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江边明月为君留(3)

    第223章 江边明月为君留(3)
    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惊骇,隨后脸上又渐渐被冰冷的寒气覆盖,双拳捏得青筋暴起,一把將姚创拽到跟前,眼中满是戾气,咬牙切齿地下令道:“即刻封城。”
    五
    尚睿几岁时养过一只猫,几乎爱不释手,好几次母亲都想抱走它,却被他倔强地留下。终於有一次嬉闹的时候,猫爪子在他脖子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他被伤了又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將伤口藏起来。后来睡觉的时候被奶娘发现,告诉了母亲。
    母亲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当著他的面淹死了那只猫。
    那时候他还小,为此又哭又闹,伤心了许久。
    母亲便告诉他,这就是恃宠而骄,那只猫之所以有此下场,都是拜他所赐。
    母亲还告诫他,若是以后爱上一个女子,也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对方就会有恃无恐地將他的爱意玩弄於股掌之间。
    尚睿坐在夏月的屋子里一言不发,手边还留著她早上看医案做的笔记。
    下面的人將夏月的这间屋子翻来覆去地检查了许多遍,所有的蛛丝马跡都没有放过,但是一无所获。
    他冷冷地看著地下跪著的荷香。
    荷香伏在地上,全身簌簌地抖著。
    这时,明连將夏月埋在树下的高辛玉呈给了尚睿。
    尚睿的拇指指腹摩挲著手中的玉蝉,又冷静地將事情来回想了一遍。
    她不是有预谋的。从眼前这个丫鬟得知夏月不见时的眼神就能知道,这不是有预谋的。
    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绝对是有人暗中带走了她。
    这人知道她和王淦的过节,先杀掉王淦闹得满城皆知,而且这个人还非常了解她,算准了她若是能够脱身,肯定会去现场看一看,然后再接近她,教她说出那样的话扰乱他的心神,趁机接走她。
    尚睿双眼微微一眯。
    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那样了解她,將她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
    他后悔自己太大意,今日离与尉冉郁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几天,他便以为对方还未到帝京。
    尚睿闭上双眼,怒气从胸中翻涌而出。那怒气中除了愤恨不甘,居然还有一丝嫉妒。
    夏月最后说的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著他。
    是她为故意扰乱他心绪而用的计策,还是她说的是实情?
    王淦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可是,他就算把锦洛翻个遍,也要將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尚睿斜睨著跟前的荷香,眼神像看一只隨时都能捏死的蚂蚁一样。
    那道冷酷的视线嚇得荷香几乎晕死过去。以尚睿那晚的所作所为来看,她认为此刻尚睿就算不杀她,也会剥她一层皮,再从她的嘴里撬出夏月如何消失的信息。
    哪知,尚睿连话也懒得问一句,最后只对旁边的人说:“带她回宫去,问她王淦的事情。”
    那些人得了令,就將她迅速地拖了出去。
    閒杂人一走,屋子更静了。
    此刻已经是正午,院子里的阳光格外灿烂,窗户和门都是开著的,金色的暖阳和绚丽的春光一併扑面袭来,门外那条叫阿墨的狗还在草丛里撒著欢。
    可是,他独自坐在屋內,目睹著那轮骄阳,从眼到心却都是冷的。
    六
    尚睿只猜中了一半,夏月却是直到被人接走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眾人都被那抓贼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当口,夏月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夏月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到楚秦的脸。
    楚秦低声说了一句:“小姐,得罪了。”然后伸手拔了她头上的玉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隨后楚秦又飞速在她背后披了一件皂色的外衫,將她拽入了密集的人群中。
    如此一来,夏月的衣衫和髮饰都和刚才截然不同,背影大变。
    两个人再趁乱不急不缓地跟著人流走。
    在终於离开相府门口的人群,拐进一条小巷子后,夏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会在帝京?”
    “说来话长。”楚秦查看了四周一番,確认没有异样,才叫夏月跟著穿过羊肠小巷,走到另一头的一辆马车前。
    “子瑾他……”
    “殿下自然也在。”
    夏月呼吸一滯:“你是说他在帝京?”
    楚秦点点头。
    夏月一听子瑾也来了帝京,便有些胆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我,万一被擒,会不会连累到他?”
