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自处

    第122章 自处
    张家。
    油灯如豆,映照著围坐桌旁的四张面孔,光影在粗糙的墙壁上跳跃,拉扯出沉重的影子。
    山风穿过竹林的缝隙,带来鸣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压抑。
    张天衡放下手中粗陶茶碗,碗底磕在简陋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屋內令人室息的沉默。
    他眉宇间带著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將在悬刃隘与宋明远的接触,以及后续打探到的各路见闻,儘可能清晰地复述给父亲张寿和两位兄弟。
    “宋明远此人,表面礼贤下土,实则心思深沉,他刻意交好,一则因我修为尚可,二则...恐怕宋家自身难保,被打压的厉害。”
    张天衡的声音低沉,有点不知道自家该如何自处,到底是年纪轻。
    张寿则感慨颇多,心中对老祖的手段更加虔诚。
    “没想到...林家竟落到个如此下场!宋家...宋家好狠的手段..:”
    一场兽潮,確实让势力洗牌的厉害。
    宋家余剩下的练气修士中只有一位练气后期,还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实力强的主脉在那场浩劫中死伤惨重,外有庄家虎视耽,內又主弱枝强,各脉夺权,乱作一团。
    林家活口百不足一,加上凡人和各地散落的弟子,林林总总也不过几十人,修士更是不过十几人。
    而林枢勇这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链阁阁主,竞然也成了杂气修士,道途尽断!
    就连自家,也被宋家算计其中!
    张寿再度开口,看向自己天资最盛的儿子:“你要如何打算?宋家碰不得!”
    “孩儿省得,”张天衡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宋家本就与柴家有仇,如今柴家针对,宋家再难出头,连带著曾经的附庸也被调拨分离,还敢跟著的同样要被打压,我初不知事,被打上宋家烙印,可尚有缓和转圜的余地,我等自不宜掺和“宋明远透露了两件事,对我们张家而言,一好一坏。”
    张天衡深吸一口气,“坏消息是,云泽坊市的秩序正在庄家主导下重建,这意味著,除非我们甘愿做居无定所的散修,否则一旦家族稍有发展,占据灵地,经营產业,就必须接受庄家的管辖,
    定期上缴供奉资粮。”
    “上缴..”
    张寿並非不知道此事,在悬刃隘十几年的见闻,对此早有预期,
    散修基本都是独来独往,或是兄弟二人,而年纪也大多是年轻人和老者,壮年修士微乎其微。
    前者尚年轻,未有传宗接代的想法,故而闯荡,
    后者基本是孤苦伶仃,儿孙俱亡,万念俱灰,苟延残喘。
    但凡踏实过日子的,都少不了传宗接代,占地纳贡。
    他张家也一样,当年从各家道藏所得了七七八八,这是无根之水,这一家老小想要继续过日子,就得种灵田,纳田赋。
    张天衡继续道。
    “这田赋最终是上缴到通明门,但要在庄家手中过一次,又要过一次柴家的手,其间剋扣..
    他摇了摇头,不言而喻。
    “那好消息呢?”
    一直未开口的张天孝沉声问道张天忠同样看向二哥。
    张天衡开口道:“好消息是通明门每五年纳一次田赋,同样的,也会从各家招收英才人物入宗门修行,对家族大有好处。”
    “通明门?”
    张寿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仿佛沉睡的鹰集被惊醒,登时意识到了其间关窍。
    “正是!”张天衡点头。
    “宋明远说得很直白,若想家族日后缴纳供奉时少受盘剥剋扣,甚至能在柴家体系內获得些许便利,家族中就必须有人在通明门內站稳脚跟!”
    “门內弟子,尤其是稍有地位的,在地方家族眼中分量极重,若有本家子弟在门中,每次下山负责收缴供奉的管事、执事等,都会看在同门情谊的份上,总会收敛许多,过手的地方家族更是不敢过於苛待其家族。”
    “反之...没有靠山的家族,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是平时尚好,逢上如今兽潮后的百废待兴,五年下来一点不剩,就怕还要往里补!”
