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法忘却的记忆

    “砰”地一声巨响,瞬间刺破了客厅原有的温馨。
    茶几上的茶杯猛地一跳,几滴褐色的茶水溅落在印著“夏杰铭与萧清荷”两个名字的样板婚礼请柬上,晕开一小片狼狈的湿痕。
    “你们姐弟俩,到底还有多少事瞒著我?!”夏德高胸膛剧烈起伏,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指戳著请柬上那刺眼的“夏杰铭”三个字,略显苍老的声音中带著极度不解,“莫名其妙地改名!夏明达?夏洁贞?我和你妈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两个数典忘祖的东西!”
    “哎呀,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一个略有急促的慈祥女声隨即响起。
    方卿艺用一种习以为常的姿態,轻轻拍抚著丈夫因动怒而微微颤抖的后背,语气里带著一些无奈,“人都在这儿了,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先把火气降下来。”
    说著,她转向旁边气质优雅的女儿,目光柔和下来:“洁贞啊,哦,不对,你看我这记性。”
    她从口袋里摸出老镜戴上,拿起桌上夏谨彦的身份证,端详片刻,才喃喃自语般地確认:“夏,谨彦。”
    接著她又翻到身份证背面,也有些抱怨:“你们姐弟俩,也难怪你爸发这么大脾气。这新身份证的办理日期是2002年底,你们改名都快五年了,瞒到今天你弟弟快要结婚了,才肯告诉我们。”
    夏谨彦抿了抿唇,挽住母亲的手臂,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爸,妈!还是我来说吧!”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声音响起。
    夏杰铭挪动了下身体,坐在了父亲旁边:
    “不是刻意要隱瞒二老。五年前,我们三个决定要和过去彻底切割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改名字了。不过我们都没有忘本,我和姐的公司叫『真达』,我改名叫『杰铭』。姐的『洁贞』、我的『明达』,这几个字的音都还在,只是换了字。这背后,確实有些,有些特殊的原因。”
    “特殊原因?五年前你们好端端的工作,说辞就辞了!现在又说改名有特殊原因!你们就是把我们老两口当傻子糊弄!”夏德高依然气得吹鬍子瞪眼。
    他猛地摘下老镜,“啪”地一声扔在茶几上,赌气似的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们:“你们本事大了,羽翼丰满了,乾脆也给我改个名算了,別叫我夏德高,叫我夏德低好了!”
    老太太被老伴这有些孩子气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个老头子,越老越像孩子,净说胡话。你要是叫夏德低,那我那个『艺高职业教育中心』,是不是也得跟著改成『艺低』才行?”
    这话一出,两个年轻的女性都忍著笑低下了头,夏杰铭则用一声乾咳,掩饰了快要绷不住的笑意。
    “哈,你方大校长的金字招牌,我哪敢动。”夏德高闷声嘟囔,气焰明显弱了几分。
    方卿艺顺势將削好的一瓣秋梨递到他嘴边,声音放柔:“消消火,吃点梨。孩子们这些年对这个家怎么样,你比谁都清楚。名字改了就改了,人都好端端地在这呢!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想,也確实有他们的难言之隱。谨彦、杰铭,你们说是不是?”
    夏谨彦將头轻轻靠在母亲肩上,低低应了声:“妈。”
    夏杰铭搭上父亲依旧僵硬的肩膀,诚恳地道歉:“爸,对不起,让您生气了。”
    说话间,他从身边包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露出一方古朴温润、纹理细腻的端砚,“爸,这是我和清荷特意为您淘的,盼著您这位大书法家,给我们的新家题个吉字镇宅呢。”
    “是啊,爸。”萧清荷声音轻柔、笑容温婉真诚,“杰铭常在我耳边说,他办公室里掛著您的题字,生意就一直顺风顺水。我们这个新家,可就全盼著您的墨宝来镇宅了。”
    夏德高的目光在那方沉淀著岁月光泽的砚台上流连,又瞥见老伴递来的眼色,胸中那团火气,终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嘆息。
    他接过砚台,冰凉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摩挲著温润的石料,紧绷的脸部线条终於鬆动:“唉,过两天,看我心情。”
    三个年轻人一听这话,立刻心领神会地围了过来,爸长爸短地叫著。
    老夏紧绷了很久的脸部线条终於鬆动,像个被顺好了毛的老小孩,嘴角不情愿地向上扬了扬。
    气氛回暖,方卿艺拉著萧清荷的手,亲切端详:“清荷,这名字真好听。当初改名,是有什么讲究吗?”
