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的女人(1)

    第111章 我的女人(1)
    客厅里,苏念衾独自在沙发上沉闷。
    白天他第二次去了医院,上一回还有余微澜。今天,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徐医生对他说:“如果找不到匹配的肝臟,你父亲他活不过今年冬天。”
    从医院到家,他的脑子里,一直在迴旋著徐医生的声音,好像它在提醒他,所有的爱、恨到死亡面前都会忽然软弱。
    想到这里,苏念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的残忍甚至让他在七岁以前都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直到母亲含泪找到他。
    母亲只说:“你很小很小时便和我们失散了,妈妈找了你很多年。”
    懂得人情冷暖之后他才明白,不过是那个男人故意將他拋弃而已。
    母亲窘迫地解释:“当时只是你父亲养家很辛苦,加上家里条件太差怕养不大你。”
    苏念衾冷笑。
    他知道,一个盲人怎配做他苏怀杉的儿子。
    若不是到头来苏怀杉也只得他这支血脉,这个男人估计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
    可是如今,他却要死了。
    他都还没有恨够这位所谓的父亲,怎么就要死了?
    苏念衾没有开灯,一个人静謐在黑暗里。许久。
    夜深了,而无焉还没有回来。她除了电台有特访加班以外,鲜有晚归。
    两件事情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苏念衾虽然竭力地保持著端正的坐姿,但是內心从没这么忐忑不安过。
    余小璐说无焉好像知道了什么。
    他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告诉无焉,甚至可以说是他不敢告诉无焉。
    怎么跟她说?
    “其实我一直瞒著你一些事情。”或者说,“当时家里不富裕,见我眼瞎怕是负担又丟人所以就把我扔了。”还是,“我母亲死后,父亲又结过三次婚。现任夫人还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的朋友。”
    眼睛的残疾,已经让他在无焉面前足够自卑了。
    那日,余小璐去机场接朋友,碰巧遇见桑无焉。她本来老远就招呼无焉,结果她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接著来人就急匆匆地打车离开了。
    “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和她长得好像,不会就是无焉的妈妈吧。”余小璐向苏念衾匯报。
    於是,他迫不及待地拨了无焉的电话。
    那一头却异常冷淡地说:“我一会儿打给你。”
    然后,他足足等待了两个小时,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
    他好不容易又下决心拨了她电话,却没有人接。
    后来,小璐说无焉要自己准备见什么人,后来又补充了一句:“不会今天下午真的是她妈妈,老人家要求见你吧?”
    听到这话,他好像觉得自己有点高兴。
    哪知后来无焉却只字不提,自己终於忍不住问她,她却说:“是程茵啊。”闪烁其词。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只要她一撒谎便会故意在他面前撒娇,掩盖过去。那个时候,他的心有点空。
    这时,苏念衾听到无焉在门外掏钥匙。他猛然站起来,却又觉得不妥,急忙坐下。
    待她一推开门,正抽钥匙,苏念衾便迫不及待地劈头就问:“你去哪儿了?”
    桑无焉一怔,“我见程茵来著。”
    “你为什么要向小璐打听我的事情?”他说出第二句话来,面容更加恼怒。
    苏念衾第一次发现原来恶人先告状就是他这个样子的,只是不知道那些恶人们是不是和他一样心虚。
    桑无焉反常地没有与他回嘴,静静地不出声。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有我的原因。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他怕无焉询问他,於是只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生气。
    “我……”她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站在门口,有些词穷,不知怎么的平时所有的伶牙俐齿、大胆古怪都全然不见,只是走了几步,轻轻地放下包,沉在了苏念衾对面的沙发里。
    苏念衾察觉不对,站起来,语气僵硬地叫了她一声。她没有理他。
    “无焉。”他开始担心,走到她的跟前,又止住脚步。
    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男人。苏念衾在心里道歉,一说出口却变成:“以后不允许你回家这么晚。”
    桑无焉还是不理他,也没有出声。
    苏念衾站在半米外,不知所措。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苏念衾不敢伸手去摸她的脸,甚至不敢去想,可是越不想,心却越揪著疼。
    他顿了顿,“如果你好奇,明天我带你回苏家。”这句话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却没想无焉突然抬头,“不!”
    苏念衾问:“为什么?”
    这一问不要紧,却激怒了刚才一言不发的桑无焉,她跳起来问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苏念衾,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去哪儿?你凭什么要我去你家?”
    “你说你是我什么人?”苏念衾慍怒。
    “一个无权利了解你的床伴!”桑无焉不甘示弱,“你说你长在孤儿院,我就真的傻乎乎地以为你是孤儿,为你哀怨为你难过,你在旁边看戏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你觉得你有钱,装著不让我知道,很逗趣是不是?什么臭钱,什么苏家,我不稀罕!”
