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795.博弈协调可让权

    第794章 795.博弈协调可让权
    一桩事了,京兆的夏天也已来到。盛夏张巡就减少了出门打马球的频次,这么大热天也不適合户外活动。长江四大火炉,重庆、武汉、南昌、南京。京兆就是南京所在,夏天既湿又热,躲家里吃冰镇小饮料还来不及呢。
    正午那会儿张巡也不召对了,得想办法避暑啊。也难怪那些定都在南京的封建王朝,都会在山间修筑別墅之类的。
    这夏天確实不太好过,可能真的要在玄武湖上修筑个什么园林,以后夏季到湖边上去办公,冬季再回城里面办公了。
    去年夏天回来,张巡的心思都在换户口本上,所以没觉得。今年国家安定下来,没什么大事了,反而对生活条件有些不满。果真是饱暖思淫慾啊,人这玩意儿不能考验,一考验准出问题。
    稍稍按下这个心思,张巡便把黄梦干给传来。倒也不是说要问他什么盐铁茶政的事,是了解他关於朝廷中枢和地方州县的看法。
    找个人,聊聊天,打发时间,或许就能够忘却今夏的盛暑。
    黄梦干还以为张巡是来问市面上的酒价呢,打马往大內来时,沿途派人去街上的正店问价。磨刀不误砍柴工,虽然走的慢点,可有当日第一手数据,更有说服力不是。
    结果他才坐下来,张巡就让他凑近点,只有两个人那就不需要安置太多的冰盆,一人脚边一盆,正好前后冒凉气。勉强能省那么两盆冰的开销,有时候张巡还挺抠搜。
    “前几日论及乡吏书手时,卿似有所想啊。”张巡招呼侍从端饮子来,直接张口就是问。
    做皇帝就这么一个好,只要不牵扯到有司衙门和具体个人,很多时候可以直来直去。
    “啊?”黄梦干正在端饮子呢,没想到张巡会问这个。
    “卿叔父黄东发是否有什么奏议?”张巡瞧黄梦干一愣,还以为他是从他叔叔黄震那里听来或者学来的。
    东发学派嘛,黄震在学术界很有几分牌面的。加上他早就上了张巡的船,虽然故去,可张巡对他们家的恩宠不衰。其子黄叔雅、黄叔英等,都有官任在身上,但没有黄梦干这样受张巡的信用。
    老子英雄儿好汉,说是这么说,但黄震的几个儿子,治政的水平很普通,黄震自己都不推荐。
    “叔父確曾言及『民日以穷、兵日以弱、財日以匱、士大夫日以无耻。』,是故行事当以畏目前之安而深为天下万世之虑也。”黄梦干答了这么一句。
    当年黄震说这个话的时局环境不一样,但其主旨可以简明的指出来,那就是从实际出发,做长远考虑。
    “那眼下朝廷要清丈田亩,整理户口,何以深虑呢?”张巡直接用目前在推进的事作为切入点,来问黄梦干对於央地关係的看法。
    “这”万万没想到张巡要问这个的黄梦干稍有沉吟。
    “畅所欲言。”之前黄梦干就挺敢说的。
    直言要恢復茶政,就得把茶政的利润让渡给產茶的州县,如此才有可能长久的生產茶叶,並获取收入。
    说白了就是中央与地方分权,而在分权之下,財权又是最重要的权力之一。地方如果既有大兵,又有富財,那结果不言而喻的。
    別说是吸取了五代教训的宋朝,收天下各镇精雄壮士充实禁军,又设立封桩库收拢州县“富余”之財了。秦朝建立之初,不就收天下之兵,铸成十二个大金人嘛。
    既然要搞大一统的中原王朝,那就必然要打压地方的自主性,削弱其兵权和財权。东汉的光武帝刘秀,那在中国的封建帝王里,也算是排第一梯队的,不照旧下令地方俭省,废除郡国兵嘛。
    公开说是將养民力,纤解百姓的困苦,同时减少国库对养兵的巨额开支。实际上包没包含打压地方军权这一条,见仁见智。
    不过到了东汉末年,单独依靠洛阳的中央军,已经没有办法应付愈发骚动的羌乱和眾数百万的黄幣军咯。这抓了一百多年的兵权,还是只能下放。
