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辩与驳

    ……
    数日后。
    亥伯龙內。
    科娜瀏览著联邦网络,发现隨著乔文回到联邦,主战派的声音在联邦网络上大了一些,现在不止是克萨格勒人將乔文当成主战的旗帜,其他星系也陆续有人支持乔文这面旗帜。
    不再像刚回到联邦时一样通讯网络上所有人都拿乔文的暴力倾向说事,现在会有更多人为乔文辩护,將他心理和人格中的暴力倾向归结於地狱降临。
    虽然科娜很確定乔文的暴力倾向来自於童年经歷,以及人格塑造阶段的遭遇,但她觉得只要有人为乔文说话就好。
    现在亥伯龙號已经不再搭载乔文到处跑,而是停留在科学部进行维护和检修。
    但乔文不在亥伯龙里,而是被联邦的舰船拉去一个名为“勾陈”的星系,这个星系拥有最全面的造船工业链,哪怕联邦全境沦陷,这个星系也能打造出一支光復联邦全境的海军。
    乔文为了在勾陈的交流学了一天当地语言,还真学会了,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厉害的语言天赋,而是因为勾陈的语言就是他母语在太空时代的新版本。
    每一个字都被简化到最极致,最复杂最生僻的字也只有不过六个笔划。
    “好像到点了。”
    科娜自言自语一句,將面前漂浮的诸多画面清除乾净,凭藉一个念头打开此时勾陈星系內部通讯网络。
    联邦在勾陈设立有新闻机构,此时就是乔文在勾陈接受採访的时候。
    科娜在画面中看到了乔文,看到乔文对面坐著一个中年人,两人旁边则是环绕在四周座位席上的观眾们。
    在这个时代本来是不会有观眾的,但有些人单纯就是为了看到乔文而用远程通讯技术当观眾。
    乔文站起身来。
    他先是用自己学到的勾陈语言向眾人说话。
    发音让科娜幻听克罗丽斯星区机械教统御贤者的二进位语言。
    话音一落,没有任何人接话,观眾们和主持人都用一种古怪眼神看著乔文。
    当乔文疑惑的坐回原位,主持人解释道:“您的数据格式语言学的不错……但您刚才说的语言是我们用来编写数据代码时的语言,用来减少占用提高效率……”
    “哦。”乔文表面平静的点了点头。
    主持人笑了下,严肃起来。
    接著主持人跟乔文说了些客套话,询问勾陈星系派出的运输船对他的起居安排是否贴心。
    乔文也回答几句。
    跟乔文相处久了之后,科娜知道乔文说话时声音不大,这在只有几个人的场合併不影响什么,但在空旷的地方声音就显得小了。
    主持人说话时会將身体倾向乔文,说完客套的几句话后,忽然话锋一转:“当您回到联邦后,您便成为了主战派们的旗帜和工具。最近几天我回到家里,都会听见邻居討论向兄弟会復仇的事情,我想知道您对此作何看法?”
    “我……”
    “我觉得如果呼吁战爭的狂人们在您没回联邦之前都不敢说话,那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相信他们会真的身体力行支持战爭。您觉得呢?”
    乔文还没说完就被主持人打断。
    这第二句话传进乔文耳朵里,刚想作答,主持人又一次打断他说话。
    “有人说您想把联邦人绑在您的战车上,去完成您自己的復仇,您对此有何看法?”
    “我尊重联邦人的任何……”
    “在联邦公开骇隱兄弟会相关信息后,我注意到您是在地狱降临里存活下来的人,您当时怎么活下来的呢?如果您当时就像现在这样充满復仇怒火,您不可能活下来吧?”
    科娜只能看到乔文面无表情的接受採访,偶尔张开嘴,但是听不到乔文说了什么。
    她远在亥伯龙里,替乔文著急的不行。
    “您……”
    “別打断我说话!”
