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郑家子

    唰——
    郑学林猛然回过神来,惊觉前方同样有辆马车,竟毫无徵兆地骤然减速。
    这时,执鞭的马夫也心中一惊,不及细想,下意识地猛拉韁绳,试图操控马车变道。
    待他成功驶入另一条道,却惊见又一辆马车迎面疾驰而来,距离近在咫尺。
    此等危急关头,再勒马已然来不及……
    无奈之下,他只得將韁绳死死勒紧,试图强行扭转马车方向。
    然马车速度过快,猛然转弯之下,车身瞬间失去平衡,侧翻在地。
    直接一头栽进了官道旁的灌木丛中,翻滚数圈,方才停住。
    与此同时,官道旁无数暗箭齐发,嗖嗖嗖的將马车射成刺蝟。
    一时间,郑学林中箭多处,浑身是血,瘫倒在车厢之內,气息奄奄。
    虽尚未彻底断气,却也只剩一丝微弱意识……
    迷迷糊糊间,他隱约看到一人影快步走到面前,蹲下身来。
    那人用仅能二人听闻的声音,低声说道:
    “督公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下辈子投胎,把招子放亮点……”
    郑学林瞳孔骤然放大,脸上满是惊恐与不甘,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刻,陆允那如沐春风、看似和善的笑容,仿佛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可此刻,那笑容在他眼中,却如魔鬼般狰狞可怖……
    在確认目標已彻底气绝身亡之后,锦衣卫都指挥使顾天赐令人將现场偽装成盗匪劫杀之后,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了此处。
    “督公大人,事情已办妥……”
    不久之后,赵裕恭恭敬敬地站在陆允面前,低声匯报著顾天赐传来的消息。
    陆允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至於郑家余孽寻衅復仇之事。
    据暗桩密报,郑学林家中只有两女,如今都已经出嫁,其余子嗣皆已夭折,膝下仅有一子,尚在襁褓之时便神秘失踪,杳无音讯。
    如今他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又有何人愿为他赴汤蹈火,报仇雪恨?
    ……
    將赵裕屏退不久,拓跋小鱼轻步踏入司礼监。
    她抬眸望向那端坐於紫檀案前,埋首於奏章堆中的陆允,眸中闪过一丝幽怨之色。
    已数日未曾得见陆允之面了。
    陆允这时抬首,目光捕捉到拓跋小鱼神情中的异样,嘴角微扬,轻笑道:
    “唉……近日不知何故,竟觉腰酸背痛,小鱼,可否劳你为我揉捏一番?”
    “数日未得你妙手舒缓,浑身皆感不適……”
    拓跋小鱼非但未因陆允之命而心生不悦,反添几分欣喜。
    这证明陆允並未將她遗忘。
    她温顺地移步至陆允身后,纤纤玉手轻柔地按捏起来。
    “小鱼,你的手法愈发嫻熟了……”
    陆允长舒一口气,发出一声愜意的嘆息。
    拓跋小鱼嘴角微扬,笑意盈盈。
    见陆允如此受用,她深知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並未白费。
    “督公大人近日似是鲜少在宫中……”
    她语气中带著几分难以掩饰的幽怨。
    陆允神色不动,淡然解释道:
    “非也,家中那两个最小的义女归家,她们欲搬回家中居住,而並非长住在教坊司与玉蟾宫。”
    “这几日,我正陪她们熟悉环境……”
    原来是在陪伴义女。
    拓跋小鱼心中的阴霾稍减,但仍忍不住撅了撅嘴。
    “我还以为督公大人与苏宫主幽会去了呢……”
    自上次褚昱在她面前提及陆允与苏宫主相拥之事后,她便一直耿耿於怀。
    虽她坚信陆允的为人,不会做出此等之事。
    但她仍忍不住出言抱怨,以期得到一个明確的答覆……
    【叮……拓跋小鱼心生幽怨,情绪值+888……】
    苏宫主?幽会?
    陆允心念电转,瞬间明了其中缘由。
    定是那晚主角褚昱,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惹得这小妮子醋意大发。
    当然,这亦是好事……
    吃醋,正说明他的攻略初见成效。
    “你所言苏瑶宫主吧?她乃我那一个义女的师父,上次送萱儿去玉蟾宫时偶遇,便邀她共进晚宴,托她多加照拂。”
    “那乃我们初次相见,亦是初次共餐……”
    言罢,他故作恍然之態,道:
    “是那位褚公子与你说的吧?”