    楚秦低声说:“小姐放宽心,你面色自然一些,就不会惹人生疑。如今他们肯定是先去封城门,缓一些再拿著画像搜城。”
    她心中惦念著子瑾,全然没有注意到楚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楚秦將夏月送到车前,撩开帘子,又叫夏月上车。
    车內坐著一个妇人,大概四十岁上下。
    楚秦低声解释道:“这位是周夫人,小姐且听她安排。”
    帘子放下之后,那周夫人拿出一套男装让夏月换上,又替她綰了一个男子的髮髻。隨后楚秦便叫夏月扮作周夫人的小廝,坐在车厢前面同自己一同赶车。
    他们的车上了西大街,又走了一会儿,停在一所宅子的大门口。周夫人拿著行李下了车,夏月跟在后面进了宅门。
    而楚秦则继续將车赶往別处。
    夏月心中十分忐忑,不敢多说,跟著周夫人绕过厅进了后院。
    然后,她就看到了院中等待的子瑾。
    子瑾几乎风驰电掣般疾步朝她走来。
    夏月的目光一触到他的脸,整个人瞬间就石化了。
    他晒黑了,却没有痩,似乎比以前壮实了些,脱了少年的稚气,眉宇间含著成熟男子的韵味。可是,看她的目光却没有变,满是急切。
    他飞奔到夏月跟前,將她急急地拽了过去,狠狠地压在胸前。
    “月儿,月儿……”子瑾喃喃地念叨著。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只觉得心隱隱打战,除了那个名字以外,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有一种情绪堵在胸口,震得自己浑身战慄。
    “月儿。”他又喊了一声。此刻的他不仅想抱她,还想亲她,想吻她,想將她揉碎了藏进心里,可是他又怕。她脸皮那样薄,又那样介意他们曾经的姐弟关係,如今当著別人的面,他不敢再像个莽夫一般地伤害她。
    那久违的声音,落在夏月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夏月被这样一个怀抱紧紧地拥著,眼泪汹涌而至。
    她终於见到他了,而且他还好好的。
    旁边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窸窣退去,后院里只留了他们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胸前抬起脸问他:“你过得好不好?”话一说完,她这才发现子瑾拥著她的手竟然还在抖。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態,急忙將那双手收在身后,尷尬地別过脸去。
    夏月伸手掰正他的脸朝著自己,岔开话题说:“我……我饿了。”她確实饿了,昨夜熬了一宿,今早至今连一滴水也没喝,如今心弦鬆懈下来,真是觉得飢肠轆轆。
    他没有接话,知道她不过在借题让他平復心情。
    她仰头看著他,双手还捧著他左右的脸颊。
    从小到大,有多少人羡慕他那张脸,可是,只有她敢这么对他。任由她隨意揉搓,他也不恼,反而甘之如飴。
    四目相对,分开这些时日,有多少话想要说,可是又仿佛什么也不用说。
    他注视了她许久,眼中的情绪才慢慢和缓下来,心神平復后牵著她进了屋,又亲自去端了些点心来,吩咐人备饭。
    夏月咬了一口手上的酥说:“我要吃汤饼。”
    他乖乖地应著,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没过多久,锦洛口味的汤饼被端了上来。夏月埋头將一大碗汤饼吃了个精光,连汤也喝了。
    吃完东西后,她从再见的喜悦中冷静下来,问道:“王淦是你杀的?”
    子瑾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当年我发过誓,就等这一天。”
    “可是这又何必。”
    “如今我能杀他,自然是不怕,你放心。王淦恶贯满盈,早该有此下场。”
    “是你故意將王淦的尸体扔在相府门口,惹人围观,满城皆知?”
    “时间仓促,楚秦根本查不出他们將你藏在哪里,於是才出此下策。本该我亲自去接你,无奈楚秦面生,更容易混进去。”
    夏月又问:“如果我没有机会去看王淦,你们岂不是全盘落空?”
