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情何以堪(1)

    第114章 情何以堪(1)
    她突然想起一个老掉牙的爱情哲理:相爱简单,相处太难。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去。桑爸爸还在特护病房,鼻子插著输氧管。
    桑妈妈说是那天看电视的时候,桑爸爸突然说脑子疼,然后就开始昏迷。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干出血,要不是抢救及时就根本没希望了。
    桑爸爸至少要一个星期才算过危险期,现在看起来似乎恢復得很好,已经清醒可以说话了。桑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著,有条不紊。
    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如果晚几分钟就迟了。”
    “会有后遗症吗?”桑无焉问。
    “如果是左脑或者右脑出血,都可能造成半身瘫痪,但是病人是脑干出血,当时呼吸停止,也是脑出血最严重的情况,但是也是最幸运的。目前看来还没什么。但是如果再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我们遇见一些病人发病的时候年纪大,身边没有人,往往送来已经迟了。”
    桑无焉回到病房,看著熟睡中桑爸爸的鬢角,有些斑白了。她长得像妈妈,身材都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样子。但是头髮却遗传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闹,她看到白头髮就会帮他拔去。可是,后来念高中念大学,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那些白头髮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拔一两根就能解决的。
    爸爸总是很慈爱,和妈妈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单位的骨干,单位好几次派他去国外公费深造,他都谢绝了,因为捨不得这个女儿和这个家。儿时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著爸爸的衣角,抹著眼泪说:“爸爸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焉焉,不是有妈妈在吗?”桑爸爸说。
    “我不要妈妈,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无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后来,长大了自己开始考大学才明白,这种机会对於父亲来说是多么难得。
    夜深了,桑妈妈硬要桑无焉回家,“还是我来守夜。”
    “妈,我守著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睡觉。”
    “妈——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会干这些。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为桑妈妈听了这些话,又会恼她,但是妈妈看了看她,静静地问:“你爸要两小时翻一次身,你会吗?晚上输液要输到两三点,每袋快输完要叫护士,你肯定自己不会打瞌睡吗?床下的便盆你会使吗?会不会不是嘴皮子来说的?你唯一的任务是来看看你爸,图他见你心里高兴,有个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这里的是我,你回不回来都可以,爱去谁那儿都行。人家养儿防老,我们都有退休金倒不用你来养,就求你以后能养活自己就行。”
    “妈——”桑无焉的眼眶湿润了。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生气,也不想让你爸在里面听见。好话歹话都跟你说了,说多了你觉得我们是妨碍你的人生。那天你爸躺在重症病房,缓过气来第一席话就是念叨你,放不下你。他怨我不该说不管你的那些话。无焉,他都要死了,还想著你,可你呢?父母的爱就这么不值钱,就该天经地义?”桑妈妈嘆了口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
    桑无焉坐在回家的计程车上,心里疼痛难忍。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苏念衾一直没有来电话找她,也许还在和她慪气。
    他比她大三岁,可是发脾气的时候比她还像个孩子。
    因为夜深了,三环路上没有多少车辆,计程车开得有些快。她望著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想起在做梦的年纪,曾经幻想过以后自己爱的那个人高大英俊,要爱她、疼她、宠她,包容她的一切,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月亮也要摘下来,完美得不似凡人。
    这些准则都是泡在言情小说里的许茜教她的。
    可是,现实呢?
    第二天,桑无焉一早就去医院。
    趁著桑妈妈不在,桑爸爸拉著她的手说:“无焉,昨天,你和你妈的话我都听见了。”
    桑无焉不自然地点点头,继续削苹果皮。
    “你妈,我还不了解她?她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早想通了。还跟我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女儿大了总是要飞走,不能她觉得正確的路强加到你身上也是正確的。以后啊,要是你结婚了,带著一家人偶尔回来看我们就行。”
    “才不要呢。”桑无焉说,“什么偶尔回来看看你们,我要天天烦著你。让你巴不得撵我走。”
    桑爸爸呵呵地笑。
    就在那一两天,寸步不离地守著妈妈照顾爸爸的时候,桑无焉慢慢地领悟到,原来,人也是要老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別的什么人,都是会在自己不知不觉间渐渐老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像肩上有了担子。
    特別是对於他们这种从小被两代人呵护长大的独生子女,在泡著蜜的同时,恍然发现原来帮自己撑著天空的父母都已经老了。
    走到医院的园,她拨了苏念衾的电话,没有通。
    晚上又打,还是忙音。转念想到联繫余小璐,在通讯录里翻到號码以后,桑无焉想想又作罢。
    在医院陪著桑爸爸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接到a城来的电话。
    余小璐焦急地说:“无焉,你回来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別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老先生一个月前发现患了肝癌,本来一直在保守治疗,结果昨天突然恶化了。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事有条不紊的余小璐也开始哽咽。
    桑无焉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至於打翻了自己的碗,里面的饭菜洒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么了?”
