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蒋珞欢拿着个文件袋站在玄关,挑眉看着陶念瞬间黯淡的眼睛:“小朋友,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不是……”陶念解释了一下,笑容有些尴尬地僵在了脸上,“林老师出差了,她没有告诉我,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我昨晚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
    蒋珞欢放下文件袋叹气:“昨晚,她在春光路附近,出了点交通事故……”
    “什么?”陶念大惊,一时间有点慌神,抓着蒋珞欢的胳膊问,“她怎么了?伤到哪里了吗?严重吗?”
    “人没事,安全气囊弹开时擦伤了额头……”蒋珞欢拿出文件袋里的照片,“车的前杠撞变形了,我刚从交警队回来,车可以拖走了,我一会儿找个拖车看看,还能不能修。”
    陶念夺过她手里的照片,春光路酒吧街的霓虹在背景里模糊成一片,正是昨晚她和许南星见面的地段。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蒋珞欢拿起茶几上那把挂着向日葵钥匙扣的车钥匙,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有个任务,你家林老师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她的宝贝花。”她走向阳台,手指拂过那盆四季栀子和洋桔梗,“还说,来宝好像是生宝宝了,多给她喂点吃的,然后拍照发给她。”
    陶念立刻跑向角落的猫窝,来宝虚弱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疲惫,身下四只小毛团正胡乱蠕动着。
    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蹬着小腿,两只狸花猫挤在一起取暖,还有只三花猫最是活泼,已经试图攀爬猫窝的边缘。
    蒋珞欢忍不住轻笑:“看来猫爸爸是只狸花猫。”
    随后她举着手机连拍十几张照片。照片里,几只猫宝宝凑在一起,正努力睁开湿漉漉的眼睛。
    陶念的心口像被塞进一团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可当她低头看见来宝虚弱地舔舐幼崽时,那团郁结又化作温热的酸楚涌上眼眶。
    她忽然觉得生命如此神奇,妈妈如此伟大,这只平日只会撒娇讨罐头的猫咪,此刻竟像一位铠甲的伟大战士。
    可是心尖又泛起细密的刺痛。
    为什么撞车时陪在她身边的是冰冷的安全气囊?
    为什么包扎伤口时触碰她的是护士陌生的手?
    为什么深夜从急诊室回家的路上,照亮的只有路灯而不是自己的目光?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也许林知韫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与许南星在路灯下的对话,也知道她此刻正对着新生猫崽流泪的模样。
    蒋珞欢站在厨房,目光扫过整洁的储物柜:“小猫们的粮食放哪儿了?得给来宝补补营养。”
    “珞欢姐,我来吧。”陶念急忙拉开柜门,取出了一盒猫罐头。打开罐头盖,浓郁的金枪鱼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来宝虚弱地抬起头,鼻子轻轻抽动,闻到食物的味道,强打起精神,吃了几口。
    蒋珞欢她转身握住门把,又停顿片刻,走进书房,拿出了林知韫放在柜子深处的一摞刊物。
    “其实……这些年,你每篇发表的论文她都收着,但只敢在没人时,用铅笔在页边写批注。”
    陶念看着那些熟悉的封面,就看见自己写过的某段关于教育公平的论述旁,写着极轻的一行:“此处的洞察,已超越当年的我。”
    她又翻过拿起另一本,翻了几页,2023年那篇《乡村教师职业倦怠研究》的夹缝里,藏着更深的秘密:
    “她飞往更高处,我埋首纸页间,
    纸短情长,墨重难负。”
    泪水无声地滑过陶念的脸颊,她甚至没有察觉蒋珞欢何时离开,玄关的门轻轻合上,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夜色中。
    陶念想起那个可以看监控的app,输入了密码。
    她先看到下午的画面,来宝在猫窝里艰难地分娩,虚弱地舔舐着新生的幼崽,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这一幕上。
    奇迹又伟大。
    随后,又鬼使神差地翻到了昨晚。
    画面中的林知韫,捧着那个无法开机的手机,肩膀在月光下剧烈颤抖,时而将脸埋进膝盖,时而仰头靠着沙发背,任泪水滑入衣领。
    她抓起茶几上的铅笔,在报纸边缘疯狂书写,又绝望地将纸揉成一团。
    看到林知韫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最终抱着来宝入睡时,陶念的泪水彻底决堤。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知韫。
    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人,此刻像被暴雨打落的梧桐叶,在月光下碎成一片颤抖的剪影。
    陶念觉得自己的心脏正被看不见的手攥紧,裂开着,泛着细密的疼。
    她跪在地板上一张张抚平那些报纸,看见报纸用铅笔反复描画的,只有两个字:念念。