    萧清荷脸颊微红,在灯光下更显柔和:“妈,就是觉得荷出淤泥而不染,寓意好,也好听,就这么定了。”
    “好,谨彦、杰铭、清荷,都是好名字,好寓意。”方卿艺笑著点头,拍拍老伴胳膊,“老夏,这事翻篇了。咱们得好好商量婚礼的事。”
    夏德高“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將那方砚台放在膝上,如同捧著稀世珍宝。客厅里重新瀰漫起温馨的气息。
    晚饭后,夏谨彦陪著母亲在小区园散步。初秋的夜风带著凉意。
    方卿艺脚步渐缓,眉头轻蹙,嘆了口气:“谨彦啊,你看你弟弟都成家了,你这,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五年前那个田增崎,多稳重踏实的年轻人,怎么就?”
    “妈,”夏谨彦挽紧母亲的手臂,语气带著点撒娇的无奈,“说过好多回了,我们俩性子都太硬,像两块稜角分明的岩石,硬碰硬,过日子不合適。我现在挺好的,自由自在,您就別操心啦!”
    “唉,”方卿艺无奈摇头,“真搞不懂你们。你要一直这么单著,可別嫌我嘮叨。”
    夏谨彦赶紧岔开话题:“妈,您不是一直想给清荷挑件像样的首饰吗?明天国庆,商场活动多,我陪您去?”
    “明天啊,明天不行。”夏母想了想,摇头道,“我收到个邀请,咱们艺高对面新开了一个叫『凝海儿童快乐成长中心』的,请我去做开业嘉宾。那个女老板人挺好的,筹备期就经常过来坐坐,嘘寒问暖的,这个面子我总得给。”
    “凝海?”夏谨彦的心猛地一紧,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声音却沉吟著问,“妈,是哪个『凝』字?”
    “就是两点水,右边一个怀疑的『疑』。”
    夏谨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泛起的情绪。她心中默念著那个名字:“凝海?难道是他和她?”
    翌日下午,2007年十月一日。
    母亲前脚刚走,夏谨彦后脚也出了门。她戴上一副墨镜,独自一人悄悄前往艺高职业教育中心所在的商城。
    商城中庭,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摆满了庆祝开业的鲜篮,台下坐满了年轻的父母和兴奋不已的孩子。
    夏谨彦没有走近,而是径直上了二楼,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边,居高临下地俯瞰著楼下的热闹。
    当她看清台上那个手持话筒、身姿端庄、正微笑著致辞的女人时,她的呼吸不由得一滯,那正是英凝。
    她的目光隨即像雷达一般,开始在观眾席里一排排地搜寻。
    找到了!
    很快,两个依然无比熟悉的侧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虽然五年未见,但她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们,正是当年自己的领导江湖海,和他的好兄弟甄灿焜。
    两人並排坐著,一个腿上抱著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另一个腿上抱著个文静秀气的女孩。
    江湖海的目光,专注地追隨著舞台上的妻子。看著英凝自信从容地主持著典礼,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甄灿焜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侧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嘴角带著调侃的笑意。江湖海也侧过头回应,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夏谨彦就这么静静地看著、想著。直到开业典礼临近结束,她才悄无声息地匆匆离去,前往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瞬间,假期的办公室內更显安静,夏谨彦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五年前,她第二次见到江湖海的情景,清晰地重新回到眼前。
    那是2002年初,瑋迅公司的一场內部竞聘会答辩现场。
    那时候的他,还略显紧张与青涩。当他辩论时,言语间,却又展示了从容和坚定。
    而刚才那个男人,眼中虽多了温柔,但却明显更加沉稳与敦厚。
    那时的自己呢?
    她记得,自己坐在观眾席的后方,穿著一身普通但整洁的深色职业套装,双手紧紧攥著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指节都有些发白。她看著台上那个应对自如的他,心中感受到的不是仰慕,而是一种复杂的冰冷。
    如今,自己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缓缓睁开眼,傍晚办公室的深色玻璃窗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面容清秀冷静、身形高挑匀称,只是眼神中却有些迷茫的女人。
    思绪就这样在两个人之间的印象中,来回跳动著。更多的回忆,如潮水般,反覆开始在自己眼前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