    子瑾黯然道:“那自然会再想別的办法。”
    她看著那个碗,自责道:“荷香还在那里,我这么逃走了,他们不会放过她的。”
    她又说:“还有你的玉。”
    子瑾答:“玉倒不打紧,只是今天他们定然有了防备,无法故技重施將荷香救出来,只要她能挺过这几日,就会有一线生机。”
    “为何?”夏月不解。
    他朝她宽慰一笑:“这是男人操心的事情,你就不用多想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著这些,夏月本想再问问他这些时日的遭遇,可是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二人面对面地坐著,夏月依旧是一副男子打扮。
    在子瑾的心中,自然认为夏月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如今第一次见她穿著男装,难免觉得新奇,禁不住伸手將她头上男子用的木簪抽掉,打散了她的髮髻。
    她的头髮长且密,髮丝在他的掌中又柔又顺,还带著她固有的香味。
    这是让他久违的触感和气息。
    他探过身子,將额头搁在她的颈窝,沉溺在她的发间,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月儿,你知不知道,我身在帝京却找不到你,那种心情真是要疯了,若是今天没有成功,我其实也想不出法子了,只有硬闯进宫去找九叔,让他將你还给我,他要什么都可以。”他喃喃又重复了一次,“真的,什么都可以。”最后两句话,他说得极轻,声音只在自己喉间迴转,几乎低不可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她听著他的话,心中有些疑惑,正要再问,却不想此刻子瑾却主动从她肩上抬起头来。
    他牵著她的手,如墨的眸中含著水光,双眼亮晶晶的,轻轻地说:“吃饱喝足了,那让我再抱一下。”
    夏月立刻站起来,尷尬地答:“我把碗筷端出去。”
    她正提脚要逃,哪想他微微一牵,就让她跌坐到自己的腿上。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自己的脸。
    她身体微僵。
    没想到他並未真的吻她,只是用唇碰了碰她的侧脸。
    夏月拽著他的胸襟,不敢推也不敢回应。
    她皮肤很白,一双唇镶在脸上,好似瓣一般。
    他见她没有十分抗拒,才犹豫著用手扶著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和当初的青涩与急切不一样,此刻他小心且生疏地试探著,唯恐遭到她的反感。他仅仅用自己的唇轻轻地摩挲著她的唇,不像是吻,倒像是亲密的触碰。
    隨后,他双唇微张,她敏感地感受到了这点异动,呼吸一滯,误以为他要將她的唇曖昧地含进嘴里去,心中正迟疑著要不要阻止他的当口,却听他只是启唇问道:“这些日子,月儿有没有想我?”
    他们鼻尖触著鼻尖,气息交织在一起,飘著一种醉人的芬芳。
    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撒谎,真是没有一天没想过。一直在掛牵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人欺负他。
    他得到这个答案,像吃了蜜的孩子,眯著眼睛笑了。那笑顏清澈纯粹,若是有旁人在,任谁看一眼,心都会化掉。
    她想起了李季,抓起子瑾的手腕,便要诊脉。
    “怎么了?”他问。
    “我见著那个李季了,他还教我如何治你的耳疾,可惜……”夏月蹙眉,眸色一暗,“我还没学成。”
    “李季?”
    “就是那个太医院的李季,我之前一直住在他的府中。”
    “他一个出入禁宫的御医,你如何会住在他的府上?”子瑾不禁对夏月的遭遇好奇起来。
    事关重大,夏月也不瞒他,就將自己如何遇见“洪武”,又如何去了李季那里治病娓娓道来,其中省去了与“洪武”那一夜的尷尬。
    子瑾静静地看著她的脸,任由她继续敘述下去,而自己的一颗心却越来越凉。
    夏月猜不出来,但是对於他而言,这“洪武”是谁,一目了然。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尚睿居然对她动了男女之情。
    “怎么了?”她觉察出他的情绪。
    子瑾摇了摇头,双唇又覆上了她的唇瓣,轻轻摩擦著那份柔软:“喻昭阳。”他从唇间悠悠念出这三个字。
    “嗯?”她狐疑地应著,因为子瑾从未这么叫过她。
    “倘若有人能洗清爹的罪名,还喻家一个清白,还可以让你重新用这个名字,正大光明地活在世上,你可欢喜?”
    夏月一愣,缓缓答:“那要看对方需要你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扶著她的脸,含著笑將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前额:“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看你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夏月才觉得累,在李府她压根不敢去那张床上睡觉,一闭眼就做噩梦。
    她摇头:“头疼,但睡不著。”
    他以为她是因为看见了王淦的尸首害怕,於是劝道:“那你躺著歇会儿,我留在屋里陪你。”
    她想了想,也不在他面前硬撑,就在软榻上和衣躺下了。
    而后,子瑾替她掖了被子,然后坐在床头,守著她。
    时间缓缓地从两个人之间流过。
    他握著她一只手,用拇指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掌心,轻轻地画著圈,这是她儿时生病睡不著的时候,父母亲常用的方法,让人放鬆又安心。
    须臾后,她唤了一声:“子瑾。”
    他垂头正在专注地看著她的手指,心中似乎想著別的事情,压根没听见她在说话。
    她合上被他捏在手中的五指,拉了一拉。
    子瑾这才觉察,抬起头来:“嗯?”
    “我们在这里,万一有人来搜查,会不会有危险,还连累了其他人。”她担心地又说,“若是今天他们將计就计放了我,再顺藤摸瓜抓到你,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