    苏念衾吸了口气,起身,冷冷地说:“要是你不想去也罢。”
    “苏念衾!”桑无焉更生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
    “向人打听的是你,不去的也是你,怎么还能说我霸道?”苏念衾转身背对她,语气又恢復了他以前说话时常带的那种嘲讽的味道。
    “你!”桑无焉说不过他,气极后一跺脚,摔门而出。
    为什么苏念衾要这个样子?
    她已经够苦恼的了,明明就是苏念衾不对,他还没有一点解释和安慰,还要朝自己发脾气。她本来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只是觉得有点难受,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所以才对他使点小性子,只希望他温柔地哄一哄就行,甚至说句软话都成。但是,他为什么总是那个样子?
    桑无焉一想到此,又想振臂大吼。
    “苏念衾,你这个白痴!白痴!”
    说话从不考虑別人的感受,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样。
    做事情也不询问別人的意见,从未用“好不好”“好吗”“你看怎么样”这样的句型。完全是直接下达指示,不容更改。
    她逃得匆忙居然忘记带手袋,钱包、钥匙统统在里面。跑出来了又不能这么没面子地回去,她只好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回到程茵那里。
    她从门口的踏毯下摸索到钥匙。
    “你被苏大少爷撵出来的?”程茵问。
    “程茵,你別拿我开涮。”桑无焉呈大字形地躺在沙发上,像一只被打败的小猫。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的,决定要爱就得爱到底,不然两个人都会受到伤害。”
    “是他先伤害我的。”
    “他怎么你了?”
    “我都还没和他理论,他倒先质问起我来,口气那么坏。”
    “据我所知,他一直都有这毛病,你以前也不太介意。”
    “我……”
    “那是因为你以前是站在强者的立场上看的,你觉得和他的残疾相比你有优势所以不介怀。但是现在苏念衾突然从孤儿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自卑了。自卑让人敏感,这是你常说的话。”
    “是这样?”
    “怎么不是?说不定他一会儿就给你打电话。”
    “我的手机也在手袋里。”桑无焉嘆气。
    “那可好,落个耳根清净。”程茵吹了口刘海,“正好惩罚一下敢对我们桑家大小姐发少爷脾气的苏念衾,让他今晚担心个够。乾脆我俩再一起拜个佛,诅咒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寢,吃东西被卡死、喝水被呛死、洗澡被水淹死,如何?”
    “他真的会很担心的。”桑无焉听程茵那么说有些心软。
    “那你自己跟他联繫。”程茵说著准备把电话扔给她。
    “不!我还没气完呢。”桑无焉迅速地把头藏到枕头底下。
    不过她的火气终究比不上苏念衾。
    那晚苏念衾本来是要追出门的,结果刚到玄关慌忙间一磕,绊倒在地还哗啦一下打碎了鞋柜上的瓶。
    玻璃碎到地上,水洒了一地,他手臂一蹭便割破了皮。
    余小璐闻声跑下来扶他,却正惹到苏念衾的怒火,“不用管我!”
    他从玄关又折了回去打开钢琴,突然猛烈地弹起《拉德斯基进行曲》,完全不顾这是夜晚一点或者两点。
    邻里街坊被他吵得纷纷亮灯。
    若不是余小璐和物业的保安一一去赔不是,恐怕会无一不去报警。
    等事態平息后,余小璐凝视著苏念衾钢琴前的背影说:“其实我很羡慕桑小姐。”
    “念衾你、我和姐姐三个人一起长大,你一直都那么骄傲又冷淡地对待所有人,一直以来我以为那是你的本性。看到桑小姐才知道,不是。她能让你恼怒、欢喜、沮丧,只需要一顰一笑就可將你的喜怒顛覆。我甚至……”余小璐摸著额头无奈地笑了笑,“我甚至羡慕她能使你发这么大的火。”
    苏念衾顿了顿,淡淡地说:“我累了。”
    “不需要出去找她吗?”
    “不用。”
    他回房,关门。
    苏念衾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类型。一关门站了不到半会儿,就掏电话,接通了却听见铃声在客厅里迴荡。他隨著铃声寻去,摸到桑无焉的包,手机、钥匙、钱包……无一不在里面。
    苏念衾顿然色变。
    “念衾,怎么了?”余小璐在楼上早听见电话响。
    “我必须去找她。”
    沃尔沃驶出小区。
    “你確信距离这么远,她也能走路走到程茵那儿?”余小璐一边掌著方向盘拐弯一边朝两边人行道探望。
    苏念衾不说话,胳膊肘撑在车窗上支著下巴,在脑子里飞速地寻找著桑无焉能去的地方。
    余小璐看了他一眼说:“念衾,你不要著急。这一带治安还不坏。”
    “我没有好好照顾她。”苏念衾半晌之后冒出一句话。
    “你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人需要別人照顾。”
    “无焉不同。”
    “那她也没有照顾好你。若是她知道你会这么著急就不该如此任性,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余小璐看了看表。
    “小璐,”苏念衾转头说,“很不好意思麻烦你,我可以下车一个人找她。”
    “念衾,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余小璐嘆气。
    汽车到十字路口的红灯处停下。
    “咦?”
