕去肉身,徒留神魂。”
    这是尸解正统。
    可在陆离心中,失去身躯,元神终究是无根之萍,难以持久。
    而且,他多番研究帛书,从其中隱晦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察觉肉身的存在,於尸解之道,不可或缺!
    只是不知为何,这篇秘要经文没有直接道明个中隱秘。
    这一点,也令陆离心存疑虑。
    末法天地。
    灵机枯竭,神通断绝。
    没有躯壳的元神,如何能够长生?
    但上古炼气士凭藉肉身修道,求长生的道路,却早已被断绝的灵气堵死。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灵气去支撑修炼。
    更何况,陆离手中並无那等上古炼气法门。
    “鹤鸣山的五斗米道……数十年前,张道陵服用仙丹飞升。”陆离每每想起此事,便觉扼腕嘆息,恨不能与那位天师当面一唔。
    白日飞升,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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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传说与帛书中描述的尸解之道大相逕庭,孰真孰假?
    他心中存疑。
    “將来定要去鹤鸣山一探究竟,看看那道门祖庭,究竟有何玄机!”
    最终,陆离还是放弃了利用此地死气修行的想法。
    不仅仅是他一旦藉助此次大疫產生的死气修炼,无异於在城中火上浇油,若无祛疫良方,再经过一番催化,偌大的广宗城,最后真剩不下多少活人了!
    更重要的是,陆离不想放弃肉身。
    走脱壳飞升的尸解之路。
    他得另寻一法。
    既能在现世中修行,亦可在歷史长河中永驻。
    想通了这些,他的念头瞬间通达,压下其他杂念,將精力投入到对瘟疫的研究中。
    长生之路渺茫。
    可眼前的大疫却是迫在眉睫。
    七日之期,留给他的时间並不算太多。
    若是一般医者,定然无法夸下海口。
    可陆离並非纯粹的医道中人。
    作为精研生死之道的方士,帛书中对生机与死气的精微阐述,辅以他后世研读过的浩瀚医典,成为他破解瘟疫的独特依仗。
    “幸好,我读过不少医书。”
    歷史长河中,涌现过许多医道大家,他们所处的时代,也或多或少都遭遇过疫病,所以总结出许多古训与良方。
    以药纳鼻、佩戴药囊、熏烧避秽等都是可行的物理隔绝手段。
    邪自口鼻而入,侵入肺腑,需隔绝病源传播。
    《素问·上古天真论》所说:“恬憺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內守,病安从来。”
    陆离仔细研究过感染者的症状、脉象与死气侵蚀的关联。
    结合帛书中对生死之机的理解,他试图將后世医理与方术融合:“邪气与死气纠缠,侵蚀生机……需破邪扶正,调和生死之枢。”
    逐渐地,一个后世验证有效的方子核心浮现在陆离的脑海中:
    “苍朮、芦根、桑叶、贯眾、射干、细辛、山药、枳实、陈皮……”
    一味味药材出现,剂量和熬炼方法陆离都熟稔在心。
    此方立意“辟瘟疫,祛天行疾病”,针对此次瘟疫发动的核心病机。
    接下来的几日,陆离闭门不出。
    他反覆推演药性配伍,试图抓住那最关键的一环。
    至於外界的事情,全然不用他操心。
    李禄早就安排了衙门的人,驻守在陆离住所,隨时听从调遣。
    不论是药材、方子,都源源不断收罗,匯集到陆离面前。
    另一边。
    广宗城內,暗流涌动。
    自从县令李禄下达了封城的命令,一些还留下来的氏族闻风而动,想要提前出城,避开此劫。
    只是面对军士把守的城门,无人可违背县尊之令,逃出去。
    有世家动用关係,上下疏通,仍旧不行。
    李禄是铁了心要將瘟疫控制住,不再扩散,那些试图衝击城门的人,最后都下了大狱。
    一时间,整座广宗城的大家族们纷纷风声鹤唳。
    至於染上疫病的百姓、流民,有心无力,根本逃不出去。
    刘家。
    宅子的核心深处,几个位高权重的中年人聚集到了一起。
    对於城中近来发生的状况。
    他们从一开始摸不著头脑,但是没用多久,便探寻到了此次变故的源头——方士陆离。
    “派出人去,严密看守陆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
    这些望族的大家长们,不会明面上与李禄作对,却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一旦有机会,便会伸出世家的獠牙,狠狠咬上一口。
    ……
    密室之中,陆离越是研究,越是察觉到自己的短板——缺乏对人体病理的精研。
    现代医学,尤其西医,对於医疗仪器的依赖性极大。
    而他自己虽是医学院出身,可毕竟还没有来得及积累太多经验,就来到了这东汉末年的时空。