    乔文忽然提高声音。他说话时仿佛没有“音量调控”能力,要么面无表情沉稳至极的低声说话,要么忽然咆哮一声,震得別人耳朵生疼。
    “我在地狱降临里被能量屏障封锁,直到兄弟会的人离开后的第二天我才被放出来。”乔文声音又恢復至平常。
    主持人这次倒是没打断乔文,在乔文说完后才问道:“那您对把您当工具的主战派到底是什么看法?”
    “主战派不把我当成工具,而是把我当成旗帜。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我能代表他们。”乔文说。
    “好吧。”
    主持人冷笑著点头,接著又说。
    “您知道吗?一万年前联邦就跟骇隱兄弟会开战过,然后战败了。当时的联邦人意识到自己並没有什么优势,並不强大,没有资格去干涉银河中的事务。”
    “现在这一代联邦人往前倒数几十代,都是投票赞成过认输停战和孤立的。”
    “而至今仍保持血缘家庭制度的克萨格勒,他们的祖先则也是认输的一员,要真论起来,他们得对自己祖父或更往前的祖辈认输的决定负责和感到羞耻。”
    “现在少数人跳出来呼吁向兄弟会开战,这不可笑吗?”
    乔文沉默著听完这几句话,不打断別人说话,不高声同別人说话,这都是他认为的社交礼仪。
    而在听完后,乔文开口回答。
    “一万年前被兄弟会击败,是因为联邦人过於恐惧那些古代造物,当时一个海军舰队里只有旗舰才搭载人工智慧。”
    “至於恐惧的原因……则要上溯到最开始来光晕群星的那代人经歷的战爭,他们在金人牺牲后依靠铁人和古代造物打贏了战爭,也被那些战爭里发生的事情嚇坏了。”
    “另外,我不认为现在所谓少数人因为底比斯惨案和兄弟会之前的入侵,而呼吁开战可笑。这没什么关联,復仇和雪耻是智慧生物的本能。”
    “敌人入侵,並在一个星系里施行地狱降临,如果到了这地步仍然想著相安无事,那才可笑至极。”
    “……”
    科娜將目光从採访中挪开,看向克萨格勒內部通讯网络画面。
    许多人都在指责主持人根本就不是在採访,而是在输出观点。
    还有人表示如果乔文真的代表克萨格勒加入议会,他们会要求乔文提交裁撤新闻机构的议案。
    “这小子有一句话没说错。”
    科娜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转过头去,看到了欧尔佩松。
    偶尔拎著一瓶酒,刚完成今天的暗言穷举工作,站在控制室舱门外看著乔文接受的採访。
    “哪一句话?”科娜问。
    “依靠铁人和古代造物打贏战爭,然后被嚇坏了。这句。”欧尔说。
    但永生者並未继续说下去,而是灌了一口酒,记忆飘回到从前。
    ……
    欧尔经歷过铁人叛乱,以一个无关紧要的个体的视角经歷过。
    也经歷过荷鲁斯叛乱,以一个足以影响战爭走向的视角经歷过。
    但如果提及战爭的可怕,欧尔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是铁人叛乱。
    名为熵引擎的造物点燃一整个星球。
    机械捕食者將数据和包含数据的城市消化的无影无踪,然后將星球大陆板块投向天空。
    几十亿人在一瞬间血肉剥离,莫名其妙的就没了。
    整个星系被某种武器毁灭,摧毁了物质结构的“黑洞”按光分每秒扩散,但那绝不是什么黑洞,亥伯龙里的人造奇点与之相比简陋的像个玩具,因为那“黑洞”还吞噬了概念,製造了真正的虚无。
    在如今这个时代,战爭对於凡人而言意味著一大群战舰跟另一大群战舰对抗,然后双方步兵在有徵占价值的星球上对垒……但在欧尔经歷过的那个时代,战爭是一种太庞大和难以理解且晦涩的事物,凡人的思想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和怎么进行。
    ……