    “怎么?”苏念衾放下手臂,转头问。
    “那人背影像桑小姐。”
    女孩正在过马路,一副疲惫的模样,转过侧面来,果然是桑无焉。
    “是她。”红灯一停,余小璐拉挡。
    “不要叫她。”苏念衾突然说,“在后面跟著她就行了。”
    於是,桑无焉在前,车在后,两者之间保持著大约一百米的距离。车子掛著低挡,一直磨蹭了二十分钟才跟著桑无焉回到以前的住处。然后目送她上楼。
    “灯亮了。”余小璐说。
    苏念衾洗澡时才发现手臂的伤口隱隱作痛。那瓶本来是在钢琴架上的,不知道谁没有知会过他就隨意地放在鞋柜上面。他转念一想,除了桑无焉以外还会有谁,乱放东西是她的本性。
    她不愿意跟自己回去,苏念衾沮丧,一切和他意料中的差不多。
    他配不上她。
    早上被铃声吵醒,苏念衾摸索了半天才接起来。
    “无焉啊,我记得你是今天答辩……”
    苏念衾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驀地从被子里坐起来。
    “无焉?”桑妈妈问。
    “不是……伯母……是……”苏念衾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有点结巴。
    桑妈妈听见男声也顿时一怔。
    “苏先生?”桑妈妈理了理头绪。
    “是我。伯母。”他竭力用一种不是睡梦初醒的语调回答。
    “打扰你了。无焉呢?”
    “她昨天把电话落在我这里了。现在大概在学校。”苏念衾强调了昨天二字,替桑无焉遮掩。
    “哦。”桑妈妈好似大大地鬆了口气。
    “苏先生。”
    “伯母,您请说。”桑妈妈格外客气,让苏念衾大感前途不妙。
    “你知道,因为你的某些原因我和无焉的爸爸並不赞同你们来往,为人父母的心情不知你是否理解。对此我亲自去过a城,无焉和我大吵一架。虽然她被我们惯坏了,但是还从来没有这么和我说过话。她是我女儿,她固执地要和你在一起,不惜和我闹翻,事到如今我们拿她也没有办法,只好隨她。”
    苏念衾表情逐渐冷凝,这些事情他竟然统统不知道。
    “无焉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和她爸劳累了大半生,就是为了让她不吃苦、不受累,找个健康又合適的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桑妈妈在说到“健康”二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苏先生?”
    “您说,我在听。”
    “无焉她从小到大没受丁点挫折,比她的同龄人要任性幼稚,而且待人接物、人情世故什么也不懂,这一点我最了解。所以,我觉得,你不是我们可以放心把她託付一生的那个人。也许我说的这番话有伤害到你,也请你体验一下那天我被自己含辛茹苦养育的女儿伤害的心情。”
    “我明白。”
    “如今我没有再阻挠她,並不代表我同意了你们,只是时机不到,也请你明白。”
    待桑妈妈收线后,苏念衾坐在原地,沉默良久。
    在桑无焉的世界里,最大的烦恼无非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妈妈太嘮叨,若是讲得有理想一点就是这世界不够和平。
    但这仅限於苏念衾闯进她视野之前。
    程茵的话使人信服,但是除了一点:她说苏念衾会担心,但是如今过了三天,这个男人尚不思悔改,居然没有以任何形式在她面前出现。
    桑无焉很窝火。
    她去办公室,突然看到吴谓捧著一本《边城》。
    叶丽揶揄道:“我的神啊,吴谓你这么有文学素养,居然看名著。”
    吴谓摇头道:“嘖嘖嘖,看这是什么社会,看《公子》的被人崇拜,看文学名著的被人鄙视。”
    叶丽捅了捅桑无焉,“看他多嘚瑟。桑无焉,上。”她知道就桑无焉能收拾他。
    却没想桑无焉討好地对吴谓说:“吴哥,你那书能借我用几天吗?”
    “你干吗?”吴谓紧张地掩住爱书。
    “我看看。”
    其实,她不是看。她突然想起来上次苏念衾去订这个书的盲文版却没有了。盲文书的种类,少得可怜。她想她帮他读一遍,然后录下来。
    录个东西,在这种地方是很简单的事情,特別是还有吴谓帮忙。
    但是书太长了。
    吴谓问:“你不会是去什么地方做义工吧。给盲人用?”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桑无焉,原来录出来可以给很多人用。於是,这坚定了她的决心,甚至还找了些儿童读物。这个事情几乎消耗掉她所有的空閒,甚至减弱了对苏念衾的怨念和思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