    “可惜,张仲景远在长沙。”陆离嘆息。
    若能与这位未来的医圣联手。
    以他对人体病理的洞悉程度,加上自己对生死机理的方术理解,或能创出真正根治此疫的奇方。
    有时候。
    想到那些史书上的名字——张道陵、张仲景,乃至此刻或许就在巨鹿某处蛰伏、即將掀起黄巾狂澜的少年张角,都与他同处一个时代。
    这份荒诞的时空错位感,时常让他恍惚。
    史书上的墨跡,正化作眼前奔涌的洪流。
    若不能借这广宗之地的机缘踏入尸解仙道。
    在这即將席捲天下的乱世洪流中,他终將被碾作尘埃。
    “危机亦是机缘……若能將尸解之道走通,未必不能窥得长生!”
    这念头支撑著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场大疫,是劫数,也可能是他唯一的登天之梯。
    陆离摒弃杂念,心神沉入对药方的最后推敲。
    帛书中阐述的生死流转之机,如同黑暗中的明灯,让他对瘟疫如何破坏人体“生机”,又如何能被药物“生发之气”逆转,有了独到的见解。
    这,或许就是那缺失的“引子”!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与调整,融合了后世专方、当世医理与尸解术对生死的玄妙认知。
    一剂药方终於在他手中成形。
    这方子先是培元固本,调和气机,再主攻邪毒,双管齐下,理论上有九成把握可有效治癒疫病。
    甚至拔除死气残留!
    就算无法根治,或於寿命有损,也可压制疫病,身体逐渐康健。
    然而,九成把握终究不是十成。
    这药方关係广宗数十万生民,陆离不敢有丝毫轻忽。
    效仿后世,用动物试药固然稳妥。
    但时间不等人,且动物与人反应终究有別。
    要验证药效,尤其是对重症的极限效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人体试验。
    “赵涯!”陆离推开密室门,声音带著连日的疲惫,却异常沉稳决断。
    一直守候在外的衙役头领赵涯立刻躬身:“陆道长,有何吩咐?”
    “速寻三名濒死重症疫患来此,告诉他们及其家属,有一救命之药,尚在验证,风险极大,但若愿试服,或有一线生机。若不愿,绝不强求。”陆离目光如炬,补充道,“要快!情况越危急越好!”
    赵涯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陆离的用意。
    他深知此事关係全城存亡,更关乎县令大人乃至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敢怠慢,抱拳沉声道:“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他挑选了几名最精干的衙役,亲自带队,冲入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隔离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陆离静坐院中,仰望广宗城被死气遮蔽的晦暗星空,识海中那柄青铜小剑似乎感应到他心绪的激盪,发出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清鸣。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
    那是他穿越时身上唯一携带的旧物。
    得自於后世的那处山洞。
    不到一个时辰,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呻吟打破了小院的死寂。
    赵涯带著人回来了。
    三名病患被简易担架抬入院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一个气若游丝的妇人,还有一位枯槁如柴的老者。
    他们气息奄奄,形如枯槁,周身散发著浓烈的秽气与死意。
    “求…求道长…救救…我娘子……”那汉子噗通跪倒,声音嘶哑绝望。
    “神仙…救救我爹吧…”年轻妇人亦连连叩头。
    唯有那少年,紧闭双眼,只有急促痛苦的呼吸声。
    陆离目光扫过,在少年身上略作停留。
    赵涯立刻上前,低声急促解释:
    “道长,这少年名叫张梁,本是城外流民,与两个兄长一同入城。找到他时,人已昏迷,其兄长张角、张宝……不知所踪。卑职搜寻未果,恐耽误时辰,便先將他带来,若其家人找来……”
    “无妨。”陆离摆摆手,目光沉静如水,“若其家人寻至,好生解释,允其入內便是,眼下救人要紧。”
    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
    张角、张宝、张梁……这名字组合,在黄巾风暴即將来临的广宗城,显得格外刺眼。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此刻,他眼中只有三名亟待验证药方的病患。
    “备药!”