    院子內再次陷入沉默。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著,將每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衡弟,你的意思是...”
    张天孝率先开口,目光灼灼地看著张天衡。
    “我们张家,必须有人去参加这通明门的遂选?”
    “宋明远是这么建议的...而且,”张天衡顿了顿。
    “若非我资质尚可,恐怕宋明远根本不会说这事,反倒是想拉拢我张家到铁家堡...现在应该叫宋家堡去过活,与他宋家交好,哪怕不是通明门弟子,其中剋扣也能少些。”
    “此中利弊...爹,您怎么看?”
    张寿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上眼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权衡著千钧重担。
    十年前的兽潮、林家、悬刃隘的覆灭、宋家筑基老祖可能双双陨落的惊天秘闻,还有自家这十年如履薄冰,深藏不露的挣扎求生..:
    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半响,他睁开眼,目光扫过三个儿子,最终落在张天衡身上,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忧虑、决断、还有一丝深藏的无奈。
    “通明门收弟子,恐怕有所要求吧?”
    张天衡脸色顿时一暗,点头道:“是...通明门所收弟子至少都是能至练气,且有筑基之机的资质..”
    张寿又问:“还能下山吗?”
    张天衡脸色缓了缓,语气坚定:“能,每五年能隨纳赋灵舟下山,若逢外派要务,或可顺路回一趟。”
    张寿点头,却没再开口。
    见父亲没说话,他当即离了座,在跟前磕了头。
    “孩儿不孝,此去山高水远,恐难承欢膝下,万望双亲善自珍重,福寿安康!”
    张寿嘆了口气,“起来吧,早有这么一天。”
    张天孝同样嘆了口气,苦笑著看著自己二弟。
    “可要苦了你了...”
    张天衡却似乎早斟酌过许久,下定了决心,对著兄长只是摇头。
    “只盼能为家中做事。”
    张寿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乱世求存,需借大势,如今庄家和宋家斗地厉害,这是大势,避无可避,通明门,就是这大势中,我们能抓住的一根藤蔓,有门人在內,家族方能在这规矩下喘口气,少受些欺凌盘剥,否则,以我们这点微末根基,又无强力靠山,迟早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沉,想到了十几年在悬刃隘的见闻。
    “可宗门不是善堂,进去容易,想站稳脚跟,想真正获得地位庇护家族,难如登天!其中的凶险,绝不比当年悬刃隘的兽潮小多少,去了之后如何行事?甚至...重蹈那林枢勇的覆辙?”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叫张天衡的瞳孔猛地一缩。
    院子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油灯的火苗挣扎著,將父子四人凝重,忧虑却又不得不奋力一搏的神情,深深烙印在摇曳的竹影之中。
    通明门收徒的钟声尚未敲响,无形的压力已如黑云压城,笼罩在这深藏竹山的张家上空。
    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又不得不走。
    还好,张寿心里还有主心骨。
    见点醒了张天衡,他才点点头。
    打从一开始,这孩子心头都打定了主意去通明门,这些年修行进展神速,叫他少了些底层的心思。
    “都跟我来吧。”
    张寿留下一个背影,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一瞬后都跟了上去。
    自己老父亲还能干什么?
