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马初成

    西天白帝自人间归来时,霞光瑞靄铺陈半壁天穹。
    吴崖子依制前往西极帝宫拜謁。
    帝宫冷寂,守卫天將目光如电,无声审视这位新任御马监正堂。
    殿內,白帝慵倚寒玉榻,指尖縈绕两缕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息,竟是从人间带回的两只蚂蚁,还得帝君以本命元气温养。
    吴崖子躬身行礼,白帝抬眸,那双蕴藏星河生灭的眼瞳在他身上停留不足一瞬,只淡淡嗯了一声,再无后话。
    那不是寻常的淡漠,而是一种近乎无视的漠然,仿佛他並不存在。
    吴崖子心头微凛,恭敬告退。
    他隱约察觉,这位帝君的心思早已超脱天庭权柄流转,沉溺於旁人难以理解之物。
    果然不久,白帝覲见天帝后便宣告闭关,西天事务仍交由白虎天尊代掌,那两只蚂蚁亦被带入禁地深处。
    御马监內,三百力士、二百仙仆日夜轮值,昼夜不息地演练著那一场残酷的仪典。
    三百天马,本是吴崖子口中“前途无量”的灵物,此刻却坠入无间痛苦之中。
    力士以仙力凝锤,狠砸洁白羽翼,骨骼碎裂的脆响在封闭马厩內接连炸开,伴隨天马悽厉哀鸣。
    隨后是腿骨、肋骨......直至天马奄奄一息,仙仆才上前將大量珍稀灵植、淬炼仙草混著镇痛药浆强行灌入。
    灵植確有神效,不过三五日,断骨续接,伤处癒合,新生羽翼甚至更显光泽。
    可未等它们喘息,新一轮的折翼碎骨又已降临。
    周而復始,循环不绝。
    力士与仙仆早已面无人色,仙家飘逸荡然无存,唯剩麻木与不忍。
    浓郁药气、血腥味、天马恐惧时渗出的腥膻,混合成一种蚀骨入髓的秽息,死死附著在每一件仙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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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孽啊!这岂是仙家所为?”
    “噤声!莫让那位听见!”
    “听见又如何?有门路的早就走了!昴老四调去了蟠桃园,毕老三进了天河巡防,只剩你我这等无根浮萍在此硬熬!”
    “去西崑仑取玉髓灵草,还要赔笑看人脸色,如同乞儿。我们都已经卑贱至此,还怕什么?”
    “忍罢…大司马瞧著清癯,心却比万年玄冰更冷。他能眼也不眨行此酷烈之事,整治我等还不是一念之间......”
    低微仙吏僕役,只敢在深夜僻静处暗中耳语交流,倾泻满腹怨毒与恐惧。
    阵中心日復一日亮起的血色符文、天马眼中凝固的惊怖与绝望,都如同他们清晰预见的未来,被困於这座华丽炼狱,永续这残酷的轮迴。
    吴崖子心知人员流失,却从不阻拦。
    只要调令文书呈上,他一律挥笔批准,眼神淡得像看云聚云散。
    人手愈紧,留下者担子愈重,怨气也只能更深地埋进骨血里。
    他將全部心神繫於那不断嗡鸣的融灵阵、和三百匹承受无尽苦痛的天马。
    他的静默並非从容,而是炼狱焦灼外覆的一层坚冰。
    无人时,他独处静室,面前悬浮著展开的《万灵图》下五卷。
    古老捲轴光华流转,无数奇异生灵虚影生灭沉浮,散发出蛮荒、暴戾或深渊般的气息。
    他指尖如电般点划推演,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只为攫取那一丝縹緲的可能性。
    他並不真正了解那位高踞九重天闕的天帝。
    那位陛下过於年轻,也过於深沉。
    他的耐心还剩多少?底线又在何处?吴崖子一无所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夸下的海口,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兑现。
    时间,是他最奢侈、也最紧缺的东西。
    御马监封禁的第八十一天。
    融灵阵外,天马群焦躁不安,被无形壁垒阻挡著向后退缩。
    它们剔透的眼眸倒映著阵內幽光,填满最原始的惊惧。
    阵中,又一匹天马化为飞灰——它未能撑过最新一轮“淬炼”,血脉在极致痛苦与灵药衝击下彻底崩溃,血肉精魄尽数成为融灵阵的薪柴。
    吴崖子面无表情,抬手间仙光繚绕,隔空点向马群。
    骚动骤起。
    一匹格外雄健、左侧羽翼明显新生的天马被无形仙力锁链猛地拖出!