    陆离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临时架起的药炉。
    很快,混合著甘苦与辛烈的浓郁药草气味,在充满死气的院落中瀰漫开来。
    陆离亲自掌控火候。
    童子在一旁手持草扇,行“煽风点火”之事。
    半个时辰后。
    药成,汤色深褐,气味辛烈扑鼻。
    陆离亲自看护,指挥衙役和家属,先后给三名病患餵服下。
    片刻之后,几人气息稍稳。
    “等吧。”
    见並无剧烈的排斥反应,陆离心中一定。
    药效需要时间发挥,所以他安慰了几句,见神秘的陆道长发话,言语带著镇定,让眾人安心不少。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淌。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將小院染成一片昏黄。
    死寂笼罩,病患的呻吟和家属的压抑啜泣,让这座小院越来越窒息。
    衙役们屏息凝神。
    赵涯紧握刀柄,指节发白,目光死死盯著那三名病患。
    陆离盘坐一旁,闭目凝神,以方士特有的“內观”之法,竭力感知著三人体內气机的变化。
    他能“看”到。
    隨著药力进入体內,几人微弱的生机被激发,开始与肝肺脾中的瘟疫邪气抗衡,想要將其“祛除”。
    “呃啊——”
    那濒死的老者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嚎,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爹!”年轻妇人嚇得魂飞魄散。
    赵涯等人也心头一紧。
    陆离却猛地睁眼,眼中精光一闪:“按住他,药力在衝击邪毒根源。”
    果然。
    老者抽搐片刻后,身上几处最大的脓疮突然破裂!
    流出的不再是腥臭浑浊的脓液,而是大量粘稠发黑、如同污血般的秽物。
    隨著秽物流出,疮口边缘那令人心悸的坏死组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红肿也隨之减轻。
    “疮口在收水了!顏色…顏色变淡了!”
    年轻妇人指著疮口,急切的声音带著震惊和狂喜,泪水不由地汹涌而出。
    几乎同时。
    “咳咳…咳咳咳!”
    那妇人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
    她丈夫嚇得面无人色,以为妻子就要不行了。
    “別动她!”陆离低喝。
    只见那妇人咳了十几声后,“哇”地一声,呕出老大一口粘稠无比,顏色暗红髮黑,如同胶冻般的浓痰!
    这口痰吐出,妇人灰败的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
    呼吸虽然依旧虚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
    “退…退热了?娘子!娘子你感觉怎样?”
    最后是那少年。
    他身体的高热在迅速下降,原本急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过去的呼吸,竟然缓缓变得深长而均匀起来。
    那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份濒死的青灰之气,已被一层淡淡的、属於生机的红润所取代。
    破败的小院,死寂被彻底打破!
    “活了!真的活了!”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
    “道长救命大恩啊!”
    “爹,爹你听见了吗?道长救了你啊!”
    呼喊声、哭泣声交织混杂,这些麻木绝望的家属们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爆发最原始最炽烈的情感。
    衙役们目瞪口呆,隨即脸上涌起狂喜和敬畏。
    看向陆离的目光如同仰望神明。
    赵涯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跳起来,心中狂吼:“成了,真的成了!陆道长真乃神人也!”
    广宗有救了!
    这是几位衙役心中不约而同出现的想法。
    他们见证了一场神跡。
    无形的、炽热的愿力如同涓涓细流,在绝望的土壤中滋生。
    带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生”的无限渴望,丝丝缕缕地向陆离匯聚而来。
    陆离清晰地感受到,识海中那沉寂的青铜小剑微微一震。
    “这……是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