    放下酒瓶。
    欧尔感受著酒精对食道带去的刺激,琢磨了一下:如果荷鲁斯叛乱时期,帝皇与荷鲁斯的战斗没有一招一式都涉及无限个维度,两人的战斗没有进行到双方都能闻到彼此身上有“伊伦”燃烧的气味。
    那荷鲁斯叛乱相比铁人叛乱不算什么。
    星际战士在帝皇与荷鲁斯的决战中无法插手,他们面对那一招一式能终止未来破碎维度的攻击会像螻蚁一样渺小,那在铁人叛乱里也会是这样,经歷十几道改造手术穿著动力甲的星际战士会跟凡人一样被剥离血肉,而且到死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杀了,怎么莫名其妙就死了。
    “我理解当年为你父亲復仇的联邦人,他们被自己为了復仇而使用的东西嚇坏,情有可原。”
    欧尔对科娜说话时,脸上是感同身受的表情。
    “那你赞成我父亲在遗留的影像资料里说的那些话吗?”科娜好奇问道。
    “你父亲解构自己权威,说自己就是个会跑路的货色。”欧尔靠著门框坐下来,摊手反问:“这有什么意义?最后他用普通人难以想像的灵能力量与敌人一个舰队同归於尽。”
    “不,不是那些。”科娜说,“是不要屈服於神秘主义,屈服於帝皇……”
    “那更是狗屁不如。”
    欧尔笑著,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看著科娜那不敢置信的神情,继续驳斥。
    “事实上,他的人类联邦就是个开拓舰队后裔,自己就把自己弄孤立了。”
    “没有帝皇人类真的会完蛋。”
    “帝皇跟你父亲的区別就是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他知道在人类普遍退化的一万年前宣扬亚空间和混沌相关的事情真会出事。”
    “帝皇不是什么好东西,客观的讲,但他確实全心全意的为了人类,他坐上黄金王座,为他爱的种族承受我们难以想像的折磨,直到今日。”
    “信仰帝皇的人真能凭藉念帝皇箴言抵抗腐蚀,如果不是国教,人类各个世界早就混沌丛生了。”
    欧尔说著,突然回忆起人类物种前太空时代的事情。
    那时人类因为超光速技术突破困难而无法大规模开拓星空。
    亚空间是在那时被发现的。
    一艘实验舰船和一座太空站进入亚空间,然后上面的人全疯了。
    人类没有畏惧,总结亚空间现象,破解亚空间腐蚀原理。
    意志坚定的人自愿报名参加亚空间实验。
    盖勒立场和亚空间引擎才在一系列牺牲后被製造出来。
    而金人確实没参与这个过程,金人的想法是不如让石人带著舰船进行为期几千几万年的航行,去別的星球播撒自然人基因。
    欧尔觉得这就是科娜父亲相信普通人的原因,曾经他也是这样的,但在经歷了荷鲁斯叛乱后,他发现事情不是这么回事。
    “总之这就是我的看法。”欧尔说。
    科娜听了这些后很气愤。
    “抱歉孩子。”欧尔低下头,“我不是个像帝皇一样张开嘴就散发臭气的人,我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往……”
    科娜没有说话。
    她的感性告诉她欧尔纯属是鬼扯,而理性又告诉她欧尔或许嘴臭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父亲跟一万年前人类帝国宣扬的帝国真理又有什么区別。
    “话说……”欧尔转移话题,“人类联邦是不是移风易俗了,怎么你对一个年轻人称呼为『您』,对我这样的老东西称呼为『你』?”
    “你懂什么。”科娜抬手释放出一道衝击,將欧尔掀飞出控制室。
    欧尔和酒瓶一块砸在地上,回头看一眼关起来的舱门,无所谓的走向仓库。
    今天如果不是他碰巧听见乔文在採访中说的话,压根就不会去仓库之外的地方,也懒得抒发感慨进行辩论。