    它四蹄刨动,发出绝望长嘶,却仍被不可抗拒地拽向融灵阵核心。
    那里地面鐫刻的符文比外围繁复百倍,且深深浸透暗红血渍。
    中央五个方位,各悬浮著一团凝聚到极致、散发恐怖气息的光华——
    那是吴崖子耗费心神,自《万灵图》下五卷中重新遴选出的五种太古凶物异兽血脉精华。
    不可太强,否则承受不住,不可太弱,否则毫无成效。
    一团赤红如血钻,喷吐无尽锋锐与庚金杀伐之气——源自太古噬神蝟;
    一团幽暗如深渊,蠕动吞噬光线的触鬚虚影——乃是虚空潜魘;
    一团苍青如雷暴,內蕴风暴永无止境的嘶嚎——属於裂天苍鵠;
    一团厚重如玄黄,细微波动令周遭地面震颤——出自搬山古黿;
    最后一团,粘稠如汞浆、炽热如熔核的暗金液体,散发不朽不灭、力撼诸天的微弱意志,正是撼地神牛之本源!
    五者特质迥异,或极锐、或极韧、或极速、或极固、或力极,皆走向某种极致的强横,也因此狂暴相斥,极难相融。
    却被吴崖子以莫大心力控制於微妙平衡之中。
    “今日,便以尔等苦难,铸就造化之基!”
    吴崖子声音冰寒,不染丝毫情绪,双手法诀骤变,残影交错。
    “嗡——!!!”
    融灵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血芒,冲霄而起,將御马监上空云层染作一片妖异緋红!
    磅礴仙力被疯狂鯨吞,形成五个巨大涡旋,分別对应五团血脉精华!
    “去!”吴崖子並指如剑,猛然下压。
    五团光华化作流光,如被无形巨掌攫住,狠狠贯入那匹被禁錮於阵眼、恐惧至浑身痉挛的天马体內!
    “唏律律——!!!”
    天马躯体骤然膨胀,体表毛孔喷射出五色混杂的血雾。
    皮肤之下,仿佛有万千凶兽疯狂衝撞、撕咬、欲破体而出!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与重组之声,新生羽翼猛然炸裂,羽毛纷飞,顷刻被混乱能量碾为齏粉!
    阵外所有天马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哀鸣尽失。
    力士仙仆面无人色,踉蹌后退,不敢直视。
    吴崖子死死盯住阵眼,瞳孔中倒映著天马扭曲变形、在崩溃与重塑边缘疯狂挣扎的躯体,额角终於渗出细密汗珠。
    他的心神与融灵阵紧密相连,疯狂调控著五种血脉暴戾之力的平衡,如履万丈深渊上的钢丝。
    这是八十一天推演所得的最优组合,亦是一场凶险至极的豪赌。
    成,则血脉之路豁然洞开。
    败,则......天马的数量,终究有限。
    时间仿佛彻底凝固。
    突然,挣扎的天马身躯猛地一僵,体表所有狂暴能量波动骤然停滯,所有光华向內急剧坍缩!
    败了?!
    吴崖子心头骤然冰沉。
    “咚!”
    一声沉闷如远古战鼓的心跳,自天马体內传出。
    清晰、雄浑,撼动整片死寂!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强劲,一声比一声沉稳!
    仿佛某种古老而磅礴的存在,正从亘古沉睡中被强行唤醒!
    坍缩的光华再次爆发——不再是混乱五色,而是熔铸成一种深邃尊贵、宛如流动金属的暗金光泽,瞬间覆盖天马全身!
    残损破碎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重塑。
    体形暴涨一圈,骨骼粗壮虬结,断裂羽翼疯狂再生,每一片新生的羽毛都闪烁著暗金寒芒,边缘锐利如神兵!
    头颅微变,额顶鼓起两枚欲破皮而出的角质凸起!
    双眸彻底化为熔金之色,燃烧著冰冷与野性交织的火焰!
    一股远超从前的凶悍、威严、糅合了多种太古气息的可怖威压,如同风暴般席捲而出!
    它昂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
    声浪滚滚,竟夹杂著龙吟虎啸般的异响!
    整个御马监嗡嗡震响,云气沸腾!
    成了。
    吴崖子死死攥紧的拳,终於缓缓鬆开,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凝视阵眼中那脱胎换骨、神异非凡的崭新天马,眼底深处,终於掠过一丝深埋於冰层之下的微光。
    第一步,终是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