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辰

    陆允携拓跋小鱼行至宫门外的雕马车前。
    平日里往返宫闈,除了陆烟和赵裕以外,皆由心腹之一掌印太监陈福亲自驾车相迎。
    今夜,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却挥退左右,亲自执起鎏金马鞭。
    至於陈福,早已被他遣去安排宴席了……
    方才他听得宣时夜提及,今日竟是拓跋小鱼的生辰。
    陆允一边驱使著马车,一边问道:“自此入宫之后,可曾想家?“
    “要不要让你回拓跋漠城省亲数日?”
    拓跋小鱼垂首摇头,发间银步摇微颤。
    “不了......纵然回去省亲,想必家父也有护鏢或者僱佣业务在身,没空陪伴我。“
    烛火在她眼睫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倒映著窗外掠过的宫灯,宛如碎金浮沉。
    陆允忽然轻笑:“巧了,本督正要去枕楼用膳,小鱼可愿赏光?“
    “这……“
    拓跋小鱼指尖绞著官服广袖,“臣妾岂敢叨扰督公……“
    “哦?“陆允挑起车帘,月光顺著他玉扳指流淌,“小鱼是怕本督……吃了你不成?“
    拓跋小鱼耳尖霎时通红,慌忙辩解:“臣妾岂敢如此揣度督公!“
    陆允忽而倾身,玄色蟒纹补服掠过她膝头:“小鱼怎知,本督不是那个意思?“
    马车停在枕楼朱漆大门前时,拓跋小鱼才恍然明白陆允为何选在此处。
    三楼临窗雅间,正对著护城河画舫游弋,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叮咚作响。
    “推开罢。“
    陆允执起她腕间银铃鐺,指尖划过她掌心。
    很快,鎏金朱漆大门洞开之后,门廊下八名緋袍小廝垂首而立,待最后一抹霞光沉入西山,丝竹声便如春溪破冰般漫过雕影壁。
    “恭迎贵客——“
    隨著司礼官拖长的尾音,十二扇紫檀雕屏风次第移开。
    正厅內百盏鎏金莲灯同时亮起,恍若星河倾泻,將整座厅堂照得纤毫毕现。
    “拓跋昭仪,九千岁陆督公到——“
    隨著这声唱喏,满座宾客皆起身相迎。
    但见陆允携著早已因震惊而呆滯的拓跋小鱼缓步而入。
    他很快身后跟上来八名侍女,每人手中捧著的檀木匣里,或盛著南海明珠,或装著西域美玉,皆是贺寿之礼。
    “承蒙诸位赏光。“
    陆允话音未落,忽闻环佩叮咚,十六名绿衣侍女手持鎏金鹤嘴炉,在青玉地砖上撒下玫瑰瓣。
    话音未落,忽闻一阵仙乐自天而降。
    但见东角门处飘来十二朵彩云——原是十二名舞姬身著羽衣,手持霓裳,在满堂烛光中翩然起舞。
    “献寿!“
    隨著司礼官一声高唱,八名侍女抬著红木雕食案款步而来。
    正中那尊三尺高的冰雕牡丹,竟是用整块西域寒玉雕成,瓣上还凝著细碎的水珠,在烛光下宛如朝露未晞。
    牡丹中央托著个九格食盒,揭开盖子,顿时异香满室:第一格是燕窝莲子羹,第二格是冰雪梨盅,第三格是金丝燕窝盏,其余六格分別装著松子茯苓糕、玫瑰酥饼、桂蒸栗粉糕等八样珍饈。
    “还有这鮫綃香囊,是我赠你的生辰礼物,勿要嫌弃。”
    见到陆允不知从何处唤出此囊交到自己手中,拓跋小鱼已然心神荡漾。
    此香囊似有瀲灩波光流转其间,美轮美奐,而且香囊的背面,则绣著一首情诗。
    她作为当代才女,又如何认不出,此乃出自前朝著名书法大家庄墨韩之手?!
    “愿为比翼鸟,相伴到天涯。香囊寄深情,岁岁共芳华。”
    “这,这太贵重了......督公大人如何知晓今日……“
    陆允將香囊系在她腰间,“从前隨军出征討伐漠北韃靼时,与你父亲拓跋铁关会晤之际,他偶然提起过。“
    一时间,拓跋小鱼眼眶骤热,声音哽咽:“多谢督公……“
    父亲都不知何时偶然提了一嘴,但督公大人却如此上心,还特地为自己贺寿。
    悄悄瞥了眼陆允,拓跋小鱼迅速低下头,心跳加速,脸色染上緋红。
    她低声喃喃道:“我很喜欢这个香囊,我会好好珍惜的......”