    眼下张巡主要控制的是三十来万的生券野战军,这支部队的主要人马,停驻在京兆和两淮。剩下的重点部署在军事重镇和路分治所。
    超过六十万的屯田守城军,则广泛的分布在全国范围內。平时巡城,防火,捕盗,以及供地方州县衙门役使,战时配合京兆中央派来的生券野战军出战。
    单就兵权而言,张巡算是鬆紧有度,並非一味的削减地方军事力。
    也就是前儿湖南衡州詹一仔魔下四五千矿工,能够击破本地有组织,有旗號的守城厢军。因为坑户矿工也有组织,也有號令的,双方是武器又没有本质上的代差。
    换个一般的农民抗税,就算也聚集起了五千人,没用的。被有组织的几百厢军射上三轮箭,左右一包抄,立刻就会瓦解。
    有组织打没组织,一打一个准。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所以兵权的事,勉强算是个动態平衡的状態。至少现在是平衡的,並没有任何头重脚轻的情况出现。
    寧朝这一朝,在建立之初,张巡就是全国最大的军头。通过各种兼併和整合,已经把几乎所有的大小军头都吸纳进来,不再有独立的军头存在。
    但是要说財权的话,继承自带宋体系的带寧,整体上还是一种畸形的状態。地方州县其实是很不满意地方上的收入超过百分之八十,都进入京兆中枢的口袋的。
    此处所指的地方州县之“意志”,並不包括朝廷派来的流官,或者有志於通过为吏十年无过犯,而大挑成为九品官的吏员。
    地方上肯定希望本地征来的税,都拿来本地用。修桥铺路,囤积粮米,设置义仓。同时对寡孤独等,进行救助。还有余钱的话,就拿来补贴本地的教育事业。总之在本地越多越好,不希望有一文钱拿给外地人。
    可京兆中枢不是这样想啊,转移支付是必要的。北边討蒙古,南边復交州,都得吃转移支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张巡的子民,张巡难道就不管了?
    不可能的。
    京兆中枢和地方州县的財政矛盾永远存在,只能说按比例分,双方取得一个共识。反正富庶地区永远觉得亏,贫困地区也未必觉得多好。
    “是以,臣以为,四方所谓效忠,任重而道远。”黄梦干对於现状是有看法的,他这话的语气张巡能够听出不同来。
    “你的意思是,要朝廷对地方上让权?”张巡连卿都不喊了,这是聊到深水区啦。
    “並非是让权,而是让地方自觉成为皇寧的一部分。”黄梦乾的话有点绕,张巡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细说!”
    “陛下可知秦汉之三老?”
    三老理论上的职能是教化民眾、调解纠纷,兼管赋税徵收,推举標准为年满五十岁、
    德行高尚且能表率乡里的长者。
    既非官,也非吏,通过参与地方事务评议,使其成为介於官民之间的基层民意代表。
    某种意义上,也是先秦时代“国人”、“公民”的权利延续。在大一统和中央集权尚未全面加深的情况下,成为封建王朝基层治理的一环。
    等到封建王朝的官僚机构逐渐完善,且触角已经能够伸出到县这个基层单位时,公开官面上的三老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地方上的士大夫,逐渐代替了这个角色。
    明清两代,地方官员审案,旁边往往有乡绅、地保这类人物陪同参与。虽然並不直接干预司法,但能够为流官提供意见参考。
    在徵集赋税,建立社学之类的地方事务上,这一角色的存在,往往也是出力的。
    说白了就是“乡贤”嘛,依旧是封建王朝基层治理的有机组成部分。生生不息,一直延续了两千年。
    黄梦干为什么要提这个呢,因为这里面有问题的。一是他们为什么要服从於中央政府?二是他们)(对朝廷)的可靠性如何?
