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门高槛

    翌日,天罪殿上空七彩仙光氤氳流转,七星君镇守殿中,寸步未离。
    诸天星君亦皆闭门谢客,偌大天界,竟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死寂般的清冷,仿佛凝固的寒冰。
    唯独南天门,却是泼天的反常喧腾。
    飞升者如蚁群匯聚,长龙自天门蜿蜒排下,直抵下界那座云雾繚绕、倒悬天际的孤峰。
    峰顶人头攒动,这曾令无数修士魂牵梦縈的登天阶梯,如今望去,竟似一道森严冰冷的生死界限。
    飞升者接连如弃物般被拋出天门,坠向茫茫虚空,生死难料。
    队伍后方,窃语如蚊蚋,压抑著蔓延:
    “听闻以往飞升,哪有这般多规矩?如今怎就……”
    “嘘!前日赤帝亲颁法旨,抬高了南天门的门槛。
    非但看境界、潜力,更要论那『功德』!”
    “何等功德?”
    “呵,自然是赤帝钦定的『功德』。”那人语带讥誚,无奈摇头。
    “肃静!天庭重地,岂容喧譁!”守门天將声如洪钟,煞气如刀锋刮过。
    “张兄快看!那不是你家堂兄?”队伍后方,一人扯住同伴衣角,指向一名守卫天將,“去求个通融?这般排法,何时是个头?”
    “哼!自幼便瞧不上他那等嘴脸,求他作甚!”同伴脸色铁青,断然拒绝。
    又一个消息如瘟疫般在队列中迅速扩散,引得人人自危:
    “什么?杀业过重?”
    “凭何评判?”
    “细则繁多,但有一条,翼火星君有令,根骨年岁不足百载者,一律视为杀业深重!”
    “荒谬!岂有这般道理?”
    “星君明言,不杀不夺,下界百年之內,如何能成就御虚之境?”
    此言一出,队伍中不少人心头一寒,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等,还是不等?
    那些被拋落虚空的,十有八九,粉身碎骨。
    这登天梯,儼然成了绝命崖。
    “该死!定是那天帝与赤帝的阴谋!”有人咬牙切齿。
    “噤声!休得口出狂言!”旁人慌忙制止。
    “走吧……今日这南天门,怕是闯不过了。”绝望的情绪如墨入水,迅速洇染开来。
    骚动渐起。
    目睹了前面几人惨状,不少存了侥倖的修士,终究心灰意冷。
    “百年之限……苦修九十八载,自詡天资纵横,到头来,竟成了杀业的铁证。”
    一名青衫修士面容刚毅,紧握的双拳缓缓鬆开,眼中儘是不甘与落寞,终化作一声长嘆,转身离去。
    身后几名同伴亦是面色复杂,摇头跟上。
    队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但凡自觉年岁、手段可能“触线”者,纷纷悄然退走,背影萧索。
    陡然——
    “我有异议!”
    声如金玉交击,一道紫影昂然出列。其人面如冠玉,腰间龙纹玉佩神光隱现,气质超尘脱俗,竟似不染尘埃。
    离去的眾人闻声一怔,不由驻足回望,皆为这份胆气侧目。
    “翼火星君言『百年以下必是杀业』?在下根骨七十九载,却从未手染血腥!”
    “更曾倾尽家財,賑济难民数以万计!如此,也算杀业深重?”
    守门天將眉头紧锁,厉声呵斥,如同驱赶蚊蝇:“星君法旨,岂容尔等螻蚁置喙?”
    “法旨便可罔顾事实?”紫衣修士冷笑,语带锋芒,直刺要害,“这南天门,守的究竟是天道法理,还是星君私慾?”
    天將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与极度的不耐,如同在看一具狂妄的尸体。
    话音刚落——
    “哼!”
    九天之上,一声冷哼如闷雷炸响!火星迸溅,灼热气浪如怒涛般席捲南天门!
    云层裂开一线,露出其中端坐的赤红身影——正是翼火星君!
    他並未真身降临,声音却已如雷霆贯耳,带著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未曾造杀业?至多是未曾亲手沾染罢了!他人行杀伐之事,你坐享其成,便无罪业?”
    语毕,袍袖隨意一拂。
    那紫衣修士连闷哼都未及发出,身影瞬间被那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拍飞,如同被巨掌碾碎的萤火,化作天边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光,魂飞魄散!
    整整一日,竟无一人能踏过那威严高耸、却散发著不祥气息的南天门。
    高峰之上,人影焦灼涌动,却无人再敢上前一步,死寂笼罩。
    一连三日,昔日骄横的天之骄子们噤若寒蝉,只余风声呜咽。
    人群之中,一个身形佝僂、几乎被遗忘的灰袍老者,在人群边缘踟躕著。
    他根骨三百一十二载,修为却堪堪停在御虚境初期,气息枯败,如风中残烛。
    在下界,这般年纪能摸到御虚门槛,已是万中无一,耗尽了凡俗的极限。
    可在这登天峰顶,满目英杰之中,他甚至连“平庸”二字都配不上,卑微如尘。
    原本,他只是想在这生命的尽头,瞻仰天门奇景,做个无声的看客。
    此刻,眼见那些光芒万丈、年岁浅短的天骄们纷纷鎩羽,又听闻了那荒谬绝伦的“百年之限”,一颗枯寂了数百年、早已认命的心,竟在绝望的土壤中,意外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压不住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在心底滋长:这……这或许是天道留给他这庸碌一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耗尽了残存的所有气力,才勉强渡过那片隔绝天地的凶险虚空,颤巍巍、踉踉蹌蹌地来到天门之下,枯槁的身形在天將魁梧的阴影下显得更加渺小。
    守门天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他枯树皮似的脸,那判词如同早已刻好的碑文,毫无波澜地念出:“御虚境初期,三百余载庸碌,根骨凡俗,朽木难雕,不得入天!”
    老者浑浊如死潭的双眼猛地圆睁,枯唇剧烈哆嗦,喉间嗬嗬作响:“大…大人!我…我根骨逾三百……无…无百年杀业之虞……”
    “聒噪!天界,不养閒人!”天將眼中只有极度的不耐,挥手间一道金光如冰冷的毒蛇锁链,瞬间捲住老者那枯瘦的身躯。
    老者毫无挣扎之力,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南天门內那片若隱若现、辉煌璀璨的琼楼玉宇,浑浊的眼底爆发出生命最后一点、也是最纯粹的光,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而执拗到极点的音节:
    “天!”
    话音未落,人已被无情地拋入茫茫虚空,像一片被狂风捲起的、彻底失去水分的枯叶,无声无息地消逝在翻涌的云涛深处。
    他这搏命登天之举,在这片匯聚了无数天骄惊惶与绝望目光的地方,根本无人在意,更无人觉得他能有、或者配有一丝成功的妄想。
    “嗤,连我辈俊杰尚在此踌躇,那等行將就木的老朽,也配覬覦天门?”一声毫不掩饰的讥嘲,在冷寂的人群中尖锐响起,带著居高临下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