    “他坐在病房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任谁说什么他都不理,我们不知道怎么应付他。所以……无焉……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求你了。”余小璐说。
    桑无焉迟疑著。
    桑爸爸笑笑,“你有事情就走吧,我好著呢。”
    “可是,爸,我不想离开你。”
    “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反正你在这儿也是碍事。”桑妈妈说。
    “我……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想干吗就干吗去。”桑妈妈继续说,“你以前可不是个这么彆扭的孩子。”
    桑爸爸一哂道:“你妈对你就是忒凶了点,好话都能说成这样。”
    早上她才替他颳了鬍子,桑爸爸下巴乾乾净净的显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欢用鬍子扎她嫩嫩的脸蛋。
    “无焉,”桑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无焉回头看了一眼。桑爸爸冲她笑笑,皱纹因为笑都皱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眼竟是诀別。
    后来,桑无焉想,要是她当时没有为了苏念衾就这么走掉,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得知已经没有航班了,桑无焉又飞速地赶到高速车站,那个时候天色已暗,正好拦到最快一趟开往a城的客车。车要在高速上行驶十一个小时,第二天一早才能到。
    车子並不是正规的车站的营运车辆。空调是坏的,高速上又不敢开窗户,还有很多人抽菸,车里闷热而且乌烟瘴气。
    桑无焉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是心里祈祷,不要耽误了才好。
    千里之外的苏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晒太阳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他眉头蹙得很紧,好像在做梦,手指紧紧地揪住白色的床单。呼吸却很均匀,起起伏伏,药物让他睡得很沉。
    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於是余小璐上前给他掖好被子。她想:但愿明天他醒之前,桑无焉可以出现,否则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两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杀者的模样。
    余小璐轻轻关上门,回到三楼的特护无菌病房。
    她从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里看到寸步不离苏怀杉的余微澜。还有一个不要命的在这儿,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户。
    余微澜回头,余小璐提起保温瓶,朝她做了个手势。
    余微澜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开盖子,想让她吃一点。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们余家的恩人,谁也不想他死。”
    “不,你不知道,我曾经这么想过。”
    余小璐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没有说话。
    “在爸爸要我嫁给他的那一天,他说苏先生喜欢我,不管我同意不同意,都希望我能替他报答苏家的恩情。”
    “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脸。
    “我曾经告诉过你,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好像记得。”
    “那孩子比我小几岁,他当时刚刚失去母亲万分无助,我很想帮他。於是怜惜演变成一种淡淡的喜欢。”
    余小璐沉默著,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个故事。
    “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影子,而我真正爱的是苏怀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诉他,你现在得闭著眼睛打会儿盹。”余小璐一边听著余微澜回忆,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样糊涂,爱了很久连谁是影子、谁是正主都没有搞清楚。”
    “小璐,你说如果把我的寿命减一半他会不会好起来?”