    “当时我们用餐完毕出门,苏宫主未留意脚下台阶,一脚踩空,我便扶了她一把。”
    “当时那位褚公子恰巧衝上前欲扶苏宫主,却未能如愿,又见我抱住苏宫主,便误会了……”
    “当时我与苏宫主皆已解释清楚,他怎还四处造谣?”
    陆允虽是在解释,却不忘暗中挑拨。
    拓跋小鱼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从酒楼走出的苏瑶宫主与陆允,见苏宫主即將摔倒,褚昱欲上前搀扶,却被陆允抢先一步。
    本是救人之举,却被褚昱因嫉妒而歪曲成搂搂抱抱……
    请吃饭便成幽会了?
    这分明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拓跋小鱼本就对那暗中詆毁他人的褚昱心生反感,此刻更是直接將其打入冷宫。
    她心情豁然开朗,如雨过天晴般明媚起来……
    ......
    “陆萱,你当真懒散,睡得这般沉实,唤都唤之不醒,若误了时辰,看你如何交代……”
    陆归荑一边將瑶琴收入琴囊中,一边对那睡眼朦朧、慵懒至极的三姐责备道。
    “误了便误了,又有何妨?”
    “四妹,不如你告病吧?我陪你去不归海游玩一番~”
    陆萱打了个哈欠,眼珠狡黠一转,开始攛掇妹妹共谋“坏事”。
    “你莫要痴心妄想了,我听说苏宫主今日要带领全体门人去东极峰论剑,你这个大徒儿不在,看苏宫主如何收拾你。”
    “而且我听说,二姐马上要回来了......”
    “什么?”
    陆萱愣了愣神。
    “二姐不是在江南三大坊吗?”
    “正是,她言过两日便回,怕我们被父亲那老狐狸给骗了……”
    陆归荑面露无奈之色。
    无论她如何解释,几位姊妹皆是不信,还道她已被父亲那套说辞给洗脑了。
    “归来也好,届时我们便说服她,让她留在府中,我们姐妹相伴,岂不快哉。”
    “你所言有理,但你此刻还是速速收拾行囊,父亲还在外等候我们呢……”
    “无论如何,我们的使命不能忘,父亲待我们好,我们也要百倍奉还......难道我们贪图享乐,便將义父的大局而不顾吗?!”
    陆归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一听陆允正在外等候,陆萱这才提起了一丝精神。
    姐妹俩迅速拾掇好物什,出门而去。
    自然而然地便登上了陆允那华贵非凡的马车……
    陆萱还爭著吵著要代替陆允执鞭。
    陆允送她们也非一次两次了,早已习惯成自然。
    哪里还有初时那般的忸怩作態?
    將陆归荑送到教坊司后,又一路驱车至玉蟾宫,恰在门口偶遇了玉蟾宫宫主苏瑶。
    陆萱眼看著要率领眾弟子晨练剑式,便匆匆告別一声,往里边跑去……
    “督公大人……今日又亲自送令爱前来?”
    再次见到陆允,苏瑶面露欣喜之色。
    见萱儿与陆允关係渐趋缓和,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自听了苏宫主一番教诲,我如梦初醒,决心將重心转移至家室……”
    陆允对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长。
    “对了……督公大人何时得空?我欲设宴相邀。”
    苏瑶脸颊微烫,又忆起之前与陆允之间的种种,慌乱间转移话题。
    “你上次赠我那般贵重之礼,我尚未致谢……”
    “一支玉簪而已,何足掛齿,有何贵重可言?”
    陆允摆了摆手,风轻云淡。
    “不过若能让苏宫主心安,那这顿饭我却是非吃不可了……”
    但——
    今日他尚有要事需处理,便与苏瑶约定了一个时日。
    “去郑府……”
    陆允对陈福吩咐道。
    作为那心狠手辣、权倾朝野之大反派。
    堂堂內阁首辅,户部尚书离世,他自然是要前往“慰问”一番。
    当陆允抵达之时,郑府上下,一片縞素,哀乐阵阵,大型葬礼之氛围,浓郁至极。
    然而,作为昔日的百官之首,如今却並无多少官场同僚,亦或者世家显贵前往慰问,只有几个一心想“千古流芳”自詡清流的腐儒上门。
    对此,陆允只是嗤笑一声。
    空谈误国,无益苍生,无碍。
    看来,他们对郑大人缘何失势,还是心中知晓一二的。
    陆允对此表示很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立於人群中央,神色憔悴不堪,面露无尽痛苦之色。
    看到那个年轻人,陆允瞳孔微微一凝,心中暗忖:此子,莫非便是郑家那失踪多年、近日方归之独子?