    【叮.......拓跋小鱼心慌意乱,情绪值+666......】
    陆允嘴角微微上扬,她已经逃不出他掌心了.........
    接下来便是为她庆贺生辰了。
    二人又共进了一顿华灯夜宴。
    临別之际,拓跋小鱼將那枚精致香囊收於怀中。
    她本就偏爱香囊之雅,此枚香囊用料珍稀,乃是鮫綃,何况还有文坛大家亲笔,是她所见之中最为精妙用心者。
    更兼之,此乃督公大人所赠。
    当二人步出枕楼之时,夜色已悄然降临……
    陆允心中急切,欲速归寢宫,为宣明鈺筹备那兔女郎扮相。
    先將拓跋小鱼安然送回棠梨宫。
    褚昱漫无目的地徘徊於长街之上,心中鬱郁难平。
    他本在牢狱之中习得一身武艺,志在出狱后大展宏图……
    怀抱佳人,脚踏权贵。
    却未料世事弄人,屡遭挫折。
    非但未能復仇雪恨,反被那紈絝子弟一番羞辱。
    欲与玉蟾宫宫主及小鱼亲近,却被一老阉竖横加阻挠。
    “陆允么?若你敢伤害她们分毫,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嗖——
    一辆华贵马车疾驰而过。
    褚昱目光一凝。
    他竟在马车之中瞥见了拓跋小鱼的身影,而驾车之人,正是那陆允。
    不仅如此……
    在狱中歷经磨礪,他的眼力已非同小可。
    褚昱注意到拓跋小鱼手中紧握著一枚香囊。
    他断定,此物定是陆允所赠。
    世人皆赞你陆允品行高洁,我本以为你果真如此……
    竟连陛下的嬪妃也不放过,真是恬不知耻,仗著陛下宠信为非作歹,秽乱春宫!!
    果然不愧是阉人,还真是心理扭曲,变態至极!
    占著茅坑不拉屎!
    不知为何,褚昱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了这番感慨。
    他曾在陆允面前两度受挫,便暗中开始详细调查这位督卫司九千岁的一些底细。
    陆允之事,极易查探,然而在百姓眼中,他口碑竟然极佳。
    哪怕部分江湖人士对阉党颇有微词,但对陆允本身,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贤宦。
    褚昱听闻后,心中稍安。
    料想陆允应不会对苏瑶及拓跋小鱼有何非分之想。
    直至此刻,目睹陆允赠拓跋小鱼香囊,而拓跋小鱼竟欣然收下。
    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褚昱细思极恐,不敢再想下去!
    不行,自己决不允许小鱼被这等阴阳人玷污!
    褚昱当即施展轻功,朝马车疾追而去……
    【叮……褚昱怒火中烧,情绪值飆升+448……】
    陆允施展天人感应,精神力洞察到了后方为情所困、奋力追赶的褚昱。
    眼珠一转,心中顿生一计,欲戏耍於他。
    於是……本欲直送拓跋小鱼回宫的他,开始在城中绕起圈来。
    原本只需一刻钟的路程,被他硬生生拖成了半个时辰。
    且车速奇快……
    要知道,自己的御用马车所配置的,可是极为珍稀的龙马,又称千里赤云!
    褚昱亦是狠人一个,紧隨马车之后,一路尘土相伴。
    以他的身手,起初跟隨马车奔跑,尚显轻鬆自如。
    然而,隨著时间的推移,他渐感力不从心……
    直至最后,已是汗流浹背,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叮……褚昱心生怨恨,情绪值再增+668……】
    最后马车方才驶入宫城之中。
    而褚昱自然也悄然潜入了宫城,也第一时间被北衙禁军胡校尉所觉察,千里传音密报给陆允。
    当然,陆允则指示他,装作无事发生即可,无需担心他会有什么行刺之举。
    “督公大人,这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个生辰,多谢您……”
    拓跋小鱼鼓足勇气,满含感激地对陆允说道。
    陆允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温和笑意。
    “你乃铁关之女,自是本督公的侄女,如今又是陛下的妃嬪,我处理政事的得力之人,过个生辰,何足为奇?”