    “以前,爸爸穷到养不起我们的时候,总以为钱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钱却很多事情一样不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小璐,你有男朋友一定要先带给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终於等到她睡著了。
    除了视障和偶尔被称古怪的神经质,无论从形容、气质还是家世上来说,苏念衾都是受人注目的。有时候连那让他心怀芥蒂的残疾都是別人注目的目標。
    他从不去商场买衣服,也就是说他从不逛街。每一季的东西,都是由余小璐操办。余小璐时间也不多,只是按照尺码让人送来。色调无非是灰、白、浅蓝,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顏色胡乱地搭配,也总不会出大错。家里的钟点工每次打扫完房子,都会將乾净的衣服按照白、灰、浅蓝的顺序將衣服分类,然后从右至左,顏色由浅到深。除非破旧,不然即使洗得泛白,苏念衾也毫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適隨意的样式。
    桑无焉和王嵐她们逛街时,曾经留意了一下苏念衾穿的牌子。她的个性很隨意,平时不太关注时尚杂誌,目睹后才知道它们的价格有多让人瞠目。而苏念衾的衣服便出自於此。
    她开始对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与眼泪等动作后悔。上次拿了一张他的驼色方格子手绢来擦桌子,桑无焉祈祷那只是值两块钱的平民用品。
    而苏念衾好像对自己外麵皮囊的昂贵毫无自知。
    她问余小璐。
    余小璐说:“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传杂誌上走秀的模特还迷人,不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吗?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挣了那些钱,却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不使劲帮他奢侈一下,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桑无焉想:难怪叶丽她们说他有贵族气息,原来是奢侈品给堆砌出来的。
    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她换了个坐姿,觉得腿有些麻,弯腰挽起牛仔裤的裤脚来看,好像有些肿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內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后面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边又传来男人的鼾声。车厢里的气味差到让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样贴在身上,早就被汗水浸湿了又干,然后又湿。她企图將车窗开一点,却用力过猛,拉了个大缝。呼啸的空气灌进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后座位別人的东西也被吹翻,立刻引来抱怨。桑无焉急忙將窗户合上,留了一点点缝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样將鼻子凑到这微弱的缝隙前面如饥似渴地呼吸,享受著那一点凉风。她来不及拿任何东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够的钱。桑无焉想看时间,於是去摸表。那是盲人专用的,可以翻开盖子摸出时间的机械錶,她找了很久才买到一只和苏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苏念衾的取下来,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给他。
    “现在你的宝贝表归我了。”桑无焉笑著戴在自己手上,那只表表面很光鲜,但是錶带已经有了刮痕,“以旧换新,你赚到了。”
    苏念衾有些留恋地摸著桑无焉手腕上的旧錶,“戴在你手上有点大,不秀气。”
    “现在很时兴女生戴男表,何况还是这么有个性的。”
    苏念衾浅浅微笑,“只要你喜欢就行。”
    桑无焉一边回忆一边將头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脸蛋贴著表面,好像就能感觉苏念衾的体温。她一直都不是这么坚强的人,可是为了他,她好像必须坚强。
    半夜里,突然另一间特护病房传来警铃。
    医务人员急急忙忙地推著仪器和药物过去,余微澜被惊醒。
    “不是姐夫。”余小璐说,长长地呼了口气。
    余微澜站起来从窗户口看了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他头髮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罩里成了一阵一阵的白雾,各种仪器各自发出细小的声响。
    “什么时候了?”余微澜揉了揉脸颊。
    “天还没亮。”余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宝粥,端来还一个人都没吃,不过,好在凉了也可以吃。
    她盛了一些给余微澜。
    余微澜接过,看到另外一个盒子,问:“你姐夫他也不能吃东西,做这么多干吗?”
    “有念衾一份啊。”
    余微澜一怔,“对了,念衾呢?”
    走去另一间病房,看见苏念衾的睡脸,余微澜的鼻子有点酸。
    他瘦了许多,胡茬冒了出来,显得轮廓更深,人更憔悴。
    苏念衾连续两晚上通宵守在走廊里,著了凉发高烧,不吃药也不吃东西,医生怕他体力不支,所以趁著他昏睡,打些点滴。
    余微澜坐在床边,抚摩著他的脸,念念叨叨地说:“念衾,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而我爸爸还是怀杉的司机,那个时候你好小,个子还没有小璐高,也是这么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
    苏念衾醒来时,已经是天蒙蒙发白的时候。他一抬手发现手上有异物,摸了摸发现是输液的针管,顿时有些恼怒,正想叫人来,忽然觉得另一侧的被子有点沉,听见一个人浅浅的呼吸。
    “无焉?”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复杂极了。
    对方没有回应他,似乎睡得很沉。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头髮,指尖一震——是余微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