    朝廷又不给他们发工资,顶多是给点赏赐补助,或者免去役。他能帮朝廷跑腿,已经是给朝廷面子了,论是尽心尽力的为朝廷服务。
    至於可靠性?那无论怎么讲,他们肯定是倾向於自己扎根的地方的,而非是贯彻执行京兆中央的法令和意志。
    真就是离不开他们,又知道他们心思不完全在朝廷。
    宋以后,这个情况稍微有了一点点改观。因为科举制的出现和兴盛,使得地方上的土大夫和掌握有上升通道科举制的朝廷,產生了相对密切的羈绊。
    你光有钱,是做不了士绅的。你得考朝廷的科举,才能和官府、权力进行绑定,进而稳固自己乡贤的身份。
    如此一来,双方就处於合作又对抗的情形,不再是完全的对抗。
    当年张巡带头抵制宋朝廷对地方上的摊派,干得就是这个活。一方面仰仗张逞进士出身,在外为官的权势,成为地方势力的代言人。一方面又反过来,对抗朝廷的加征,进一步强化地方代言人的身份地位。
    想要完全破除对抗?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人还存在私心,私慾,社会没有大同,这个对抗就会永远的存在。
    无非就是直接各自为政,比如那些军阀割据的国家。或者好一些,邦联制国家,各地的自主权极大,邦联政府是个空壳。再好一些,那联邦的中央政府有外交、军事一类的大权,联邦各州则在州內有一定权力。
    反正就是博弈嘛,看怎么在大一统的中原王朝政府下,加强地方对朝廷的效忠,减轻他的对抗。
    解决的途径不在一般的老百姓身上,也不在什么富商大贾身上,主要还是在乡绅士大夫群体的身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巡就摆手了。这天下每一个路,都是张巡平定或者攻克下来的,张巡的威权是有武力保证的。为什么要学带宋,去拉拢士大夫?
    难不成真搞什么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哈哈,那陛下就不必问臣了,权当是笑言。”黄梦干直接微笑拒绝,你天天只恨封建中央集权不足,那你还和我谈什么?
    “嗷,继续说继续说。”张巡骨子里確实就是个大一统强中央的货,但又知道这里面的弊病,所以才问黄梦乾的嘛。
    “乡里三老之权,若有一丝决策之威,则必仰借京兆朝廷之名,不亲自亲,不服自服,不从自从。”黄梦干说这个话,还是有点风险的。
    换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绝对不容许权力从自己手指缝里漏出去半点的皇帝,那已经够砍头得了。
    “你是指?”
    “本朝承前制,於县中设有刑狱司理官。”黄梦干继续往下说。
    当年李让考中了带宋的进土,就是干得常州司理,又称司理参军。该官职专司刑狱勘验事务,负责刑事案件现场勘验、尸体检验及人证物证核查。《宋史·职官志》明確其职能为“专於推研覆情实“。
    像不像后世负责调查的公安部门?职能是有相当重合的。还具备一定检察院的功能,和另一个官职“推官”,在负责范围上有一定的重合。
    审判的话,则是交给县令、知州这一类的州县主官。要不怎么说是主官呢,眉毛鬍子一把抓,不然何以称主。
    按照黄梦乾的想法,捕拿盗贼罪犯,由县尉继续去干。这个调查案件的事,则由司理去负责。检察提起诉讼,让推官去负责。
    每一个官职都有明確的分工,也都有明確的职责范围。但是在最后的审判环节,不再交给县令来审判。
    “嘶———”
    话说到这里,张巡真的倒吸一口凉气,已经明白了黄梦干所指的让地方乡绅既乐於接受,又能够让他们自觉自愿的披上带寧的皮,服从带寧的统的事,到底是什么了。简单直白一点,或者说的封建落后一点,甚至带著点倒退意味的。
    乡绅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