    “若不是如今国库內帑皆拮据,陛下旨意宫里普遍节俭禁铺张浪费,本督定要举办盛大庆典为你祝贺。”
    闻言拓跋小鱼忙惊道:“不不,督公大人。为陛下,熹太妃娘娘这等贵人办足矣,若是为我也举办生辰庆典,实在是折煞臣妾,万万使不得的。”
    陆允轻踩马鐙,勒住韁绳,挥了挥手。
    “罢了,你且早些回去歇息,若有要事,派人告知本督公便是……”
    “督公大人,您尚未踏足过我寢宫呢,既已至宫门前,何不进去小坐片刻?”
    下车之际,拓跋小鱼忽忆起陆允初来乍到,当即发出邀请。
    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陆允那深邃的眼眸。
    天吶,拓跋小鱼,你究竟在说什么?
    邀督公大人入內,孤男寡女,若生事端……
    呸呸呸……
    拓跋小鱼,你满脑子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自己心术不正,怎能如此揣度督公大人?
    以督公大人之为人,怎会对挚友之女……
    更何况督公大人终究只是个宦官啊!!!
    自己到底为什么突然產生错觉,自己眼前是个真男人呢?!
    主要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督公大人给自己的感觉真的和宫內其他太监天壤之別啊!
    她如今也可谓是整日和太监阉人相处,对他们的神態动作等特徵极其熟悉。
    但,自己在督公大人面前,完全感觉不到他是个残缺之人啊!
    一度让自己潜移默化的认为,督公大人压根就是个阳刚完璧之人!
    “小坐?”
    就在拓跋小鱼心中天使与恶魔交锋之际,陆允亦在思量此事。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时机尚未成熟……
    可见——
    这小女主对他心生好感,却尚未到任人摆布之境地。
    或许可趁她感动之际,半推半就……
    但她事后若清醒过来,定会追悔莫及……
    为了一时之欢,疏远了二人关係,实非明智之举。
    他尚欲培养这小女主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呢。
    还有一条小尾巴呢,自己还在故意逗他玩。
    陆允不动声色地动用精神力觉察了一下后方。
    一道汗流浹背、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身影正隱於暗处,静静窥视。
    况且,养心殿中尚有陛下在等候……
    隨身秘藏中的那套兔女郎装扮,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一试了。
    罢了,今日且至此为止吧。
    在这小女主心中刷足了好感,未枉费他一番苦心。
    “今日便算了,本督公回去尚有要事,下次再到你宫中叨扰,届时可別將本督公拒之门外啊……”
    闻听陆允拒绝之言,拓跋小鱼心中失落,却仍点了点头。
    下马车后——
    目送陆允驾著马车远去,拓跋小鱼立於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小……小鱼……”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
    拓跋小鱼闻声熟悉,转头望去。
    只见褚昱汗流浹背地走了过来,拓跋小鱼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万分。
    “褚昱,你怎么会在这里?!贸然入宫可是死罪啊,如果被禁军发现,你不要命了!!”
    褚昱脸色一僵,嘴角抽搐。
    “无妨,我身手了得,禁军也奈何不了我。”
    “算了,无论你有何目的,还是別逗留了,快离开吧!!”
    拓跋小鱼未再多问,转身欲回宫。
    褚昱:“……”
    “等等……小鱼,你这是?这香囊可是那陆允所赠?”
    褚昱连忙叫住拓跋小鱼。
    拓跋小鱼脚步一顿,疑惑问道。
    “怎么了?”
    “那陆允乃祸国殃民的阉党之首,一介偽君子也,你切莫被他蒙蔽了双眼……”
    “我告诉你,世人皆道他如何如何好,实则皆是陆允偽装之態。”
    “不然你瞧瞧他,年岁已高,还是个阉人,却还给你这年纪轻你许多之人赠香囊,其心必异,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褚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得之情溢於言表。
    眾人皆被陆允那偽善的面目所蒙蔽,唯有他,洞若观火,看清了陆允的真面目。
    然而,他却未曾留意到——
    自他开口以来,拓跋小鱼的脸色愈发阴沉。
    “你说完了吗?”
    拓跋小鱼面色如霜,语气森冷。
    若非念及他下午曾为自己解围,早已破口大骂……
    今日陆允为她庆生,其形象在她心中愈发高大巍峨。
    岂容他人肆意詆毁。
    何况——
    陆允纵然赠她香囊又如何,他毕竟是太监,难不成真的能对自己......
    而且以督公大人高洁的品性,也绝不像会和宫女对食的人。
    自己入宫这么久,自己也从未听闻过督公大人过往的此等好色传闻。
    奇怪……心中为何会涌起一丝失望?
    察觉到拓跋小鱼神色有异,褚昱一脸茫然。
    莫非拓跋小鱼並未在他的提醒下识破陆允的真面目?
    怎会反而维护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