    陶念突然明白,这些被丢弃的报纸才是真正的林知韫,从前在周记本上画小星星,如今那个偷偷在她论文页脚依旧画着小星星。
    昨晚的她,在报纸上写下她名字的时候,正进行着最绝望的呼救。
    最后,她终于拼齐最后一张碎片。娱乐版边角有行工整的小字:“我烧了所有船,却妄想你永远找不到新大陆。”
    月光如水,倾泻在地板上。陶念怔怔地看着那些散落的报纸,恍惚间觉得所有线索都明明白白地摊开在眼前,却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七年前那个午后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昨。
    微信对话框里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年少时所有的勇气和热情。她记得自己蜷缩在小小的床上,屏幕的光映着哭肿的眼睛,窗外的雨声盖过了她压抑的啜泣。
    从那以后,她学会了将心事深深埋藏,用礼貌的疏离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如今她回了晋州,她不再是曾经那个一腔孤勇的少女。她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去刻意打扰,不去过度关注,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要在对话框里反复删改。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了一些不同。
    林知韫会在她加班的时候送来好吃的,会在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像哄小孩一样逗她开心。
    她害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害怕再次体验那种从云端坠落的痛楚。
    她一边沉沦,一边一步步地靠近、一步步地试探。
    七年前,那个红色感叹号,也许是林知韫在理智与情感间艰难抉择的证明。
    而如今,这些报纸上的字句,每一笔每一划,都藏着同样克制而深沉的情感。
    陶念坐在地板上,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出于委屈或恐惧,而是因为终于读懂了那份沉默的守候。
    她忽然很想见林知韫,非常非常想。
    也很想抱抱那个在视频中哭成一团的、小小的林知韫。
    她打通了林知韫的电话,按下拨通键,听着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击在她的心上。当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念念?”林知韫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依然温柔得像夜风。
    陶念听到她的声音,鼻尖一酸,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听说你……出了交通事故?”她紧紧捂住话筒,生怕泄露了哽咽。
    “我没事的,别担心。”林知韫的声音轻柔,“昨天手机坏了,不是故意不联系你。”她顿了顿,轻声问:“你们昨天玩得开心吗?”
    陶念的眼泪终于落下。
    直到这个时候,林知韫还在小心翼翼地解释,还在担心她会不会误会。
    “你出差了?”陶念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掩不住细微的颤抖。
    “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林知韫的语气里带着歉意,“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好。”陶念慌忙应声,迅速挂断电话,将脸埋进膝盖。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睡衣,她却第一次感觉到,那些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坚冰,正在悄然融化。
    第69章 支教
    那天林知韫去重新办理了电话卡,又新买了个手机。火车在傍晚驶入栖山市站台,再换绿皮火车到汉阳县,林知韫终于收到断续的信号。新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她划开屏幕,很多未读信息争先恐后地涌出。
    她一条条听着蒋珞欢的语音留言:
    “来宝生了四只宝宝,一只奶牛、两只狸花和一只三花,孩子爹肯定是狸花。”
    “你的车我给你拖走了,你这技术,一个字:绝!但是师傅说修一修还能对付开。”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找陶念呢?”
    列车冲出隧道,林知韫看见玻璃映出自己恍惚的脸。
    是啊,为什么不找她呢?
    那个她心心念念重新回到晋州的人,那个原本已经释怀了、愿意和她重新做朋友的人,如今又把自己推回到了安全距离。
    “我碰到陶念了,我告诉她,你出了交通事故,她挺担心的。”
    林知韫的心底,荡起了层层的波澜。
    她打开对话框,想要给陶念发消息,告诉她不要担心。正在低头编辑时,屏幕忽然亮起,陶念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