    无非又是祭祖罢。
    自到了竹山,张家毗邻著家宅建了祠堂,
    兹事体大,俱是沐浴更衣后方才进入。
    张寿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香烛混合著乾燥木材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內光线明亮,正对门的那张白玉供桌上,两盏黄铜仙鹤灯,鹤姿依旧优雅,鹤喙衔著的上乘油灯芯正吞吐著稳定而清亮的三尺高青焰。
    时刻照亮著供桌中央唯一摆放著的鎏金蟠龙纹牌位,牌面用硃砂混著金粉阴刻著『张氏先祖之神位”七个篆字,在烛火映照下流转著赤金色光晕。
    张天衡、张天孝、张天忠三兄弟跟著父亲鱼贯而入,默默站定在供桌前。
    他们看著父亲无比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三支特製的安神香,青烟升起,带著令人心神寧静的奇异淡香,在屋內繚绕。
    张寿手持清香,面朝老祖牌位,深深一躬到底,声音低沉而肃穆,带著难以言喻的虔诚。
    “今非新旧交替,然遇弟子不豫事,老祖在上,香火传人张氏子弟寿谨遵祭仪,在此拜下。”
    他缓缓跪伏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三兄弟见状,不敢怠慢,也连忙跟著跪下叩首,动作整齐划一,尽显对祖先和父亲的敬重。
    张寿並未立刻起身,而是保持著跪姿,以头触地,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恳求:
    “不肖子孙张寿,叩请老祖垂怜,今家门子弟张天衡,为家族存续计,將远赴通明门,此去前途未下,凶险难料,寿斗胆,祈请老祖允准,容寿再刻老祖牌位一方,以为信物,赐予天衡隨身供奉,若遇生死大劫,或可引动老祖冥冥神威,庇佑子孙一线生机!恳请老祖恩准!”
    说罢,他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三兄弟也跟著磕头,但心中所想,却与父亲截然不同。
    张天衡低垂著眼脸,心中暗嘆:『唉,阿爹这些年,愈发信这些了,到底是凡人出身,经歷大难后,总需寻个心灵依靠,老祖宗若有灵,自当保佑张家,但这刻牌位作信物...终究是凡俗之举...罢了,阿爹高兴就好,我们做孩儿的,恭敬行礼便是。
    他尊重父亲的虔诚,也明白这是父亲能为远行的儿子所做的最后一点努力,但他身为修士,更相信自身修为与谋划。
    这老祖牌位,在他眼中,更多是一种象徵意义的精神慰藉。
    他只觉得父亲老了,心思越发向著那些虚无縹緲的寄託倾斜,不过他虽不信,但也绝不敢在父亲面前表露半分不敬,只是觉得父亲此举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三兄弟怀著类同的心思,恭敬地完成了叩拜之礼,起身肃立一旁。
    张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上虔诚之色更浓,再次深深叩拜下去。
    就在张寿额头触地,三兄弟心思各异之际嗡!
    那供桌上原本赤金色光晕的牌位,骤然间毫光大放。
    柔和却无比凝练的金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祭祖堂,將三兄弟惊的面容映照得纤毫毕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与温暖同时降临,让他们灵魂都为之震颤。
    【您的子孙张寿携子进行了一次祭祖。】
    【香火值+781。】
    【香火值累计已达:100012!】
    【香火值突破十万大关】
    【已解锁家族核心功能:族谱】
    【族谱功能开启。】
    【族谱:凡张氏子弟,得老祖允诺登名,皆可於心中默念真名,沟通族谱,向老祖张无疾祭祀,老祖可倾听登名者心声,可消耗香火值为张氏子弟加持...】
    屏幕外的张无疾本以为面板不会再有新功能,没想到时隔多天,竟然又有了!
    而【族谱】的功能並不少,他集中注意力沉浸其中,很快便理解了这新功能。
    通过將张氏子弟登名入族谱,可通过族谱倾听其心声,可下达指示,可消耗香火值进行惩戒,
    乃至夺走性灵和一身修为,也能消耗香火值帮其明守灵台,危机预警等。
    对此张无疾自无不可,族谱上除了张寿外,其余皆无名,现在自然是补上。
    然而一补上,他就察觉到了二代目们好像心不诚啊!
    不过想想也是,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事需要下达指示,还没在他们面前施展过神跡..
    “张氏血脉,登名族谱,心念通达,祭祖隨心。”
    一个宏大、威严,仿佛源自亘古,又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漠神性的声音,直接在张寿、张天衡、张天孝、张天忠四人的魂魄深处轰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