    【人物】:郑非凡
    【身份】:济东商號护卫,天海佣兵团首领,“富家千金的贴身高手”主角
    未知
    【好感】:-10
    ....................................
    郑非凡之名,陆允於郑学林之密档卷宗中曾得见。
    乃是其失散多年、孑然一身之独子。
    好个厉害角色!
    除却一桩麻烦,竟又引出一个身负主角气运之人?
    江湖皆知,反派若屠戮主角双亲,最终结局定是悽惨无比……
    此子之主角气运,未免太过强盛。
    绝非他眼下所能招惹得起。
    不过所幸,他行事向来縝密周全,未曾留下半分破绽。
    那主角纵有通天之能,亦难轻易查至他头上来……
    然则,查至他头上,亦是迟早之事。
    须得早做筹谋,以备不测。
    “督公大人,您也亲临郑府了?”
    闻得旁侧传来之声,陆允收回思绪,目光流转。
    侧首望去,乃是阉党之一的鸿臚寺卿何易初。
    “首辅大人昨日亲至司礼监,欲將三大坊乾股转让於我,彼时我等还相谈甚欢,未料转眼之间,便已阴阳两隔。”
    陆允神色复杂,面露唏嘘感嘆之色。
    “谁说不是呢?督公大人。昨日郑首辅还与我等在內阁议事,言及近日琐事,真真是世事无常,令人难以预料……”
    何易初轻嘆一声,表面上露出哀戚之色。
    內心却诡譎一笑。
    督公大人好手段,偽善至极啊!
    “对了,那青年才俊是……”
    陆允故作疑惑,开口问道。
    “他啊,名唤郑非凡,乃是郑首辅失散多年之独子,往昔从未听闻,直至昨日郑首辅突遭盗匪劫杀,方匆匆赶回。”
    何易初来得颇早,显然已將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顿了顿,他语气中略带嘲讽之意。
    “郑首辅在世之时,日日期盼能见此子一面,奈何其子就是不肯归来,如今郑首辅刚走,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回,欲承继家业……”
    陆允心中微动,並未顺著他的话往下说,而是故作理解之態,言道:“观其神色憔悴,想必是一夜未眠,只能说世事弄人,太过不巧。”
    “唉……人生最痛心之事,莫过於子欲养而亲不待……”
    一番哀悼之后,眾人皆有事务缠身,纷纷告辞离去。
    陆允与何易初亦准备离去。
    “你便是非凡吧?郑首辅之事,还望你节哀顺变……”
    “咱家执掌督卫司与司礼监,下辖锦衣卫。此乃吾之名帖,咱家惜才,看得出你根骨新奇,绝非常人可比。若有对朝廷有报效之心,尽可拜访。”
    “东厂?”他皱眉。
    “呵呵,正是。”
    东厂乃俗称,具体名字是东缉事厂,在前朝因官製革新,更名为督卫司。
    司礼监是大乾宦官系统的最高行政机构,负责內廷事务及代皇帝批红;督卫司是直属皇帝的特务监察机构,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提督,实际受司礼监辖制。
    “咱家与郑首辅在朝堂上共事多年,他也称得上公忠体国,为大乾鞠躬尽瘁。咱家已经奏明陛下,建议为郑首辅諡號为『文正』。今斯人已逝,然你我之情分,却仍在……”
    临行前,陆允行至郑非凡面前,客套言道。
    “多谢督公大人之关心……”
    郑非凡瞥见名帖上之名,面露感激之色。
    他耳力过人,適才陆允为他说话之言,皆已听入耳中。
    不由对这位九千岁多了几分好感。
    陆允笑著拍了拍他之肩膀,转身离去,面色瞬间变得冷峻如霜。
    表面与你虚情假意,心中却思量著如何將你置於死地。
    笑里藏刀,莫过於此……
    郑家家道中落之后,家族的其他支脉对郑学林这一主脉可谓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他们不想得罪督卫司。
    一时间堂堂昔日的內阁首辅,就这样人走茶凉,墙倒眾人推,门可罗雀。
    未几,偌大郑家府邸便已门庭冷落,人跡罕至。
    唯余郑非凡孤身一人,佇立其间。
    “啊……!”
    他发出一声如孤狼夜嚎般的悽厉长啸。
    郑非凡缓缓蹲下身躯,脸上痛苦与悔恨之色交织如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